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時候他和何廷還不熟,空當的洗手間裏,他拿涼水沖洗着胳膊上的傷口,被忽然闖進的男孩看見。

班裏還沒開始流行備醫藥箱,男孩二話不說把人帶回宿舍擦了碘伏,後來他們就成了朋友。

和張老師一起舉報鞏臺山失敗後,何廷送了他一支錄音筆,讓他以後再遇到事兒就錄下來,林時安沒收,擺擺手說:“我們在一塊兒就得打起來,哪有時間錄。”

何廷就笑着把筆拿回去,“那我們盡量待一塊兒,他再動你我就給他錄下來。”

那些過往陌生得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時安點進和何廷的微信對話框裏,上一條消息還是微信轉賬。

他在對話框裏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問。

“林時安校園暴力”的事情徹底反轉,錦山中學多名學生的聯名信再次在網絡上砸出重磅炸彈。

受害人聲淚俱下地控訴着鞏臺山的所作所為,惡劣程度遠勝于之前。

學校名譽受損,警方介入調查,震怒的校長當場拍板開除鞏臺山,平日裏互相幫護的校董看着網絡上的口誅筆伐,也不敢讓自己的利益受損,索性棄車保帥,在鞏臺山的父親來訪時裝聾作啞。

最終無可奈何的鞏父只能看着自己寵壞了的孩子被警方帶走。

林時安也開始了從頭學起的新工作生涯。

劉老師坐在機器前微微蹙眉,“和專業歌手确實還是有差距。”

David恨鐵不成鋼地把鼠标摔在地上,“你這個完成度我怎麽跟侯哥交差!”

化妝老師擰着精致的秀眉,面露不悅道:“畫個眼線你有什麽不習慣的,再閉眼睛我不畫了,”她把眼線筆重重地拍在桌上,“誰愛畫誰畫。”

“機位啊機位!”舞臺老師焦頭爛額地開口,“你會不會抓機位啊!”

“肢體動作要自然,”攝影老師舉着攝影機,“自信一點,把握好表情,你是個明星,藝人!這個學生樣子不行的啊。”

……

自閉的林時安下了一天的班坐在車裏,小助理開着車,侯哥坐在他身邊,“明天有個三個采訪,”他把資料遞給林時安,“裏面有常見的問題和公司針對你最近的事給你模拟的可能的問題,你晚上把他背下來,早上六點你過來做妝造,七點我們在公司模拟一遍。”

林時安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

“好的侯哥。”

“小林啊,”侯哥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些不适應,不少老師呢也跟我說了你存在一些小問題,是這樣的,我們公司雖然簽過不少新人,但純素人只有你一個,老師們不習慣也是正常的。”

“零基礎,咱就加補,我知道你在學校裏成績很好,這些肯定也能學好。前期累着點,後面都會好的。”

林時安剛要點頭,侯哥又補充道:“你的粉絲發展勁頭很不錯,我會給你經營好,你不用太擔心,好好配合攝影老師拍照就行。”

“嗯,辛苦侯哥了。”

侯哥“嗯”了一聲,見着車到了自己的住處,對林時安說:“那就這樣,五點半助理過來接你。”說完徑直下了車。

林時安給他告別完,默默地靠在座位上聽英語聽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自己微博賬號密碼的藝人,頭一次許佟瀾提到他微博文案的梗他才知道自己有這麽個東西。

長期以來的過度熬夜已經讓他的身體進入了超負荷的狀态,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壓着隐痛的腹部,拿着侯哥的資料回了住處。

他很珍惜這個機會,盡管比之前在學校要辛苦,打在他賬戶上的錢雖然和前輩們比也不值一提,可對他來說已經是實打實讓他心安的數值了。

第二天的采訪完成得很順利,侯哥送走了最後一個采訪的主持人,回過頭來笑着鼓勵林時安,“你在鏡頭前的狀态很不錯,一對一的室內采訪你差不多過關了,後天有個節目可能有多對一的記者現場采訪,到時候咱們再模拟。”

