第7章
林時安回來的時候,見着來串寝的向天已經坐在他桌前了。
宿舍布局左邊一共擺着四張桌子,他下午搬寝室的時候,還不知道室友是許佟瀾,見到靠近浴室的那張桌子有了人,他想着要和新室友搞好關系,便把自己的書和資料都放在相鄰的桌上。
然而……
“你起來,”林時安說。
“幹嘛?”向天懶得動。
“換桌子,”林時安一邊解釋一邊把東西往與宿舍門相鄰的那張桌子搬,堅定不移地和許佟瀾拉開最遠的距離。
許佟瀾看着兩人之間相隔的兩張空桌子,幸災樂禍道:“你搬有什麽用,咱倆床鋪挨着呢。”
林時安愛幹淨,上下兩張床,他幾乎沒猶豫就在上鋪墊了褥子,下鋪拿來放書,許佟瀾和他的安排一樣,只不過後者是在下鋪放鞋。
林時安把開水瓶放到他腳邊,叩了叩他的桌子:“抓緊時間寫題吧同學,這張卷子我看你已經做了兩個小時了。”
“這麽關心我啊?”許佟瀾睨着他笑。
“你倆關系真好,”向天感慨道。
林、許:“……”
眼瞎是病,得治。
說話間,林時安收拾好了東西,引着向天在他桌前坐下,又從旁邊順手拖來一張椅子,坐在他旁邊,“哪幾個題不會?”
向天把教輔遞過去,上頭有三四個畫紅圈的,林時安翻出草稿本,掃了一眼,拿着鉛筆給他在題幹上标了重點,極為認真地給他把這幾個題的過程順下來,又眼見着向天當着他的面做了一遍,正舒展着胳膊打算去拿洗漱用品,又有兩個拿着教輔的別班同學過來請教了。
好不容易伴着熄燈鈴把人都送走,許佟瀾“啪”得一聲關了燈,轉過身來:“講得不錯。”他一挑眉,揶揄道:“還挺有耐心。”
“收費服務,有償講題。”林時安吃了片薄荷糖潤嗓子:“一個月二十。”
許佟瀾聯想起這位一開學就賣編繩加釘釘子,撂下一句:“挺能幹。”
林時安聽不出他是褒是貶,索性報之一笑:“我業務特廣,你可以慢慢了解。”
許佟瀾:“……”
“你給向天講的題挺難的,你一看就會做?”許佟瀾又問。
“那教輔我做完了給他推薦的,”林時安在黑燈瞎火裏點亮臺燈,背靠着椅子仰着脖子做眼保健操:“教輔推薦服務一次五塊,細化到劃出每本教輔中的重點題目再加五塊。”
許佟瀾後知後覺地領悟了林時安那句他業務很多。
“你很缺錢?”他問。
“嗯,”林時安沒否認。
“那你生意好嗎?”許佟瀾藏起眼中情緒。
“還行吧,現在還忙得過來。”林時安把眼睛揉得泛紅,帶着幾分困意打了個哈欠:“就是有時候連着幾本刷不出好題,生意就比較寂寥。”
他隔着兩個桌子的距離,遠遠看向許佟瀾:“哎,我估摸着你做題也猛,有什麽好一點的推薦嗎?今兒何廷問我能不能找你要幾本習題推薦。”
“何廷是誰?”許佟瀾滿腦空白。
“分班前的同學,”林時安解釋:“我哥們兒,以前在我們班常考第一。”
許佟瀾在書架上翻找一陣,丢過去兩本,“都是化學,我覺得脈絡還比較清晰。”
“謝了,”林時安接過去翻開,左邊放書右邊打草稿,宿舍很快恢複了沉默,在夜色裏唯有兩盞臺燈發出小團的光亮,映照在兩人默契的筆觸和專注的側臉上。
将近十二點,林時安撐着一身疲倦去浴室洗澡,昏昏沉沉躺到在床上的時候,下頭許佟瀾還在燈光裏奮筆疾書。
林時安嘆了口氣,要麽怎麽說人家是年級第一呢。
清晨六點,剛睡了五個小時的許佟瀾是被吓醒的。
安靜無聲的宿舍裏,突兀的機械化女聲顯得格外清晰:“支付寶到賬,一千萬元。”
“什麽玩意?”許佟瀾一腦門兒官司地醒來,莫名其妙地盯着聲音的源頭——林時安的手機。
“沒事兒,”林時安睡意朦胧的開口,“我鬧鐘。”
“你是什麽神仙,拿這玩意兒做鬧鐘?”許佟瀾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
林時安被他折騰醒了,反駁道:“我特意在網上下的,特提神醒腦,醒的時候還樂呵。你嫌棄我,那你鬧鐘多好聽啊?”
“銀鈴般的笑聲。”許佟瀾一臉嘚瑟,只可惜隐在黑暗裏,看不真切。
林時安按掉自己的鬧鐘,阖上困倦的眼皮,打算再眯一分鐘。
然而剛剛重回夢境,一串陰冷詭異的女童咯咯咯的笑聲在昏暗的寝室響起。
“卧槽!”林時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裹緊了棉被,“你管這叫銀鈴般的笑聲?”
許佟瀾一臉無辜地穿衣起床:“不好聽嗎?”
