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拼刺刀的第十八天
琅玉峰後山,雲霧袅袅地從湖底升騰而起,湖心一座雕花小亭被掩藏在其中,只有隐隐的金色紗幔随着霧氣輕輕浮動。
湖面的輕風順着霧氣緩緩游移,隐約可見雕花小亭中執棋對弈的兩道身影。
澤玉仙君一身冷白纏枝蓮紋長袍,鬓發如雲,被一束銀冠所系。
他銀灰的眼眸如燃滅的灰燼,冷涼恣意,白如寒冰的指輕輕拈着一粒黑棋,散漫得将黑子放在棋格間。
随着黑子落定,棋盤面縱橫交纏的黑白局面頓時被打破,白子已然陷入重重包圍之中,再無翻盤的可能。
澤玉仙君對面坐着的月白錦衣的男子沒意思地挑挑眉,将手中的白子丢進棋盒之中。
“跟你下棋真沒意思,次次都是我輸,虧的我還給你帶了珍品清心蓮。”
澤玉仙君垂首抿了口茶,不緊不慢道:“我已開局讓你三步。”
月白錦衣男子被噎了一下,轉而搖頭嘆氣:“澤玉,你這家夥這般不通人情,也不知你那小徒弟是怎麽看上你的。”
他說着,語氣變了個調,像是難得找到這萬古不變的友人身上的一點樂子:“最近我怎麽聽說你那小徒弟移情別戀了?而且好似同時喜歡了另外兩人,我就說澤玉你這冷性子你改改哪個小弟子受得了……”
澤玉仙君有條不紊地将棋盤上的棋子一粒粒得收回棋簍,幾縷烏發順着肩頭垂下,聲音漠然:“無周仙君還有事要談?”
這就是送客了,無周撇撇嘴,心道脾氣變大了:“我這才來還沒一會呢…”
他沒說兩句,便見澤玉仙君眉頭微皺,手中憑空浮現出一柄灰暗的魂牌。
無周仙君一看便知不對勁,魂牌一般來說都是明亮生機的,灰暗的魂牌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澤玉仙君的那個小徒弟此時只怕正是生死關頭。
澤玉仙君擡腕,霧氣彌漫的半空便浮現出一道幻影,幻影中并沒有人,只有一道澄澈湛藍的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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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銀灰的眸子望向無周仙君,無周仙君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此時也不再嬉笑無狀,點頭道:“丹爐裏的藥我給你看着,你快些去吧。”
澤玉仙君颔首:“有勞。”
郁燈恍惚地醒了過來,一瞬間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一位身着深藍衣袍的小厮端着一盆水推門進了屋子,見到郁燈半坐起身揉着頭的模樣,立馬放下手中的盆道:“小侯爺,您這是怎麽了?”
郁燈腦中有些發脹,像是宿醉方醒的感覺。
他不說話,只是招手叫小厮來伺候。
待那小厮服侍着他洗漱完,郁燈這才記起來,昨日他去尋芳樓同那些交好的世家子弟們胡吃海喝了好一番,直到晚間才歸家。
郁燈是當今聖上的弟弟平陽王的幺子,哥哥是立有戰功的平陽王世子謝绫,雖然母親早早去世,但父親極為寵愛他。
哥哥倒是對他嚴厲,只是時常出征也無法管住他,所以郁燈這個小侯爺在整個上京肆虐無狀,就相當于小霸王一般的存在,那些世家子弟們無一不是以他馬首是瞻。
郁燈任由小厮幫他穿好衣物,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日午間碰上的狀元郎游街的景象。
說來也怪,郁燈從前也沒喜歡過什麽人,但當他透過窗戶見到那位狀元郎君子如玉般的側臉時,心髒嚴重失衡地跳了好一會兒,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你喜歡他,你對他一見鐘情,他就是你此生所求。
郁燈一時間很是迷惑,于是便就着這個心跳失衡、奇異心聲的問題問了身邊一位據說與無數美貌女子有感情牽扯的禮部侍郎之子蘇玉。
蘇玉其人長相風流潇灑,他手拿折扇,故作潇灑地笑道:“小侯爺從未沾過感情之事,疑惑也是理所當然。”
“喜歡一個人,見到他時便會心跳失衡,面紅耳赤,有一種他與旁人皆不一般的感覺,此時心中便自有答案。”
郁燈若有所思,蘇玉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按照蘇玉說的,他就是對那狀元郎一見鐘情了。
蘇玉當時站在他身側,兩人靠的極近,蘇玉将扇子并攏在掌心,看着那游街的紅袍狀元郎,似笑非笑地對郁燈道:“怎麽?郁小侯爺忽然如此問玉,莫不是看上那新任狀元郎祝枝了?”
