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關心則亂
“咦?這不是昨日我同師叔在珍寶閣買的嗎?”程接雨驚訝地看向柳新涯。
昨日是他先留意到這枚玉墜,瞬間想起了柳新涯。後來師叔将它買下,說是送給家裏一個晚輩。他猜想盛家可能還有旁支,便沒有多問。
怎料師叔竟然真的将它送給了柳新涯?
柳新涯被程接雨方才那話震得腦子嗡嗡作響,難以置信地看向盛雲霄,“這枚玉墜……是我父親贈予我的生辰賀禮。”
“哈?”程接雨頓時瞠目,驚駭地看着兩人。
師叔還有兒子?!
柳新涯是師叔的兒子?!!
盛雲霄卻不慌不忙地看他,“确實是我送的,不是你說正好與他相配?”
珍寶閣是盛家的産業,即有出售給凡人的珍玩藏品,也有出售給修者的法寶法器。
當年盛家滅門,珍寶閣被洗劫一空,盛雲霄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回那些寶物,将珍寶閣重建,現在由盛家旁支代為打理。
昨日盛雲霄帶程接雨去逛珍寶閣,本是想讓程接雨挑挑心儀的小玩意,但後者已經收到不少好東西,珍寶閣裏出售的東西便有些不入眼。
加上盛雲霄沒有直言這是自家産業,程接雨這個小財迷便覺得沒必要在外邊花冤枉錢。
倒是看見那枚雕着柳葉的玉墜,程接雨一下就想到了平日愛穿柳葉紋白衣的柳新涯。
得知它是一枚鎮魂安眠的法器,程接雨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早知道就該送這個給柳新涯。”
盛雲霄恰好聽見,便道:“那便買回去。”
“算了,如今已經晚了。”
Advertisement
程接雨将前日柳新涯送了他一株雪蓮,他卻忘了給柳新涯準備生辰禮、臨時送出一瓶丹藥之事告訴了盛雲霄。
“就是上回我與師母一塊為你煉制的四階養元丹,師母留了一些給我。”
但他近來修為長進極快,便沒有用上,只在上回贈了一瓶給二師兄療傷。
考慮到柳新涯偶爾還會控制不住形态,應當用得上,程接雨便靈機一動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瓶贈予了他。
柳新涯并未發現他只是臨時起意,輕聲道謝收下了禮物。但程接雨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盛雲霄聽完,想起午後趁程接雨熟睡悄悄離開,召見左右護法之事。
兩人是他心腹,雖是魔修,性子卻頗為耿直,盛雲霄以柳未深的身份救過兩人的性命,兩人便對柳未深忠心耿耿,從未有過異心。
他們雖未見過柳未深真容,卻也知道他對外宣稱“閉關”,實則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門內;雖對他的真實身份有過懷疑,但依然忠心不二地将門內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無須他費心。
這回也是如此,只多提了一句,已按慣例為他給柳新涯準備了生辰禮,問他是否需要更改。
盛雲霄對那個孩子的生辰極少費心,這麽多年都是左右護法代勞,這回便也沒有多管,全權交給左右護法。
但見程接雨說那枚玉墜适合柳新涯,盛雲霄心念一動,将其買下,說是贈予家中晚輩,實際卻命夥計送去城中一處經營茶樓的魔門據點。
原以為,要等程接雨從柳新涯身上看到那枚玉墜,才會來追問他的身份,卻沒想到柳新涯如此敏銳,竟會在這個時候拿出這枚玉墜來問他。
不過,如今知道也未嘗不可。
對上程接雨擰着小眉毛微微抿嘴的表情,盛雲霄伸手過來牽住他,“回去再與你細說,如今先找小白。”
柳新涯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卻又見兩人牽上了手。
怎麽不但盛雲霄突然變成了他養父,程接雨還突然變成了他……養母?
他再看向盛雲霄,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那聲“父親”。
柳未深在他心目中神秘而偉岸的形象瞬間變得具象,雖然依舊冷峻威嚴,卻再難令他生出那份孺慕之情。
特別是對方還牽着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小娘?
