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rles順着Mao的目光向下看,結果發現自己腳上的襪子很不妙。

這個“不妙”并不是因為它們的顏色是粉紅色的(鑒于這雙毛茸茸的襪子是Raven某晚借宿時留下的),而是因為,Charles逞強的把一雙足有十號的腳塞進只有八號的襪子裏,這大大超出了這雙襪子的承載力——Charles尴尬的動了動右腳,想要把不知何時露在外面的大腳趾縮回去。

為了打破寂靜,Mao無話找話的誇獎了它:“您有一片很漂亮的腳趾甲。”

而Charles只能反過來恭維他:“謝謝,您的筆也很漂亮。”然後他把那支未經允許就在書的扉頁上留下了漂亮簽名的金筆遞回了Erik手裏,恭敬的像是在一場簽名售書會上,而不是一個犯罪現場。

他領着Mao來到了收銀臺(或者直接叫它書桌)那裏并示意他坐在桌後的沙發椅上。“請稍等,容我擦個手,再給您倒一杯咖啡,或者您更愛茶?”

Mao抿了抿嘴唇,突兀的回答:“我會為那本書付錢的。”

“書?”Charles搖頭,“不用,雖然您的行為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我想這世上是沒有書店老板會讓您掏錢的。”在Mao還想說什麽之前,他又問了一遍:“茶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

十分鐘以後,Charles捧着一杯茶,落座在了Mao身邊。

原本書店裏是有一把供客人使用的木椅的,可惜在他登高放書時被踩壞,所以現在兩人只能擠在同一個沙發椅上。好在這個沙發椅是雙人的,足以讓他們很舒服的保持一個不太近又不太遠的距離。

Charles側過身子面向這位大作家,他舉起大大的茶杯,想要擋住自己轉動不停的藍眼睛。他實在太好奇了,這可是從不出席簽售會的Mao,現在卻和他坐在一起!

“Mao,我有個問題。”他還是開口了。

“Erik,叫我Erik。”男人已經脫掉了他的大衣,謝天謝地大衣的裏襯并沒有縫滿什麽小暗兜。他端起咖啡杯啜飲了一口,舒服的喟嘆,作為報答他告訴了Charles自己的真名。

Charles心想他一定是第一個知道Mao真名的人類(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我有個問題——你住在這附近嗎?哦對其實還有一個,你很愛吃水果嗎?”

“什……?”這個問題讓Erik措手不及,他在剛剛的十分鐘裏準備了一肚子的回答來應付各種各樣的死纏爛打,卻沒有料到面前的毛毛襪男人抛出了一個不在他list上的問題。但是他還是回答了。“是的,我最近才搬來附近。我不是很愛吃水果,但最近我寫作的題材和水果有關,就是果園神秘死屍的那種,這需要大量的水果來幫我獲取靈感。”

顯然這個關于水果的答案取悅了毛毛襪男人,他無聲的用口型表達了“哇哦”,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幼稚,于是他趕快喝了一口茶不讓它們再說出什麽傻乎乎的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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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于是Erik開口了:“我以為……其實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要溜進書店裏在自己的書上簽名。”

Charles含着杯壁含糊的開口:“我想每個人都會有些不問人知又無傷大雅的小癖好,至少你沒有傷害到別人,而且作為一個書店老板和你的書迷,我是非常歡迎你能多簽幾個的。”

Erik感謝了他的理解,他說他其實很久沒有“作案”了,随着他的書越賣越多,他想要簽名的心思就越來越少。但偏偏在大前天,他在旁邊的水果商店購物完後,無意中闖進了這個看上去已經一個月沒開張(“我的朋友,只有三個星期”)的書店裏,并且意外發現了一本早就絕版的精裝版《別惹那只貓》(“已經絕版?那看來我可以在Ebay上挂個高價了”),手癢難耐,最終選擇今日動手。

這是Erik第一次被發現,之前他都能優雅的簽完名,然後優雅的自書店老板眼皮下溜走。

“說到這裏我還要感謝你,”Erik摩擦着自己插在胸口的金筆:“我有一種感覺,經過你的恐吓——好吧是警告——我發現我的作案欲望完全消失了。被吓跑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難道我是警犬嗎?”Charles詳裝生氣的質問。

“什麽時候蘇格蘭警署引進了柯基?”

