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逃學半日

藍如真為衆人制造的幻境并不複雜,又已提前告知,衆人很快就将其看破,相繼睜開了眼。

最後,衆人發現只有程接雨還滞留在幻境中,緊閉着眼,一臉痛苦,竟然還哭了。

藍如真亦秀眉微蹙,在他額頭輕點,為他破了幻境,程接雨卻仍未睜眼。

直到身旁的方瑤忍不住喚他,推了推他的肩膀。

程接雨猛然驚醒,捂着胸口趴在了課桌上,衆人頓時一慌。

方瑤立刻蹲在他身前,關切地喚他:“阿雨,你怎麽了?”

程接雨卻突然起身,對着藍如真鞠了一躬,哽咽道:“抱歉前輩。”

他轉身跑出課室,臉上挂着止不住的淚,不顧身後衆人呼喊,穿過長廊,跑出院子,經過假山與錦鯉池,跑出在水一方,去見他此刻最想見的人。

他拿出傳訊玉牌,“師叔……”

一出口便哽咽不止,再難啓口。

他胡亂地抹着淚,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心口像剜了一個大洞,痛得他停下奔跑的步子,彎下了腰身。

就在此時,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将他牢牢攬在了懷裏。

程接雨擡眼,淚眼朦胧地望過去,盛雲霄就在眼前。

“師叔……”他哽咽地喚他。

“我在。”

盛雲霄将泣不成聲的少年攬入懷中,手掌扣住他的後腦勺輕輕拍撫,“視線”與少年身後追來的溫敬之與穆星沉相對。

Advertisement

他無心多言,抱起少年飛身而起。

程接雨攬住他的脖子,一直在哭,盛雲霄不得不在洛水河畔停下,哄他。

“莫哭,我在。”

程接雨抽泣着忍住淚,松開環住他脖子的手,顫抖着指尖擡起,觸向他綁眼的綢帶。

盛雲霄沒動,靜靜地任他動作。

程接雨深吸一口氣,回憶方才幻境中的撚花成綢的口訣,指尖一撚,盛雲霄綁眼的白綢随之一散,化作一朵白蓮,虛虛落在他食指尖。

竟然……不是幻境……

程接雨心髒猛地一縮,再度淚如雨下。

若不是不是幻境,那是什麽?

是師母口中的心魔障目?是困住師叔的過去?

解去白綢的盛雲霄眼睫微顫,捕捉到了朦胧的光影,依稀能看見面前少年的輪廓,以及少年指尖那朵白蓮——

他扶着程接雨後腰的手倏然一緊,眉頭随之擰成結。

程接雨卻用含淚的眼看着他,另一只手顫抖着摸上他的眼角,然後覆掌蓋住了他的眼睛。

盛雲霄眼睫刷過他的手心,喉嚨漸漸發緊,“阿雨……”

程接雨嗚咽一聲,堪堪止住淚意,将指尖的白蓮重新化成白綢,松開蓋住對方眼睛的手,将白綢重新覆上他的眼睛,在他發間系了一個結。

他踮着腳,雙手再次環住盛雲霄的脖子,在他懷中慢慢冷靜下來。

方才藍如真前輩分明說,要他們體驗以他們內心的渴望和恐懼為基制作的幻境。

但剛剛那個場景,分明是時常出現在他夢境中的那片火海。

他穿到這個世界之前就經常夢到那片火海,為何師叔會出現在其中?

師叔當時雙目健全,穿的是九霄宗嫡傳弟子的法衣,與前幾次出現在他夢中的模樣別無二致,卻在這次幻境中……傷了眼睛,系上他用白蓮幻化出的白綢,與他訣別……

這到底是幻境,還是……師叔的過去?

如若真是師叔的過去,那麽他在兩個世界都會夢到的火海,原來竟是這個世界的封魔煉獄?

如若真是師叔的過去,為何會成為他恐懼的幻境?

如若真是師叔的過去,在封魔煉獄中與師叔訣別的人,不是方掬水師叔嗎?

他為何會以方掬水師叔的視角陷入幻境?

此前一次又一次的夢境中,師叔溫柔相待的人,又是誰?

如果這一切不只是夢境和幻境,而是真實發生過的過去,那麽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程接雨越想越心驚,身體發僵,環着盛雲霄的手虛虛松開,愣在對方懷中。

盛雲霄在他抱上來的時候就攬緊了他,任對方在他懷裏沉默,同時心念急轉,想問少年發生了何事,想問他為何知道白綢是白蓮所化,想問他……是不是記起了什麽。

可無數疑問湧到唇齒間,他終于開口,嗓音克制而低啞,同時用手掌撫着少年的後腦勺,“哭得這般厲害,可是受了欺負?”

程接雨重新攬住他的脖子,撒嬌道:“受了欺負才不哭……我得欺負回去,哪有功夫哭。”

盛雲霄無奈一笑,還帶着一絲期待,問:“那是為何?”

程接雨想了想,将額頭抵在盛雲霄脖頸動脈處,低聲道:“方才藍如真前輩為我們制造幻境,讓我們看到了自己心裏恐懼的東西。”

說着,他明顯察覺到盛雲霄一哽,喉結滑動了一下,然後啞聲問他:“那你看到了什麽?”

