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拖了将近一年,文藝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做手術那天,靈犀一直守在外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身處地獄般的煎熬。如果天有神佛的話,一定也被她的祈禱打動了,可惜手術結束之後,她并沒有能夠逃出生天,白衣天使們沒有判她死刑,他們判了她死緩。
已經六歲的文藝,經過長久的病痛折磨之後,無論是心智還是心境都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雖然沒有人告訴她,但是生性敏感的她,對自己的情況已經十分清楚了。
“媽媽,我想回家。”小女孩臉龐消瘦,使得眼睛顯得尤為巨大,她說話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有精神,每一個字都懶懶的,像是在省着力氣。
“我們回家吧。”以前即使知道自己生病了,她也沒有在靈犀面前哭過,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強求自己了。
手術結束的三個月以來,靈犀再也沒有離開醫院,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在女兒的身邊,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眼睜睜地看着女兒生命的流逝。
是的,沒有辦法了,她才六歲,她逃離京都一意孤行生下的寶貝,才不過六年,生命就已經到了盡頭。
靈犀是真的後悔了,當初就應該聽卓栎的話,不要因為自己的私心就将她生下來。如果她從來沒有存在過,如果她從來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就不會i受這麽多苦,更加不會這麽難過。
她知道錯了,真的。
她每天看到她,都能感到全身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骼,甚至每一絲毛發都在隐隐作痛。她後悔,她愧疚,她是那樣的希望,如果可能的話,自己可以代替她死去。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成了一片汪洋,似乎有着流不盡的淚水,她的睫毛紮的眼眶又紅又腫。每次看着文藝的時候,她都不能眨眼睛,生怕下一秒,她就已經錯過了她。
是的,她就快死了,她的寶貝,她懷胎十月,經歷陣痛分娩而來的女兒,就要先她一步離開人世。
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認識這個世界,她還沒有來得及愛上一個人,她還沒有來得及為人妻為人母。
她現在只是告訴她,她想回家。
“好,我們明天就回家,我們不再呆在醫院裏了。”靈犀答應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會答應她的。
文藝淡淡地笑了一下,說:“媽媽,我想回我們藍海的家,還有爸爸,我想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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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們要帶着醫生一起回去,所以等明天,好不好?”文藝的身體根本離不了病房,別說長途跋涉,就是離開醫院都是有很大風險的。靈犀沒有跟她說,因為她有一種感覺,文藝其實什麽都知道。她們兩個手牽着手,就像以前她每天夜裏給她講故事的時候一樣,輕言細語,“文藝想爸爸了,爸爸就在外面,媽媽讓他現在就進來。”
小女孩搖頭,“我不要他,其實我喜歡席叔叔做我的爸爸,這個爸爸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自從回到京都之後,除了剛開始幾天她表現的生疏之外,之後每次見到卓栎她都十分高興,沒有見到的時候也會問她爸爸在哪什麽時候來看她,還說最喜歡爸爸,她以為是父女天性,卻沒有想到此時她會這麽說。
不顧靈犀的不解,文藝哭着說道:“我知道媽媽喜歡爸爸,所以才說我也喜歡爸爸。我也不想死,所以才說喜歡爸爸,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媽媽,這個爸爸根本就不喜歡我,我想要席叔叔做我的爸爸,媽媽,我們回家吧,我想要席叔叔……”
看着女兒的臉,一直堅持着不在她面前哭泣的靈犀,淚流滿面。
席俊柯接到通知的時候,立刻趕到了醫院,可是他終于晚了一步,到醫院的時候,他看見他愛了很多年的那個女人,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小小的女孩,天使一樣,小女孩閉着眼睛,早已沒有了呼吸。
他終于沒有靠近她們,就站在門口,他看到她們像透明的雕塑一樣,在陽光的投射之下晶瑩剔透,她們身上散發着瑩白的暈光,仿佛随時要羽化而去。
他輕輕地關了門,轉身一把抓住卓栎,狠狠地揍他。
沒有人拉他,男人也沒有還手,他像是在揍一塊軟肉一樣将卓栎打的鼻青臉腫。可惜無論在怎麽發洩,心中的鈍痛跟郁氣也無法抒發,席俊柯終于停手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居高臨下地看這個男人。
“我不該打你 。”他說:“卓栎,卓九爺,打你只能讓你不再愧疚而已,我不該打你,也不會再打你,你……”他終于還是說不下去,踉跄着走了 。
林菀送了席俊柯過來,等他下車之後有心立刻開走。可鬼使神差地,她硬是盯着電話上面的時鐘等了半個小時。在心裏一會咒罵蔣靈犀不要臉,有了一個男人還要占着其他男人,一會吐槽男人們都眼睛都是瞎的,個個都喜歡蔣靈犀那種看上去安全無害的。
就在她第二十六次決定不再等了之時,就看到席俊柯從醫院門口走了出來。她冷笑一聲,正要諷刺兩句,卻看到他紅着眼眶,于是她下意識地沒有說什麽。之後從後視鏡看到他掉眼淚,她才終于忍不住問,“究竟怎麽了 ?”