這實在是太……
柳新涯不知如何形容,如果程接雨知道,大概就會告訴他,這就是幻想破滅的感覺。
然而此刻程接雨心裏并沒有那麽多念頭,師叔說回去跟他解釋,他便不會在此刻追根究底。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小白。
柳新涯既然是魔門少主,那麽阿彥應該就是魔修,難怪原書中,他會将原主擄去封魔煉獄。
“抓走小白的人,是你那個兄長嗎?”程接雨這回謹慎了,不再透露自己從原書中知道的信息,比如阿彥的名字。
“你——”柳新涯驚訝地看向他,沒料到他猜得這麽準。
是了,程接雨對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說排斥、厭惡又算不上,警惕與防備倒确實有,但對方又知道他的生辰,甚至好像還知道他的本體。
只是看對方剛才驚訝的樣子,不像是從父——盛雲霄前輩那裏得知的。
那麽對方到底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關于他的事情?
“兄長?”盛雲霄打斷柳新涯的思緒,微微蹙眉,卻也相當敏銳,“你身邊那個叫阿彥的仆人?”
昨日左右護法告訴他,門內事務一切正常,只有柳新涯身邊一位叫做阿彥的仆人,近來頻繁外出,不久前還被柳新涯罰過,舉動不甚尋常。
“……是。”如今柳新涯也沒什麽可隐瞞,便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他竟然有魔魂六階修為,而且似乎……”他停頓一瞬,看向盛雲霄,“與魇寐關系匪淺。”
盛雲霄聽罷眉梢微微一挑,對柳新涯道:“傳信于左右護法,命他們徹查阿彥的身份。”
然後又看向程接雨,“我先送你回去。”
程接雨卻抓住他的手:“你們要去抓他?不能帶我去?魔魂六階不好對付吧?而且他潛伏這麽久,肯定深藏不露——”
說着他突然頓住,一臉驚駭地看向盛雲霄,“他與魇寐關系匪淺,那豈不是會對你不利?”
難怪!難怪原書中阿彥就一直慫恿柳新涯接近“某人”。
這個“某人”也許就是師叔。
程接雨看向柳新涯的眼神頓時變了,他上前一步将盛雲霄攔在身後,瞪着柳新涯道:“他是不是讓你接近師叔?”
柳新涯再次愕然,程接雨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他難道會讀心術嗎?
不用柳新涯回答,看他的表情程接雨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頓時拉着盛雲霄往回走,“不行,你不能一個去對付他,我們回去和師父說。”
原書雖然沒寫完,但阿彥怎麽也算個小.BOSS,肯定不好對付。
“阿雨。”盛雲霄将他拉住,捏了捏他的臉,“莫慌,哪怕他煉至真魔境,也不是我的對手。”
程接雨一怔,對啊,關心則亂,他怎麽忘了,師叔可不是他這樣的小菜雞。
“那……那也不行,萬一他還有幫兇呢?”程接雨說着,拿出傳訊玉牌,“反正我們先告訴師父他們,還有蒼庭。”
盛雲霄卻抓住了他的手,瞥了一眼柳新涯,“你要如何說?”
程接雨一怔,對上柳新涯抿着唇一臉緊張的表情,頓時反應過來,若是直接說,那不就暴露柳新涯的身份了嗎?
還有師叔——柳新涯既然是魔門少主,又是師叔的兒子,那師叔不就是柳未深!
若是師父和蒼庭他們知道戮魇魔門的魔修抓走了小白,肯定要追究“柳未深”的責任。
盛雲霄知道少年聰慧,一下便能反應過來,便拿過他手中的傳訊玉牌,重新給他系回腰間。
“掌門師兄那邊由我來說,這個人也由我來抓,只要救回小白,一切都好說。”
程接雨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仍是擔心,抓住他的手腕:“不能帶我去嗎?”
盛雲霄卻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看他。
程接雨慢慢松開手,然後猛地抱住盛雲霄,“那我回去等你。”
“嗯。”
盛雲霄讓柳新涯先去追阿彥,自己則将程接雨送回了在水一方。
他與等候在此的溫鴻曦低語了兩聲,溫鴻曦點了點頭,将溫敬之等人召了回來。
蒼庭回來後急匆匆跑向程接雨,“雲霄前輩發現了小白的蹤跡?”
