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不去了。

由十幾歲的你釀造的“口嚼酒”中那豐富的感情, 讓你認識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或許你的父母對你的評價是正确的。

你在幼年的時候曾是個努力、純潔讨人喜歡的孩子但後來他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邪惡”的種子,逐漸長大的你慢慢變得愚笨、怪異、懦弱而又任性。

之前,湯婆婆就告訴過你:她在接受了龍神的獻酒時和他建立了“一定會把巫女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龍神”的束縛。

要不是擔憂龍神擅自出現,和宿傩正面碰撞波及到你, 你是絕不會主動喝下那杯“口嚼酒”。

你完全成為了一個善于抓住機會的騙子。就連龍神大人也被你騙了。

小心地珍藏着你活着時釀造的酒液的他, 一定還以為你還是那個會哭着請求他幫助的弱小女孩吧。

不然他怎麽還會在夢裏這麽親切地對待你呢?

出現在純白色的幻夢空間裏的龍神是一位留着齊肩黑發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潔白如雪的狩衣, 森綠色的眼眸清澈而溫和, 令人想起融融春水。

他是個幹淨的人, 讓你覺得多看他一眼都仿佛是對他最大的亵渎。

然而“對不起”這個詞卻成了你在龍神那裏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對不起, 我明明是希望你能帶着笑容度過每一天的。”

“但是我給你的賜福卻好像只是讓你不斷流下眼淚……”

這份帶着無望的愛意、這份施與的慈悲在你死亡後化作了執念。就算你已經放棄了祈禱, 他仍希望能予你救贖。

因為琥珀主毫無保留的坦白, 苦惱的人反而變成了你。

不知道,不知道要怎辦。

你并沒有被某個人這樣小心翼翼對待的經歷。從未有過的體驗如此陌生,幾乎讓人感到害怕了。

琥珀主憂郁的眼神、純淨的靈力、溫暖的氣氛,所有的一切都讓你感到了不适應。

你像是被扔進海洋的淡水魚那樣,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自在。

你是不能去他的神國的……

你沒有資格。

也沒有那份演技。

跟這樣的他相處對你來說是件極大的挑戰, 你猜想他總有一天會發現你是個糟糕透頂的壞蛋。

所以比起擔憂對方期望落空,對你施與懲罰的烈火。還不如讓你自己來坦白, 親自讓虧欠變為輕蔑,最後再利用他那份正義人士特有的柔軟,像從犬夜叉一行人那裏逃走那樣逃離此處。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的龍神大人。”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獲得安寧的。”

于是你哭着說着這些年的不易,說你是多麽無可救藥,說宿傩是多麽可怕。

每一滴淚水都發自真心。

你忠心期望他能放棄對你不合實際的幻想。

但就算這樣, 那位神明在耐心地傾聽之後, 還是對你表露了理解。

“……有時候我也在想,你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會不會更幸福呢?”

“所以不想來的話,也沒關系。”

“我希望你能夠自由、能獲得幸福。”

“這只是我自己的心願。”

作為賜予你靈力的神明, 不用飲酒他便能體會到你藏在酒液裏淚水的苦澀。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是那樣,聽着那樣的哭泣卻又無能無力。

無法拯救可憐的巫女,無法引導利欲熏心的信徒。

那時候的琥珀主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情呢?

不求回報、不求結果的善意,這永恒的“愛意”在漫長的歲月中是否也不知不覺地化為了類似“詛咒”的東西?

放開對龍神的束縛吧,讓這份沒有沒有結果的緣分就此終結吧。

把純潔的神明還給自然,把貪婪的你留在人世。

那一刻你凝視着少年若有暗流的眼眸,莫名地自心底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您能讓我從宿傩那裏獲得自由麽?”

“雖然我是個不稱職的神明,但一些關于隐秘的知識、以及作為精靈的力量還是有的。”

……

從琥珀主口中你的獲得了一些宿傩絕對不會告訴你的消息——

比如說這世上是有着“天的意志”這種東西的,它由無數失去自我的神明構成,會不帶感情的維持整個世間的平衡。

在人間無法無天的宿傩顯然已經引起了“天”的注意。

雖然“天”和龍神一樣存在不能直接幹涉人世的限制,但作為裁決者的它有力量以更加巧妙的方式對兩面宿傩施與懲治。

正如平安時期會有賴源光這類的武士帶着“神酒”斬殺風頭正盛的酒吞童子。

等到宿傩積蓄的咒力到達轉變臨界值時,咒術師中會誕生能與他一戰的強者,同時人界與靈界間的結界也會因為他們的紛争而産生松動,龍神在那時變會帶着本體降臨。

這個計劃問題的關鍵在于宿傩的轉化期到底在什麽時候呢?