過了好一會,才聽男人沙啞的聲音說:“文藝……過世了。”
林菀猛地踩了剎車,汽車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之後停了下來。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你說那個孩子?怎麽可能?Alan的把HHMI的科學家都請來了……”
“那孩子得的不僅僅是白血病。”席俊柯不想多說了,有些事,只是被提及都覺得難以忍受。
林菀還想問什麽,可是看到男人的樣子她終于沒有忍心開口,她突然慶幸自己那時候跟卓栎分手了沒有真的跟他在一起。同時她也突然相信,對于蔣靈犀跟卓栎這兩個人,她了是真的一點都沒有了解過。
靈犀從夢中醒來,有一瞬間的怔愣,好一會,她才看清自己在什麽地方。醫院慘白的牆壁還有空氣中難聞的消毒水味道讓她有些惡心。
身邊不止一個人,他們見她醒來,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好像在準備着随時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床上空空蕩蕩,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看來文藝的身體已經被帶走了。靈犀顯得無比冷靜。
“我要見金月。”她說。
她沒有哭,沒有暴怒,沒有叫喊。無比平靜地說了這句話,醫生們彼此對視一眼,又将目光轉移到卓栎身上。
金月在被警察關押一個禮拜,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被保釋了出來。盡管她已經被她父親金崇明趕出了金家大宅,但以金家身份生活二十幾年的人,外面怎麽說也是金家人,就算再厭惡她,也會捏着鼻子将她從監/獄弄出來,免得給金家丢人。
金月被保釋這件事并沒有人告訴靈犀,但這不妨礙靈犀想到這個結果。這從來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有時候,想要公平反而才需要努力。
靈犀這麽冷靜在衆人的預料之外,但她提出的要求卻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金月,她就不會早産,文藝的手術也就有可能不會失敗。
卓栎對陳堯點了點頭,陳堯立刻出去了。
靈犀再也沒有說什麽,她靠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似乎真的專心等起了金月。
醫生在征求了卓栎的同意之後開始為靈犀檢查身體,她其實沒有什麽可檢查的,除了經歷大厄心緒不穩之外,身體一切正常。醫生離開之後,卓栎終于走了過來。
他身上的傷痕還沒有消散,臉上的青紫更是明顯。他說:“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小孩,我們都已經盡力了,你……”
“你總是對的。”靈犀突然打斷他,自嘲般笑:“你說得對,我本來就不該生她,那時候你為什麽不阻止我呢?讓她受了那麽多苦。”
親眼見過做化療的人,才知道化療多痛苦,文藝那麽小……
想到女兒,靈犀突然間又不想說話了,言語那麽蒼白,就連聲音,她也懶得聽。
明明她才離開幾天,對靈犀來說卻是那麽不真實,她好像還活着沒有離開,那麽清晰。但又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似乎那些音容笑貌全是她的幻想。
她陷入自己的幻想不能自拔,卓栎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只能等她接受這個事實。
直到金月被帶來,她才終于從幻想中回神。
金月剪了短發,三個月之後的她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她不想見自己,從她的神情中,靈犀看的出來。可惜不慣想不想,她都已經來了。
“請坐。”靈犀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金月坐下。
為了以防萬一,陳堯等人都在外面。房間裏只有靈犀,金月,卓栎三人。
等金月坐好了,靈犀才從床上起來。她穿着藍色條紋的病號服,身形消瘦,褲管跟腰際顯得空蕩蕩。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見我嗎?”。靈犀笑盈盈對問金月。