盛雲霄不在,程接雨已經抱着雪茶整理好了思緒,“師叔只是發現了可疑之人,追過去了。”
蒼庭:“并未發現小白?”
“嗯。”畢竟程接雨也不确定師叔能不能把小白帶回來。
蒼庭聞言鎖緊了眉頭,躊躇片刻,他向溫鴻曦等人揖身道:“多謝前輩相助,蒼庭不勝感激。”
溫鴻曦示意溫敬之前去扶他,又道:“且看雲霄那邊是否會有消息,若是遲遲尋不到下落,恐怕還是得傳信去山海妖境。”
“晚輩明白。”
若事态嚴重,蒼庭定然也是要向山海妖境傳信求助的。
先前沒說,只不過是因為路途遙遠,遠水解不了近火,說不定傳信過去之前,小白就已經找到了。
但看如今出現的這個“可疑之人”,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了。
“新涯怎麽沒有回來?”溫敬之低聲問身旁的聶尋風。
聶尋風剛想說他不知,那頭程接雨便道:“他和師叔一道去了。”
衆人微微訝異,蒼庭卻想到柳新涯的半妖身份,想到小白熟悉他的氣息,心中燃起一絲絲希望——柳新涯也許能夠感應到小白的下落。
……
午後的課沒有上成,衆人散去後,蒼庭跟在程接雨身邊,眉頭仍是擰着,“我……能否随你回歸雪峰?”
程接雨知道,蒼庭應是想第一時間知道師叔那邊的消息,所以才想跟着他。
他也怕自己一個人待着心慌意亂,有個人陪自己說說話也好,于是點頭,帶着蒼庭回了歸雪峰。
“呃……沒有打掃客房,你先來我屋裏坐吧。”程接雨将蒼庭帶去了自己的卧房。
程接雨如今住在盛雲霄屋中,自是不會将外人帶去那裏的。
天色漸暗,蒼庭坐立難安,卻又不敢催程接雨與盛雲霄聯系,在屋裏踱步半晌,喪氣道:“倒不如去外面找。”
哪怕是找不到,心裏也有數,好過這樣坐着幹等。
“你要不要歇一會兒?”程接雨看蒼庭臉色不太好,忍不住勸道。
蒼庭卻搖了搖頭。
程接雨知道他昨晚半夜找到如今,心裏肯定擔心得很,不可能有心思休息,但仍是不忍,将懷中的雪茶放下,道:“那我給你打水洗把臉。”
“不用,你也歇會兒。”蒼庭拉住他,随手使了一個淨塵術,打理了一下形容枯槁的模樣。
程接雨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雪茶哼哼了兩聲,自己尋到程接雨給他囤吃食的櫃子,不停地拱着櫃腳。
然而裏頭的吃食其實早就搬去了盛雲霄屋裏。
程接雨這才想起來,今日怕是把雪茶餓壞了。他起身去隔壁屋中取來一株元靈草和一包小魚幹,喂給雪茶。
雪茶如今已經不滿足于啃蘊含微弱靈氣的大白菜了,再加上程接雨不喜歡它經常排洩,所以除了偶爾帶它去吃飯,一般都是直接給它喂元靈草葉子。
蒼庭看着哼哧哼哧咀嚼的雪茶,忍不住又惦記起小白。
小白可不喜歡吃草葉子,再名貴的靈草也不喜歡。他就愛吃肉,胃口還大得很……
喂完雪茶,程接雨撓了撓雪茶的下巴,給它正了正脖子上的領結。
接着擺出紙筆,開始繪制圖樣。
蒼庭好奇地看他:“做什麽?”
“給雪茶做一個寵物牌。”程接雨畫了一個木牌,“就是做一個木牌,刻上扶雲九霄宗歸雪峰的字樣,別人就知道雪茶是歸雪峰的靈寵。”
原本是想與師叔一起做的,但小白失蹤這事兒給了程接雨一個警醒,宜早不宜晚,還是盡快做出來好。
蒼庭看着那似方似圓的兩個墨圈,不是很明白程接雨的意思。
程接雨卻兀自思索着,又道:“不如還是用玉或者銅吧,煉成能定位追蹤的法器,給小白也做一個,你覺得呢?”