到底是什麽促使他擁有更強大的咒力呢?

世間裏強大的、可以響應持有者願望的寶物——

沿着這個大方向思考,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玉突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四魂之玉】

這是在妖界引起一陣腥風血雨的究極寶物。

讓兩面宿傩直接成神可能還差了些火候,但是它卻絕對有資格作為助推器的。

就琥珀主的推算來看——

七十年,只要再等待七十年,四魂之玉內将重新聚集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而兩面宿傩将從“愛”中蘇醒。

上一次玉的力量回應你的願望化為了酒液中的“愛的詛咒”,對宿傩的計劃并沒起到什麽推動作用,這一次清醒過來的宿傩想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宿傩一定惱怒地殺掉你吧。

不知為何,這個血腥的未來并沒有特別引起你的恐懼。

相反的,你甚至感覺到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畢竟這七十年內,宿傩都會“愛”你,這有期限、需要付出代價的幸福比讓人惶惶的“真心”更讓人安心,是更讓你習慣的一種東西。

在理清一切後,你和龍神大人定下了“束縛”——

七十年後,他将來接你。

你覺得你不會後悔的。

因為日子已經很難了,為了活下去你幾乎拼盡了全力。所以你從不為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感到後悔。

在做完決定之後,只要向前看就好。

先做目前能做的事情,比如說七十年內趕緊利用宿傩的資源把大椿和神樂的身體做出來。

……

雖然在阿壺加入後,你的工藝得到了很好的提升,但你那常人看來糟糕透頂的審美還是讓你走到了瓶頸期。

這個瓶頸期持續了足足半個冬天,直到一次散步中發生的意外,令你的事業迎來了轉機——

油屋所在的異界由于各色“神靈”的降臨,靈力充足地要命,對于“小動物”的成長顯然有所裨益。

于是你在每次回到客房前,都會帶他們走小路“散散步”,直到油屋的大橋前才把它們化作靈體收回酒盞。

既可以把“小動物”當做保镖、又可以減輕你束縛他們的咒力負擔。

作為詛咒之王,宿傩的咒力是噬人的猛毒。就算他為了安穩度假有所收斂,仍舊會吸引一些不幹淨的東西過來。

那時候出現在橋邊的,就是一個足有兩人高的瘦長鬼影——

它面帶一個橢圓形的蒼白面具,在眼睛和嘴的地方開着三個漆黑的小洞,眼部上下裝飾着淡紫色的三角形花紋,深黑的身體往下顏色漸淺,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透明感。

白面的鬼影明明只是站在那裏,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它圓圓的面具下可能根本沒有所謂的眼珠,但你莫名就感覺到了它的視線。

是在看你麽?但又好像不像……

你的心裏有些發毛。

想到世上奇怪的妖怪有那麽多,你現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不要貿然産生聯系比較好。你悄悄移開了視線,招呼身旁的小動物有序回到你的酒盞裏。

一、二、三……

少了一個。

少了最喜歡黏在你腳邊的大眼。

在你慌忙擡頭尋找它的身影的時候。大眼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踱步到了無面男的身前。

你這才意識到方才不協調感的原因——

鬼影并不是在看你,它看的是你腳邊的大眼。

……

大眼“擁抱”住哭泣的你所用的技能在今夜重現于世。

不同于觸碰你時表現出的溫柔與細膩,它看起來更像是獵食中的章魚,兇狠地伸出觸手将獵物絞住,用蠻力将那道鬼影整個包進了肚子裏。

然而就算能自由伸縮身體,突然吞下這個瘦高個對于大眼來說還是有些勉強了。它因為擴張而變得極薄的皮膚上隐隐有了裂紋。

為了避免它的身體因無限的張大而破裂,它的身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不詳的縫合線。

細密的針腳将他的身體拼了起來。

改變并未由此止步,正如你和宿傩“散步”時所觀察到的那樣,強力咒靈和阿壺一樣,皮膚會是更淺的青白色。

在吞噬過其他咒靈後,大眼的外皮也由漆黑褪為深灰。

駭人的景象令你一時忘了言語的能力。

“裏,裏梅——出事了!”

“大眼,它,它吃了髒東西,變得好奇怪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在捉着順路來接你的裏梅的袖子晃個不停了。

裏梅沉默地站在你的身旁,既可以清楚地看清整個過程,又能很好地将你護在身後。

和慌亂的你不同,作為百科全書的裏梅仍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眼前的異狀,似乎覺得畫面實在過于不堪而發出了無奈的嘆息。

“你說的髒東西是‘人類欲念的集合體’。”

“而你那只……‘小寵物’。雖然很弱小,但它也是貨真價實的‘人類的詛咒’。”

“本來就是同源,所以吞了也沒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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