金月看了卓栎一眼,對方的目光一直粘在靈犀身上。她冷冷地偏過頭,不語。金月的姿态很是高傲,現在她什麽都沒有了,金家将她保釋出來之後狠狠地撂了話,迎接她的是沒有自由的管制生活。卓栎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她終于明白,自己曾經做的那些努力跟付出,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她的世界已經崩塌了,現在一無所有,可盡管如此,她也不想在這兩個人面前顯得更加狼狽。
她可以在祈求卓栎,可惜想靈犀示弱,但她不能讓他們同時看到自己的醜态。
金月心中不是不驚慌,她唯一悔恨的,就是當時太大意,居然讓蔣靈犀好好的,還安全地生下了孩子,一個兒子,是這個賤/人跟Alan的兒子!光想到這一點,她就痛苦得想要窒息。
“我只是覺得遺憾,金月,你知道我遺憾什麽嗎?我遺憾的是,為什麽當初你出了車禍,沒有生下那個孩子……”靈犀笑眯眯地,一邊靠近她,一邊說着:“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的話,現在也應該六歲多了,跟我的文藝一樣大,那樣的話……那樣的話,就能讓你也試試什麽是喪子之痛了。”
靈犀猛地抓住金月的肩膀,冷笑着,低聲說道:“可惜栎哥哥沒有給你那個機會,你知道嗎?聽說你懷了他的孩子,栎哥哥惡心了個半死,所以呀,他一定要讓人把他打掉,我勸都勸不住……啧啧。”
“你騙人!”金月聽了靈犀的話,立刻尖聲反抗,可惜沒有用。
“不信?你可以問問他。”
卓栎就在旁邊,靈犀看着他,金月也回頭看着他,眼中帶着祈求,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她不相信她的孩子是被卓栎打掉的,卓栎是那麽向往溫暖的家庭,是那麽渴望自己的孩子,他甚至還跟自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還曾經親自陪着她去祭奠它……
“Alan……”金月催促着。
可惜男人病沒有滿足她,他只是看着靈犀,淡淡地說:“好了小孩,那麽尴尬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現在要好好休息。”
尴尬的……事?
對他來說,她跟他的孩子,不過是尴尬的事?
金月猛地站起來,想要喝問他為什麽這麽狠毒,可惜靈犀沒有給她機會 。在她站起來之前,靈犀已經猛地将她抱住,“所以,你嘗不到喪子之痛,那你就給我的孩子抵命吧!”
金月只覺腹中猛地一麻,緊接着便是翻江倒海的疼痛。
靈犀手裏的水果刀只有一掌長,盡管業務不熟,卻還是一刀就深深地捅進了金月的身體。
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靈犀身上也染得一片血紅。
金月尖叫起來,靈犀抽出匕首準備補第二刀,卻被卓栎一把按住了。
“靈犀!”他一把将靈犀拉回來,立刻喊了陳堯,聽到呼喚的陳堯立刻沖了進來,看見房間裏的清醒,愣了一愣。
“帶她出去。”
“誰敢!”靈犀大喝!“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陳堯哪裏敢耽擱,立刻按住金月的嘴将人扛了出去。被阻攔了的靈犀嘶聲力竭地吼叫着,在卓栎的束縛之下,終于沒有能追出去殺死金月。
“文藝死了,文藝死了。”看見金月被帶走了了,靈犀掙脫不了男人的桎梏,于是奔潰地推搡卓栎。
卓栎知道她太過激動,只好緊緊将人按住,“我知道,但是你不能殺她!你不能……”
“你護着她?她害死了我們的女兒你還護着她!卓栎,你護着她不讓我報仇,我要殺了你……咳咳,嗚啊……”
悲憤難抑的女人,竭斯底裏地掙紮着,被淚水與口水嗆的口不能言。男人緊緊按着她,在醫生的努力之下,被打了鎮定劑的之後終于安靜下來。
可惜,一切都沒有了,文藝死了,好像帶走了她的人生。她殺不了金月,過去如何,卓栎如何,或者報了仇又如何?這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起來。
今時今刻,她也終于,心如死灰。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小少爺要出場了,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