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舊的公交車上,一身錦山校服的男孩并肩坐在後排的角落,紅衣黑褲襯得少年臉上多了幾分青春氣。
許佟瀾摘下耳機,收回看窗外風景的視線,目光落在林時安那張秀眉微蹙的臉上,略垂着頭問:“坐車還刷題,不怕暈車?”
林時安絲毫沒藏私,把手機屏幕遞過去,擡眼道:“要一起嗎?”
許佟瀾随意掃了一眼,猛地別過了臉,惹得惡作劇達成的林時安笑個不停。
手機屏幕上肉乎乎的畫面扔在瘋狂扭動,林時安安撫道:“生活所迫,見諒,見諒。”他說完見許佟瀾眉心微皺,又添上一句:“給你的我已經找好了,回家發給你。”
“你臉皮怎麽這麽厚。”
“你不懂,”林時安笑道:“掙錢的事兒,怎麽能算臉皮厚呢。”
許佟瀾一臉不忍直視地側過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避開那些東西,“你看這些,沒點兒反應?”
“就跟美術生畫人體久了沒感覺一樣,”林時安聽着耳機裏喧嚣嘈雜的聲音,把音量調大了些,塞了只耳機到許佟瀾耳朵裏,“再說,換你看三倍速你能硬的起來?”
一兩個小時的片子,他拉動進度條,保持着五分鐘一部的速度,潇灑利落的手勢配合上那張大義凜然的臉,仿佛在批奏折。
一瞬間的沖擊過後,許佟瀾緩過神來,确定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因為他被三倍速的聲音逗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這是公交車上。”
“分秒必争啊學霸,”林時安攤手。
許佟瀾被他堵得沒話說,索性嘴欠地揶揄:“你是不是不行?”
顫動的畫面靜止了,林時安偏過頭來,似笑非笑道:“你想試試?”
兩人在詭異歡快的背景音裏拌着嘴,一直到了下車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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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安你等等,”許佟瀾眼瞅着一家大紅色的招牌,就走不動路了,“我買點兒麻小。”
“行,”林時安插着兜,等他買。
“你爸媽吃嗎,”許佟瀾問,“吃我就多買點。”
林時安愣了愣,“買吧,芳姨吃。”
若非許佟瀾提起,他都差點忘了,芳姨以前是很喜歡吃蝦的。
後來為了怕他和林叔眼饞,再也沒吃過。
“芳姨?”許佟瀾提着買好的小龍蝦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小姨和你父母住在一塊兒?”
“芳姨是我養母,”林時安不帶什麽情緒地解釋道:“我平時一般跟我養父住,芳姨在做月嫂,平時回來很少。這兩天她在家休息,說是明兒就去下一家了。”
林時安沒有刻意強調,可養父母這個詞,卻驀地打在了許佟瀾的耳膜上。
他忽然想起這人說自己喜歡看動畫片,或許不是信口胡侃,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看過嗎?
無意間窺破了別人的隐私,心底的猜測莫名泛着酸。
許佟瀾緘默片刻,看着漫不經心林時安,拍了拍他的肩。
然而林時安似乎完全沒有從中體會到安撫的意味,他呼吸了一口空氣中麻辣小龍蝦的味道,“啧”了一聲,“真香。”
林叔的小超市離公交車站不遠,窄窄的一間,坐落在一排陳舊水泥色的小平房前頭。林時安背着包一邊哼着歌,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就喊道:“林叔,我回來啦!”