這回蒼庭懂了。
他伸手拿過程接雨手裏的筆,兩三畫在紙上勾勒了一塊祥雲紋玉牌,又畫上了頸繩,像是小孩子帶的長命鎖。
“啊!還是你畫的好看。”程接雨忙将自己畫的那張紙抽出來,團吧團吧丢到一旁,“你會做嗎?”
蒼庭輕輕應聲:“嗯,回頭我做兩個。”
一個給小白,一個給雪茶。
……
夜裏盛雲霄還是沒有消息,程接雨不想一個人待着,留蒼庭住下。
蒼庭:“不是沒有客房?”
程接雨:“你睡我屋裏。”
蒼庭:“那你——”
說着他突然頓住,詫異道:“你與雲霄前輩同房了?”
“沒有!”程接雨臉一紅,“只是……只是睡在一個屋子裏,沒有做什麽……”
蒼庭:“……”他只是說同一個屋子,沒有說“圓房”的意思。
最終因為尴尬,程接雨也沒去盛雲霄屋裏睡,而是在自己屋中和蒼庭一塊打坐修煉。
反正他也睡不着,心裏總惦記着師叔,便也會想到師叔不帶他去,還是因為他修為不濟,于是暗自下定決心,要更加刻苦地修煉。
月朗星稀,程接雨入定之後,又看到了過去。
這次不是做夢,他意識清醒,然而回憶的片段依舊十分淩亂破碎。
他看到一株養在蓮池中的白色蓮花,被一支纖纖細手摘下,被捧在手中經過雲霧缭繞的蓮池、亭臺,被交到一個衣服繡着金線鳳尾的男子手中。
“太子……”
他尚未看清男子的面容,也未聽完那句話,轉眼就見那株蓮花被抛了出去。
脆弱的蓮柄卻像利刃一般插入黝黑的地底,四周瞬間亮起一圈圈奇怪的紋路,伴随火光拔地而起,烈火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那株白蓮亭亭立于火海中央,漸漸漸漸隐去身形。
視線一轉,又見火海當中走出一個白衣小娃娃。
他赤着腳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所到之處火舌避讓,便是舔過他的衣擺,也不能灼傷他分毫。
走了許久,他突然停下,歪頭看向某處。
接着他變了方向,走向那處。
地上趴着一個穿着黑衣的幼小身軀,突然伸出一只細嫩卻沾滿血漬的手,抓住了白衣小娃娃白嫩的腳踝。
白衣小娃娃吓了一跳,踢開他的手猛往後退,“呀!你好髒——”
話還沒說完,白衣小娃娃就一個踉跄,一屁股跌到地上。
黑衣小孩冷笑一聲,黑黢黢的眼睛看向白衣小男孩,忽然一愣,輕蔑的笑容僵在臉上。
下一瞬,他忽然咬牙捂住腹部,身體蜷縮,痛苦地喘息。
“你怎麽了?”白衣小娃娃爬起來,蹲在他面前。
黑衣小孩目光緊緊盯着他,慢慢朝他伸出了手。
白衣小娃娃也朝他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按壓着腹部的手上,“這裏痛嗎?”
黑衣小孩忽然瞪大眼睛,伸出去的手緊緊攥住白衣小娃娃的衣角。
“不痛了哦。”白衣小娃娃對他露出乖甜的笑容,臉頰有兩個小小的梨渦,“我幫你把那團黑乎乎的東西關起來了。”
程接雨猛然睜開眼睛,驚駭不已。
方才他分明看見,黑衣小孩腹中有一團黑氣在侵蝕他的靈核,而白衣小娃娃将那團黑氣縛住,然後在黑衣小孩腹中種了一株一黑一白的并蒂蓮。
黑色蓮花囚住了那團黑氣,白色蓮花滋養着黑衣小孩的靈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