他說完從辦公室裏摸出一條毯子遞給林時安,“先睡會兒,一個小時之後換妝造,我們正式來錄歌,争取早點錄完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要去錄個綜藝的飛行嘉賓,估計得熬夜了。”

“好。”

“哦對了,差點給忘了,”侯哥說:“錄完綜藝去找劉老師,我給你接了個青春片的插曲,你盡快學會。”

“好的。”

習慣了日程被排滿的林時安蓋好毯子靠在椅背上,分明已經到了精疲力竭的狀态,閉着眼卻怎麽也睡不着。

他還沒有習慣臉上長時間的帶妝,尤其是眼周的妝容總能刺激到眼睛,總讓他從眼周疼到眉骨。

剛醞釀出幾分困意,助理就過來接他了,妝造老師看見他來了,長嘆了一口氣,“這回再眨眼睛我可不幹了。”

林時安一臉歉疚地開口,“給您添麻煩了。”

化妝老師一邊給他卸妝一邊說:“你脾氣還挺好。”

大概是看見林時安眼下重的像是畫過煙熏妝的黑眼圈,又或許是同為被壓榨的新人,她感受到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意味,聲音也柔和了幾分。

“你也別覺着我煩,咱們公司那麽多藝人,活動不同還要改妝,他們就欺負我剛來,活兒全丢給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熬到去給藝人一對一化妝。我每天從早畫到晚,又只掙那麽點錢,難免就躁。”

她一邊給林時安上妝,一邊碎碎念:“你在這些新人裏算熱度不錯的,好好幹,你能賺錢了上頭自然會看到,到時候給你配一對一的化妝師,姐姐也能輕松點。”

林時安強撐着睜開眼睛去适應她的眼線筆,化妝老師一氣呵成,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你看,這不是就行了嗎?”

“辛苦了。”林時安挂着恰到好處的笑,眼睛裏卻只剩下了疲憊。

日子流水般地過去,許佟瀾看着手機裏回複間隔時間越來越長的消息,無聲地嘆了口氣。

一開始還偶爾有電話打過來,到後來往往能一整天都不回消息,說不了兩句人又消失了,和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累,身體不舒服。

然而鏡頭下的他卻總是笑容滿滿,充滿着蓬勃的朝氣,青春地像是沒有煩惱一樣,會甜甜地和前輩姐姐打招呼,也會順手幫粉絲撿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東西,收獲一衆羨慕的少女心。

巨大的反差也會在某些時候讓許佟瀾在心疼的同時,心裏有些微妙。

分明他是林時安的男朋友,可卻也只能在鏡頭裏看見他,多說一句話都沒時間。

然而這種微妙,卻在一條剛出爐的新聞的沖擊下,徹底消失殆盡。

“林時安在錄播室暈倒”

“林時安醫院急救疑猝死”

……

15班的同學們口耳相傳着談論着這個消息,許佟瀾顫抖着手點開營銷號同期發布的視頻,他的男孩在擔架上一掠而過,甚至都看不清面容。

他有些慌亂地訂了最近的機票,沒顧上和老張請假就直接往外跑,然而剛走了兩步,手機忽然響起,他看了眼是陌生的號碼,沒接,剛挂斷對方又打過來,反複了兩次,他有些不耐煩地接起來,邊喘着氣邊繼續跑,頭一次全然沒了禮貌,“什麽事快說。”

“是小許嗎?”

許佟瀾的思緒僵住了,電話那頭是林叔的聲音。

“是我。”

林時安不在的日子裏,一直是許佟瀾每周幫林叔上貨,他是存了林叔的號碼的,有些疑惑道:“您怎麽換電話了?”