程接雨閉上了眼睛,對方的反應已經足夠印證他心中的猜測。

對方已經從他方才的反應看出了端倪,猜到他在幻境中的所見。

這便能說明,師叔從始至終就知道。

記憶回溯到他突破靈臺三階那日,他告訴師叔自己經常夢到一片火海,告訴師叔火海中有一朵白蓮,那日……師叔便神魂不穩,舊傷複發。

他想,他已經足夠明白了。

他閉眼藏住眼中的淚意,再次抱緊對方,踮腳在對方肩頭蹭了蹭。

“我看到……我變成雪茶,被人烤了吃掉了。”

盛雲霄:“……”

“你啊……”他嘆息着,揉了揉少年的發,“這也能吓哭?”

旁的問題他已無須再問。少年如此聰慧,不可能窺不到真相。

程接雨哼哼兩聲,在盛雲霄肩頭蹭去眼角的淚,靜了片刻,“……師叔。”

“我在。”

“帶我逃學吧。”

盛雲霄低頭嗅他的發,說話時相似在親吻他,“好,阿雨想去哪?”

“不知道。”程接雨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無賴地扭了扭,“師叔帶路。”

盛雲霄略一思索,攬着他的腰飛起來,沿洛水而上,來到一座大湖。

湖邊濕地連綿,含着無數小湖與淺灣,水面雲蒸霧繞,白鷺齊飛。

程接雨:“這裏是……?”

盛雲霄:“雲夢澤。”

雲夢澤中央有一座棧橋與長亭,亭邊長滿一簇簇或紅或粉的蓮花。

盛雲霄便帶他降落在雲夢亭中。

程接雨詫異地看着這些蓮花,“花期不是已經過了嗎?”

按理來說,自然生長的蓮花花期最多到六月,七月的蓮塘基本只有蓮蓬,一花難尋。

不似師叔養在歸雪峰的一池白蓮,常開不敗。

盛雲霄道:“雲夢澤靈氣充裕,花期自然更長一些。”

程接雨仔細看了看,發現除了已經脫花的蓮蓬,還有不少盛放的蓮花、剛結的花苞,看來确實還能再開一陣子。

“嘗嘗。”盛雲霄折下一只鮮嫩的蓮蓬,遞給程接雨。

程接雨将手往後一背,撒嬌道:“我不會剝。”

盛雲霄便拉着他在亭中坐下,為他剝起蓮蓬。

程接雨坐着也不安分,腦袋靠在盛雲霄肩上,看着他的動作。

只見盛雲霄用指尖輕輕一劃,将蓮子的青皮外殼劃破,剝出裏頭白白嫩嫩的蓮子。

程接雨伸手就要接,盛雲霄卻沒給他,而是又從蓮子表皮撕下一層薄薄的蓮衣,這才遞給了他。

盛雲霄:“蓮衣澀口,剝幹淨才能吃。”

程接雨接過來,直起身傲着小臉看他,“你別騙我,裏面還有蓮心。”

說着他将蓮子從中縫掰成兩瓣,取出中間深綠色的蓮心,這才将一瓣蓮子丢入口中。

盛雲霄勾唇淺笑,“不是說不會剝?”

“我這是考驗你。”程接雨将剩下一瓣蓮子送到對方嘴邊,“喏,這是獎勵。”

盛雲霄靜了片刻,緩緩啓唇,将那瓣蓮子含入口中。

蓮子的個頭太小,他的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程接雨的指尖。

程接雨猛地縮回手,耳根微紅,将剩下的蓮蓬塞到對方手裏,“師叔再接再厲。”

盛雲霄無奈一笑,又激他:“不是說你給我養老?”

程接雨:“……”

他有些羞惱——為當初給自己設的定位感到羞恥。

早知道,他肯定第一天就跟師叔說:我要和你攪基!

哼!

他站起來拍拍屁股,拽下靴子,将外袍一解,稱呼又變成了“您”,道:“那我去給您抓魚。”

他方才看見湖裏有不少魚,剛好可以烤來吃。

盛雲霄沒阻攔,随他去玩,只道了一聲:“別往深水去。”

程接雨卻已經脫得只剩裏衣,紮好了袖子和褲腿,叉着腰仰着脖子道:“我可是A大游泳社的門面。”

說罷他一怔,自覺沒意思,轉身下了水。

當年他瘦下來之後,聽從私教的意見,專門去學了游泳,後來還成了一項特長,考入A大後加入了社團。

但如今這一切都離他無比遙遠,遙遠到他分不清到底哪個世界才是真實。

他此刻所在的世界,真的只是一本書嗎?

事實證明,電視劇裏那些徒手抓魚的古代人都是狠人。

亭邊水不深,剛淹到他大腿。但他在這裏抓了半天,用了法術都沒逮上一條大魚。

倒是惹來不少小魚親他的小腿,跟做魚療似的。

他不得不召喚出佩劍,改換大招。

橫劍往水中一掃,劍氣震得兩條魚彈出水面,落回水面時濺了他一臉水花,最後終于翻了肚皮暈在水面。

程接雨樂了,突然體會到了炸魚塘的快樂。

但秉持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他見好就收,撿起兩條魚,踩着水嘩嘩嘩躍入雲夢亭。

“師叔你看!”

他臉上沾着水珠,皮膚被日頭曬得微微發紅,眼睛裏卻藏着雀躍的笑意,好看的梨渦微微陷落。

若不是眼皮還微微腫着,哪裏還看得出方才泣不成聲的樣子?

但對盛雲霄來說,守住他此刻的笑顏,遠比追溯那些痛苦的記憶重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