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許佟瀾眸光晦暗不明,半晌,他微低下頭,“你确定嗎?”
林時安沒再開口。
他知道,他可以像對容菱那樣,把自己的軟肋和盤托出,許佟瀾自然會知難而退,更不會再喜歡他這麽一個人。
但他卻說不出口。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麽。
“林時安,知道我為什麽挑數學課嗎?”
他咽了口唾沫,裝作什麽也沒聽見。
“你的《五三》,”許佟瀾把懷裏厚厚的紫皮書放到他桌上,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口氣,“你翻到最後一頁,把那句話念給我聽。”
林時安猛地擡頭,鴉羽般的眼睫在許佟瀾的注視下微顫。
躁動的心髒如同跳到了嗓子眼,他的手腳皆因為緊張而冰涼。
“是你寫的嗎?”許佟瀾沒給他喘息的機會。
“是。”
“什麽時候寫的?”
“在……”他舔了舔發幹的下唇,低下頭,“醫院。”
許佟瀾聽完點點頭,見他沒有動作,低頭幫他把那本書翻到最後一頁。
林時安的筆跡很清晰,在整面的印刷體中顯得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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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字同一時間落入兩人眼底。
“林時安喜歡許佟瀾。”
林時安垂下眼,淺淺的卧蠶彎出小小的弧度。
那是在他一個人躺在醫院的時候,吃着許佟瀾帶來的飯菜的時候,享受着他無微不至的照顧的時候,他對自己感情最大的放縱。
饒是再理性的人,也會有感性占據上風的時候,哪怕只有一瞬間。
許佟瀾像個咄咄逼人的審問者,語氣卻溫柔,“那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別問了好嗎?”
“我想知道。”
“我讓你別問了!”
林時安崩潰地把《五三》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時教室裏的人紛紛回頭,向天眼瞅着就要來勸架。
許佟瀾卻伸手緊緊攥住了林時安的手腕。
在一衆吵嚷的勸和聲裏,他在林時安的手心寫下一串字母。
響亮的上課鈴敲響,越來越多的人過來把許佟瀾往座位上拉,于是他不得不松開手,對林時安說:“我猜對了嗎?”
林時安的嘴唇輕微顫抖,身邊的人都以為他是氣的,忙幫他順着背,只有他知道,從許佟瀾握住他的手寫字的時候,他就再也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了。
心裏頭冒着陣蒸騰的熱氣,莫名地情緒裹挾着他熱騰騰的心口,微微泛着酸。
嘈雜的上課鈴聲裏,被強行拽回座位的許佟瀾情緒卻還沒有停下,他遙遙地看着林時安的後腦勺,忽然雙手放在嘴邊,毫不顧忌地喊道:
“林時安!”
“我不介意!”
“我一點都不介意!”
詫異的同學們皆把目光投向許佟瀾,只有最應該回答他的人沒有看他。
下節課的老師走上講臺,納悶兒地拉回同學們的注意力,只留下細小的餘震在林時安的心裏回蕩。
向天戳了戳發怔的林時安,“如果你要和許佟瀾打架,哥們兒站你這一邊。”
僵在原地的林時安抿着唇,目光落在被攥紅的手腕上,半晌,他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
笑容裏的眼尾彎彎,自臉頰滑下一滴厚重的眼淚。
許佟瀾寫下的那個單詞是“Wlison”。
威爾遜病,又稱肝豆狀核變性,常染色體隐性遺傳病。
福利院裏眼睛裏的綠環不是什麽妖怪的象征,而是疾病的信號。
繁雜的忌口不是他挑嘴,是因為患病所以想吃卻不敢沾的食物。
每天吃的被撕掉标簽的補品從來不是什麽補品,只是終身不能斷的藥。
收養手續前的體檢打開了他的噩夢,而林叔和芳姨卻沒有放棄收養他,而是帶着他四處求醫,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但這是不可能治愈的病,他不知道病情會不會突然惡化,也不知道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被藥物副作用打敗。
他面對生活從來都積極向上,是因為他真的覺得,貧窮也好,欺淩也罷,他什麽都不怕。
無論發生什麽,對他來說只要還能活着,每一天都很好,都彌足珍貴。
所以他有好多朋友,卻從來不敢談至更深的感情。
樂觀的盡頭,是漫無邊際的悲觀。
這就是屬于林時安的十七歲。
熱鬧而孤獨的十七歲。
但是那個叫許佟瀾的男孩兒大張旗鼓地闖了進來,不給他任何退縮的餘地,不容拒絕地将他從蚌殼裏拉了出來,然後告訴他。
“我不介意。”
林時安好像後知後覺地明白,他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他像一個成年人一樣過了這麽多年,可他到底還是一個年輕的高中學生。
在他內心最不可言說的深處,也有一片靈魂期待着,會不會有人願意愛這樣的,連生命都殘破不堪的他。
現在那片靈魂在他的身體裏歡欣鼓舞,扯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我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