最終兩人各自頂着滿臉低氣壓,到達了操場,列隊準備晨跑。
集合樂聲激昂作響,學生們紅白相間的校服與鮮紅的跑道兩相映襯,充滿的青春的朝氣,和同學們困意洶湧萎靡不振的表情形成了鮮明而慘烈的對比。
衆人均撐着困意,習以為常地掏出各色巴掌大的筆記本開始背誦,林時安無精打采地背着單詞,滿腦子銀鈴笑聲,低氣壓得快爆炸了,忽然感覺衣袖被扯了扯,然後就對上了一張可憐巴巴的臉。
林時安意會,“你沒帶小本?”
童哲一臉絕望,“這不是晨跑嗎,為什麽你們都在晨讀?”
他是真的崩潰,開學第一天的晚上,沒有拉家常,沒有自我介紹,上來就是四節課的自習,問題是身邊的同學們都還帶了資料。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起晨跑已經夠累人了,他的同學們居然都在晨跑開始前背書,這是個什麽魔鬼地方?
童哲認真地開始後悔考來這裏了。
林時安擦了擦因為困倦而堆在眼角的生理性淚珠,解釋道:“錦山的校規,要抓緊每分每秒學習,晨跑集合等待的時候要背書,”他從口袋裏掏出另一個小本兒扔過去,“你先拿着背吧,以後記得帶,不然值日生看見了會跟老班打小報告。”
童哲接過小本,嘴唇翕動。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童哲,忽然想起什麽,忍不住笑了,“不收你錢,拿着看吧。”
“不,”童哲泫然欲泣:“我想問問,被值日生抓到會怎麽樣?”
“也沒什麽,”林時安溫和地開口:“如果你爸不是校董,抓到一次當天不許進教室上課,抓到兩次禁課一月,三次留校察看。”
這些規矩對刺兒頭和徹底沒學習追求的學生來說,沒什麽約束力。
但對于這幫見着別人做了自己沒見過的卷子都要問問的學界翹楚來說,還是十分有效的。
錦山中學可以有不夠聰明的學生,但一定不會出現不努力的學生。
這不只是校領導的自信,也是錦山中學真實的情況。
由于各種陳年問題,錦山中學的上層結構十分複雜,獨樹一幟的半公立半私立模式,讓學校隸屬于教育局的領導班子和給錢的金主爸爸之間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實際上,因為德高望重的老校長近乎執拗的強硬和百年老校的底氣,校董可以在一些小事上謀取私利,但每年的招生劃線卻是絕對嚴格公平的,老校長眼皮子底下絕對不可能存在拿錢把孩子塞進來這種情況。
換句話說,錦山中學,沒有學渣。
童哲聽完,誠惶誠恐地捧着單詞本轉過去,卻被林時安拍了拍肩,認真囑咐道,“晨跑帶兩個大課間,每天三次出操。上午的大課間,周一升旗領導講話,帶作業過來寫,周二四帶國學誦讀的冊子,周三五帶英文欣賞那本書,下午的大課間和晨跑都帶小本兒,記住了?”
“那周末呢?”童哲問。
後頭傳來一個聲音,“周六全天周考,周日講卷子,這兩天不跑步。”
“對,就是這樣。”林時安順口接了,猛地回過頭去,對上了許佟瀾的眼,“怎麽又是你?”
許佟瀾一本正經,“我一直站在你後頭,你自個兒沒發現怪我咯?”
林時安看見他就覺着早上的鬧鐘在耳中嗡嗡作響,猶如實質入骨的陰寒揮之不去,他沒好氣地回過頭,因而也就沒聽到童哲的小聲嘟囔,“救命,我想退學。”
許佟瀾仿佛知心學長,一臉憐愛地拍了拍童哲的肩,笑得和煦:“歡迎來到錦山中學。”
童哲偏過頭去,四十五度角仰望筆記本。
他是通過錦山中學的轉學考試考進來的,提供在原高中的成績單和競賽證書之後,經過篩選,簡歷優秀的學生可以獲得資格參加轉學考試。
最終名列前茅的學生繳納擇校費之後,就能順利轉入。而他作為轉校考試的第一名,被分進了十五班。
起初他還疑惑這樣的重點學校為什麽每年都會舉辦一場轉學生考試,現在他大概想明白了。
合着是讓這高壓政策逼得自願退學和被自願退學的學生都太多了,只好補倉呗。
許佟瀾沒關心他心裏這些彎彎繞繞,他招惹完童哲繼續回去招惹林時安:“等會兒幫我買早飯,我要吃豆漿油條。”
前頭沒回應,許佟瀾對着眼前人的後腦勺做了個鬼臉,怪沒意思地重新拿起記滿知識點的筆記本。
林時安卻突然轉過來,疑神疑鬼道:“你所謂的培養情侶默契的準備,到底是什麽?”
他直勾勾地盯着許佟瀾的嘴唇,他現在極其擔憂,後者會給他撂下一句“給他當保姆就是最好的培養方式。”
好在許佟瀾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我讓我發小幫我在工作室私人訂制了一個玩具,過兩天就能寄到。”
“玩具?”林時安複述了一遍,而後沉默了。
“培養默契必做一百件事。”許佟瀾說,“聽名字挺靠譜的。”
對不住,林時安認真地自我反思,是他的思想太不純潔了。
晨跑的開始哨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學生們紛紛收起資料,邁開步子列成一個個紅色的方陣,開始在操場上整齊有序的移動。
老校長喝了一口清茶,站在主席臺上,看着自己青春飛揚的學生們,滿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