便利店裏聞聲走出一個有些老态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地對着他笑。林時安拽住許佟瀾的書包帶子,三步并做兩步走到林叔的面前,“叔,我室友,許佟瀾。”
“哦小許啊,”林叔對着許佟瀾笑得和藹:“常聽我們小林說,你可優秀了。”
林時安聞言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誰說的,反正他沒說過。
許佟瀾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端出好學生的模樣,對林叔客氣道:“打擾您了。”
內間忙活的芳姨大抵是聽見了聲音,一并走出來,看見許佟瀾熱絡道:“好孩子,快進來坐。”說完她又笑着埋怨林叔:“你這老東西怎麽回事?見人家孩子來了就擱風口吹着。”
林叔一拍腦袋:“這不是有你提醒嘛。”他領着許佟瀾往便利店裏間走,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擺滿了各色餅幹零食,他笑吟吟說:“想吃什麽随便拿。”
許佟瀾看着從冰櫃裏拎出一根老冰棍已經咬上的林時安,默默想,家有超市簡直人間理想。
林時安被冰的直搖晃舌頭,随即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還不忘拆臺,“叔,你別和他客氣,人家家裏富貴着呢,可勁兒宰。”
“不懂事。”林叔說。
分明是訓斥的語氣,卻夾雜着疼愛的意味。
到了傍晚,林叔關了超市門,一家人坐在隔出來的二樓平臺上吃晚飯。
周遭是堆積擺放的貨物,水泥地面上沾滿了灰塵,桌面兒上墊着薄薄一層報紙,沾着透亮的油光。許佟瀾買來的那盒龍蝦放在正中,周遭是三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菜。
色彩豔俗的塑料椅子有些斑駁的痕跡,夾雜着三兩發黑的裂縫。許佟瀾的目光愣了片刻,腳步下意識踟蹰了。
林時安看着遲遲沒有落座的許佟瀾,了然地從包裏掏出一本《五三》扔在劣質的塑料椅子上,“墊着坐。”
“哎呀,”芳姨這會兒也明白過來,“時安估計忘了和你說,咱家這裏條件不太好,”她又轉而對林時安說:“要不你帶小許上外頭館子裏去吃?”
她話說得爽利,臉上倒沒有什麽自慚形穢的神情。
“好嘞,”林時安站起身來,“難得你來一次,我得盡好地主之誼。”
“沒事兒,”許佟瀾就着《五三》坐下來,端起有個缺口的碗。
“不用勉強,”林時安說:“是我忘了給你打預防針。”他說得真情實意,分毫尴尬也沒有,倒是讓許佟瀾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索性扒拉了一大口飯,連帶夾了一筷子土豆絲。
一家人雲淡風輕地在這過于簡陋的環境裏大快朵頤,芳姨偶爾說兩個市井笑話,林時安再講兩句學校的趣事,剩下樂呵呵的林叔在一旁捧哏,沉浸在這樣家常而其樂融融的氛圍裏,許佟瀾忽然就覺着此處的環境也不那麽讓人難受了。
甚至……
比在他家價值連城的桌上吃飯,要更開心些。
林時安吃的不多,早早的撂下碗筷,戴上手套給許佟瀾剝蝦。另一頭的林叔正給芳姨剝,兩人比速度較勁兒似的,林時安剝完一顆就看一眼林叔。
直到許佟瀾碗裏的蝦堆成了小山,“你別總給我剝,你也吃。”
“他和你林叔都不吃這東西。”芳姨解釋道:“你別不好意思,時安是個勤快人,同學之間互相幫助嘛。”她一連吃了好幾顆蝦,又交代道:“平時在學校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時安,他厲害着呢。”
誇贊起自家的孩子,芳姨眼角泛起加深的笑紋,看着格外親切。
林叔在一旁補充道:“小許啊,你要在學習上多幫幫時安。”
話剛說完,就被芳姨橫了一眼,“這還需要你說?人家小許又懂事又有禮貌,鐵定對咱們時安好着呢。”
林時安不動聲色地瞟了許佟瀾一眼,丢下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被誇成花兒的許佟瀾默默垂下了頭,感受到了辜負別人信任的羞愧。
一通飯罷,林時安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林叔繼續看店,芳姨在給他收拾換洗的衣物。
林時安洗完了碗,拿着芳姨疊好的衣服,拎上鑰匙,在埋首刷題的許佟瀾耳邊打了個響指,“走了。”
“上哪兒去?”許佟瀾收拾好東西跟着他出門。
“庫房就一張床,本來如果只有咱仨,我和林叔睡紙箱子就行,不過芳姨回來了,不能委屈着女士。”
他晃了晃手裏的鑰匙,“鄰居曹哥留給我的,讓我有事兒就上他家睡。不過他今兒相親去了,咱應該見不着他。”
“那你拿這個……做什麽?”許佟瀾看着他剛從櫃臺順便抽出來的一盒安全套欲言又止。
“給你準備的。”林時安漫不經心道。
“林時安……”
林時安撲哧一笑,“某人下午還說要和我一起睡覺呢,這會兒怎麽這麽不禁逗啊?”
許佟瀾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大概是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