郁燈擡眼,将身側的窗紗撩開幾分,居高臨下地看着那溫柔文雅的狀元郎。
巧也算巧,那狀元郎此時側首,恰好與郁燈對上了眼。
狀元郎微愣,随即便對郁燈彎彎眸,颔首示意,一張芙蓉美人面當真清隽無雙,比起身邊的探花郎還要秀麗俊美數倍。
郁燈搭在窗棂上的手指都微微蜷縮起來,耳側恍惚能聽到那加速的心跳聲,有一道聲音似引誘一般:“他應該與你在一起,他應該屬于你。”
他收回眼神,對身側眼神頗有幾分幽深的蘇玉勾勾唇道:“還是蘇小侍郎懂我,這狀元郎長相這般好看,與本侯在一起也算是天作之合。”
郁燈笑笑,懶散地回了座位上,任由美貌藝·伎給他斟酒。
周圍的世家子弟們身側抱着幾個秀美的女子,嬉笑着應和:“小侯爺說的有理,這男子的滋味啊,說不準比女子還要勝上一籌呢。”
窗側的蘇玉捏緊拳頭,眼神落在那遠去的紅袍身影格外的陰冷。
他稍稍收氣,轉身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坐到郁燈的身邊笑道:“小侯爺,那狀元郎單看便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小侯爺若想試試男子,玉倒是有好物獻給小侯爺。”
郁燈随意撿了一粒花生丢進嘴裏,看了蘇玉一眼:“什麽?”
蘇玉笑笑:“好東西,明日晚時在這尋芳樓會和,玉屆時定叫小侯爺滿意。”
旁邊不少其他人也起哄要一起去,卻被蘇玉不輕不重地攔了下來。
郁燈自然應下,他本身便喜好玩樂享受,越是稀奇的東西便越是能入眼。
郁燈理了理衣帶,擡腿出了屋門,他昨日喝酒喝的胃裏空空,此時正是用午膳的時候。
只是等郁燈走進大廳看到桌邊坐着的那道身材欣長的身影,頓時就想往回撤了。
但顯然他撤不了,桌邊坐着的男人清俊冷厲,身上穿着玄色錦袍,淺色的薄唇輕抿,一雙杏眸冷冷的注視着郁燈。
郁燈忍不住幹咳一聲,笑的有幾分膽顫:“大哥,你今日怎麽回來了。”
男人似笑非笑:“怎麽,不想見到我?”
郁燈一聽那還得了,求生欲極強地道:“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比較驚喜。”
謝绫食指輕敲桌案,冷聲道:“郁燈,郁家家規你是分毫不放在眼裏是麽?日日飲酒作樂便也罷了,昨日竟過了宵禁時間才回府。我看你是太久沒受過罰了。”
郁燈立馬就慌了,他硬着頭皮坐到謝绫身側,聲音再沒有與狐朋狗友們在一起時的嚣張,他小聲道:“大哥,我知道錯了,昨日就是個意外。”
謝绫紋絲不動,夾了幾筷菜,自顧自地進餐。
郁燈幹咳,只當謝绫默認放過他了。
他立馬拿起碗筷便要夾菜吃,待他夾到菜的時候卻被一雙筷子打到手背上。
“嘶——”
郁燈就是個細皮嫩肉的小侯爺,從小也沒學武,哪裏受得了謝绫這個久戰沙場的人這般打。
他細雪似的手背頓時紅了一片,郁燈本身就怕疼,這會兒黑亮的眸中帶着水光,眼睑暈紅了一小片,看着當真可憐極了。
謝绫眼神微動,面不改色。
郁燈就怕他大哥這樣,謝绫本身便久經沙場,氣勢威嚴,極有壓迫感,郁燈被他那跟刀子似的眼神盯着實在有壓力,腿都要軟了。
眼看今天他大哥是不會放過他了,郁燈索性大着膽子站起來就要走,他哥這麽久才回上京一趟,不至于一回來就揍他吧?
郁燈沒走兩步便感覺一道巨大的力量握住了他的腕骨,他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便失去平衡地往下跌。
郁燈吓得直閉上眼睛,半晌,摔倒疼痛的感覺卻沒有如期而至。他疑惑地睜眼,便發現自己正半趴在兄長的大腿上,身後不輕不重地啪啪幾聲,臀部頓時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
郁燈甚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整個人愣愣的。
謝绫看到他愣住的模樣,不知想到什麽,氣勢軟和下幾分,聲音都不再冷如刀:“知道錯了嗎?”
郁燈這是才堪堪反應過來,一張臉憋的通紅:“你居然打我!”
謝绫眼中軟和的意味頓時一凜,又化作了冷意。
郁燈心裏一抖,危機感頓時沖上天靈蓋,他喉頭一緊,聲音軟下來:“不、不是,大哥打的好。”
少年黑眸含着水光,細雪似的臉頰漫上紅潮,又氣又慫的模樣,看起來又可憐又可愛。
謝绫喉頭微動,只覺得手上仍殘留着那彈軟的感覺,耳根悄然浮上幾分紅暈。
大廳中的侍從婢女們都垂下頭,誰也不敢擡頭多看一眼。
謝绫輕輕将郁燈扶起,聲音也不再冷厲,反倒帶了幾分輕哄般的感覺:“好了,燈燈別哭,只要日後乖一些,大哥便不會再對你動手。”
郁燈眨眨眼睛,細着嗓子應下,心中卻是松下一口氣。
這就是郁小侯爺一直死性不改的原因了,平陽王對他的寵愛是一回事,兄長對他看似嚴厲實則心疼寵溺也是一個原因。
且算起來,謝绫對郁燈算是寵上天,作精弟弟想要什麽,他便全部送上。
可以說,即便郁燈說要平陽王世子這個位置,謝绫也會面不改色地奉上。
只是謝绫對郁燈的掌控欲極強,他甚至派暗衛時時跟在弟弟身後,每日都要聽暗衛彙報弟弟一日的行蹤。
看似他時常不回家,但郁燈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