老人歉疚和低啞的語氣顯得十分急迫,“樂樂的奶奶一時沒看住,樂樂從山陡坡上摔下去,頭都打破了。”

林叔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急着趕回鎮裏沒帶手機,車又在路上抛錨了,我這會兒拿的司機的手機,孩子他奶說醫院說樂樂發高燒怎麽都不退,鎮上醫院治不好,讓我們趕快轉到市裏,救護車本來就不多,又都出去了,又這麽晚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裏找車呀!”

說到後頭,已經急出了哭腔。

許佟瀾僵在原地,對面的林叔卻不能給他消化沖擊的時間。

“時安也不在,你們都是讀過書的高材生,我只能想到找你了,你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呀小許,叔求求你啊小許救救我們樂樂!”

“叔你別着急,”許佟瀾冷靜下來,“你把醫院的地址發給我,我來叫車。”

他十指如飛地在手機上操作,那邊鎮子人太少,根本就沒幾個注冊了網上打車的,冷汗浸透了許佟瀾的背,他又把電話打回去,“叔,你讓奶奶求他們醫院有車的人幫忙送一下,路上超速闖了紅燈要多少錢都沒關系我給。”

他飛快地下樓,因為腳步發軟一下被樓梯絆住,從樓梯上一路滑着跌了下來,鑽心的疼痛從膝蓋傳來,許佟瀾癱坐在地上揉着膝蓋,靠着瓷磚單手蒙住了眼。

緊繃着的神經在電話鈴聲響起的瞬間炸開。

“小許小許!”林叔的電話打過來,充滿着激動,“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行那我馬上去醫院!”

許佟瀾撐着地磚站起來,趕到醫院的時候,樂樂的車還沒過來,他之前給市裏的醫院急救科打了電話,這會兒醫護人員已經在門口候着了。

一行人心急如焚,直到運送樂樂的車終于出現在門口,小孩兒白生生的臉上已經沾滿了幹涸的血跡,許佟瀾幫着把人送進急救室又去攙扶樂樂的奶奶,把人都安頓好四處跑完交完費之後才癱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

老奶奶急的心裏直嘀咕,拉着許佟瀾問:“樂樂他爸爸媽媽什麽時候來啊!”說完又開始抹眼淚,“都怪我,這事都怪我。”

“我叫車去接林叔了,芳姨那邊的客人剛生,她一時半會走不開,剛電話裏都快急哭了,說是要等那邊的婆婆過去她馬上就趕過來,”他忙給老太太順背,“您千萬別哭壞身子了。”

老太太這會兒思路進了死胡同,怎麽安慰都沒用,實在是哭得不行了,總算是讓護士勸去打葡萄糖了。

安靜下來的等候室裏,許佟瀾獨自一人仰靠着椅背閉上眼,那兩滴在眼眶裏打了好久轉的才悄無聲息地掉下來。

手機裏無數的粉絲還在質問公司,一遍又一遍追問着林時安的消息,可現在樂樂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看顧着,他不能在他身邊,也不敢讓林叔和芳姨知道林時安的消息。

林時安的電話已經關了機,厚重的無力感将他包裹,許佟瀾只能融入進那些粉絲中,焦急而無措地等着回應。

過了半夜,林叔和芳姨總算趕了過來,樂樂卻仍沒有脫險,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兩夫妻忙急着站起來,“怎麽樣了?”

醫生緊皺着眉頭,“不太樂觀,目前只能先維持病人的生命狀态,我們已經請了其他科室的醫生會診,一直認為要做開顱手術,我一會兒跟您二位具體說一下,如果決定做,就交錢吧。”

“那個……”芳姨顫着聲音問:“要多、多少錢吶。”

“先準備十萬吧,還要考慮重症監護室的費用。”

芳姨一下跌坐在地上。

“時安,時安前幾天才給我們打了三萬塊錢。”林叔忙把芳姨扶起來,作勢就要掏手機,“這些年還攢着三萬,我再找找看還能不能找人借錢!”

“別打了叔,”許佟瀾深呼吸後站起來,“不夠的錢我來補。”

他看了眼卡裏的餘額,一咬牙撥通了黎丹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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