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期末完緊接着就是一天的休假,之後便是長達三周的補課。
錦山寒假慣常是前七後八——除夕前休七天,除夕後休八天。其餘時間都是明着放寒假,實則在學校度過的。
對十五班來說,期末前這兩個月幾乎算得上水深火熱,因而不少人領了分數條就飛快往回跑,恨不能長着翅膀飛去玩兒一會兒。
許佟瀾的專注在嘈雜的教室裏倒顯得格格不入。
林時安拿眼偷偷瞟他,見着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天色跟着暗了,許佟瀾仍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他索性也沒走,安安靜靜地陪在他旁邊一起刷題。
夜色漸濃,許佟瀾才揉了揉後脖頸開始收拾書包,“還不走啊?”
“走了走了。”林時安左手一邊收拾東西,右手還按在教輔上,“等我把這篇完型做完。”
許佟瀾抱着書包湊過來順着他空着的選項看,林時安忽然沒來由覺得自己的脖子格外敏感起來,許佟瀾淺淺的呼吸落在他耳側,仿佛連體溫都能感知似的。
少年修長的食指壓着卷頁,和他握筆的手咫尺之遙,像是要碰上,卻又沒有碰上,卻無端讓他的指尖泛過細碎的癢。
林時安無意識咬着下唇。
“嗯?”許佟瀾疑惑地說:“不知道選什麽嗎?”
腦子裏莫名一頭漿糊的林時安突然“啪”得一聲合上書,“算了,不寫了,沒頭緒。”
許佟瀾一臉莫名地開啓說教模式,“閱讀做一半就停很浪費時間的,下次又要從頭讀。”
“那就不做這篇了,”林時安賭氣地說完,飛快收拾好書包,蹿出教室門。許佟瀾跟在後頭鎖好門,幾個大步追上去,和人并肩走着。
“也不知道為什麽,”林時安見許佟瀾追過來,對他說:“你看着我做題,我就跟被監考老師盯上似的,手心冒汗,可緊張了。”
“那你可得克服,”許佟瀾樂了,“要不然我沒法兒指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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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校園,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格外和諧修長。
林蔭道的兩旁是平行排列的行道樹,每兩棵樹之間拉着一道紅色橫幅。
——恭喜XXX同學考入清華/北京大學。
這是清北生獨有的榮譽,自個兒的名字能在母校挂上一年,讓衆多學弟學妹們心生豔羨地看上一年,記上一年。
林時安每次走這條路都會擡着頭,把名字看個遍。
每個離清北一步之遙卻又夠不着的人,心裏頭都有個清北夢,饒是他總勸自己平常心,卻也還是丢不掉那點兒野心。
許佟瀾忽然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半攬着他,“到時候咱倆名字并排挂這兒,再回來合影。”
林時安笑着偏過頭,“一言為定。”
話音剛落,巨大的金毛犬突然撲過來,兩只前爪搭着林時安,給他絆了個趔趄,“大金……”他忍不住笑,“下次能不能文雅一點兒。”
他每次同許佟瀾一起出校門,大金總是和司機一起來接許佟瀾回家,也就見過幾次面的功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讨小動物喜歡的緣故,林時安就和大金混熟了。
到現在,大金放着自己的小主人不理,倒是一直往他的胸口拱,許佟瀾酸不溜秋地同來接自己的司機說:“蔣叔叔,你看,大金這胳膊肘往外拐的。”
林時安抱着大金,客客氣氣地跟蔣司機打招呼:“叔叔好。”
蔣司機不知道林時安的名字,只曉得他姓林,是小少爺的朋友,許佟瀾好幾次還想讓他先送林時安回家,只是那小同學很有禮貌,總是婉拒。
他知道許佟瀾只是玩笑,因而帶着笑意開口:“還不是因為咱們佟瀾喜歡小林,大金才跟着這麽喜歡小林。”
原是無心的話,卻被有心的許佟瀾聽在了心裏,下意識反駁道:“蔣叔叔,你別亂說。”
“蔣叔叔亂說什麽了?”林時安笑着揶揄,“怎麽?你不喜歡我啊?”
他玻璃珠兒似的黑眼睛在路燈下閃着細碎的光,笑起來眼尾彎彎的,許佟瀾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也不知道怎麽的,見着許佟瀾不說話,林時安也跟着沉默了,兩人安安靜靜地站在校門口揉大金,倒是蔣司機不知所措起來。
他莫名覺得自己被卷入了奇怪的氛圍之中,而且奇怪的氛圍……他竟然覺得有點微妙的暧昧。
蔣司機忙揮散了奇怪的思緒,試探着開口:“佟瀾,回去嗎?”
“嗯,”許佟瀾這才又環顧四周,問林時安:“這麽晚了,你還等任越嗎?”
林時安不肯讓蔣叔叔開車送回去,因着順路,前幾次放假,林時安一般都等着任越一塊兒走,後者總是磨磨蹭蹭,約好的時間還總推遲。
許佟瀾想陪着林時安等,別別扭扭的十七歲少年,又總說不出個陪着的理由,只好上了車,讓蔣叔叔停在某個隐蔽的角落,等看見林時安和任越會合了才走。
今天他知道,林時安多半是明白他考了第二心裏頭不舒坦,陪着他自習到了這個點兒,估摸着任越大抵已經先走了。
果不其然,林時安說:“我自個兒回去。”
“讓大金陪你吧,”許佟瀾拍拍拿腦袋頂他的大金毛,“它應該挺樂意的。”
“啊?”林時安一怔,大金卻像是通人性似的,開始撒歡兒蹭他的手掌,還叼着他的衣角往一邊扯。
“放心,”許佟瀾說:“它認得回家的路。”
朦胧的月亮半顯不顯地懸挂在天際,他的愛犬陪着他愛的少年。
他忽然就羨慕起大金來,可以那樣親昵的陪伴着林時安,也不必擔心被看穿心思或是被疏遠。
一人一狗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了,他才收回望眼欲穿的目光,對蔣司機說:“走吧。”
行至半載,他才理順了少年的心緒,想起正事兒來:“媽還沒回來嗎?”
“黎總還在出差。”蔣川的目光有些閃爍。
許佟瀾翻着手機,目光定格在黎丹的手機號上。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鮮少有和家裏聯系特別頻繁的,正處叛逆期,恨不得父母一輩子別管自己,平日都是黎丹查崗似的跟他打電話,可自打上回黎丹問了處分的情況之後,便再也沒來過電話。
他抿着唇,撥通了那個號碼。
那邊很久都沒有接通,直到許佟瀾打算挂斷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對面的聲音,“是瀾瀾嗎?”
“媽,是我。”
對面的聲音有些喘,“怎麽了?”
“期末考試……”他還是有些難以啓齒,“我第二。”
“嗯——”莫名地,聲音有些尖銳,又像是悶哼。
“媽你怎麽了?”許佟瀾心生警惕,黎丹既沒批評他,也沒多說些什麽,簡直像是被奪舍了,與平日裏的她大相徑庭。
“沒……沒事。”她聲音有些斷續。
許佟瀾低下頭,微蹙了眉,“今年過年你回來嗎?”
“不回來,”黎丹這次的語速很快,“你自己去三亞陪外公外婆,我先挂了。”
一聲似有若無的“寶貝兒”透過耳機還沒完全傳遞過來,電話便被挂斷了。
許佟瀾拿着手機的手忽然攥緊了,骨節僵硬得發白。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十七歲的冬天,他在暖氣彌漫的大奔裏遍體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