這個玩笑引來了Charles生氣的怒吼。

之後他們又聊了很多,Erik算不上是個健談的人,但那是在沒遇到Charles的情況下。Charles看的書非常多,他是一個異常盡職的書店老板,文學藝術的也看,暢銷流行的也看,他有很多非常獨特的見解和分析,這讓本想早早告辭的Erik又多留了一會兒,手中的咖啡都續了三杯。

他們在熱烈的讨論中,話題終于來到了Erik,或者說Mao所著的推理小說上。Mao是一個筆耕不辍的優秀作者,出版頻率大致是一年一到兩本,每一本的犯罪模式都令人啧啧稱奇。他不喜歡寫血腥的屍體,只通過刁鑽的描寫和詭奇的氛圍把讀者引領進書中。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非常有意思并且被所有粉絲津津樂道的寫作特點,那就是他有多麽擅長編纂案件,那麽他就有多麽不擅長為筆下的人物起名字。Emma、Scott、Logan、Jean、Shaw……這些人名反複的出現在不同的小說當中,并且在每一部小說當中,這些人都有不同的年齡、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這些角色除了名字之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們有時是警探,有時是卧底,有時幹脆就是毒販。

初看他的小說時,因為角色名字相同,很容易誤以為他寫的是系列作品,然後就會陷入“怎麽這個人在上本書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而在這本書是個爛好人”的迷茫。

而在讀者們查閱了編輯部的工作人員名單後,便意識到:嘿,他只是随便從編輯部那裏拿了幾個名字安□□去!對于構建了無數個罪案世界的Mao來說,名字只是角色的代號,他不在意他們是怎樣的人,他只在意他們做了怎樣的事。

而與此同時,他出版的所有小說當中還有一個非常特別的人物存在。

——Cheggy,一個聽上去有點特殊意味的奇怪名字。

不管其他角色的形象性格年齡身份怎麽變化,Cheggy永遠以一種固定的形象出現着。

他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男性,健康,積極,有活力。

他有時是幼兒園老師,有時是花店店員,有時又變成了生物學家。他熱愛自然,關心弱者,喜歡小動物,富有同情心。偶爾他也能是執着的科學家、堅韌的政治家。

他永遠不會是謎底揭曉時的兇手。也不會是那個出生入死、狼狽不堪、偶爾和異性調情的警探。

Mao總是用他最柔情最虔誠的筆觸來描繪Cheggy這個人物,在他的描繪中,Cheggy擁有海一樣藍的眼睛,玫瑰一樣紅的嘴唇,高山上的雪一樣的皮膚,以及光可鑒人、寸草不生的頭頂。

——是的,Cheggy是個禿子,禿頭。Cheggy的頭頂幹淨的像是一顆蛋。

對于這麽一個完美的男性形象為何卻以禿頂示人,這個謎題引發了讀者們的層層讨論。

在最新的書迷論壇票選中,“Cheggy的存在是作者對自己的美化代入,是他真實形象的投射”這個選項,高舉第一。

但Charles根本不相信,尤其是現在Erik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低下頭喝咖啡時,濃密的頭發輕柔的垂下來,根本看不出來一點點的脫發跡象。

他就知道,Cheggy絕對不可能是作者的自我代入,他絕對是……他絕對是一個僧侶!

Charles對自己的分析深信不疑。因為這世上只有神聖又虔誠的神職人員,才能同時具備那麽多又那麽優秀的特質。

而Erik看上去就是那種會為了寫作而去各地探訪、體驗生活的人,說不定他在神秘的亞洲土地上,遇到了一群“Cheggy”,才會把他或者他們凝聚成一個具體的形象,融入到了作品當中。

他曾經把自己的這番猜測發表在粉絲論壇上,原以為能迎來無數個贊,沒想根本無人問津。大家對他的分析并不敢興趣,讨論串只有七八條而已。

現在,Erik坐在他身邊,品着他親手制作的咖啡,書桌上放着一本剛剛簽過名的《別惹那只貓》,這場景是那麽的讓人放松,Charles想他說不定可以借此機會,成為第一個知道Cheggy身份的人。

于是他開口了。“Erik,看在咖啡的份上,雖然這個問題有點私密,但我實在太想知道了……”

Erik輕輕的“嗯?”了一聲。

“你能不能告訴我Cheggy是誰?”

這個問題換來了Erik片刻的愣神,那一刻空氣好像停止流動了。Erik的眼神好像穿越了一切,穿越了面前的Charles,穿越了他身後的書架,穿越了牆壁,穿越了這片時間與空間,落到了一個遙遠的不知道在哪裏的地方。

那個地方一定很讓人安心。因為陷入回憶中的Erik的眼神是那麽溫柔,就連他下颌堅毅的棱角仿佛都被軟化了。

這一刻Charles無比确認Cheggy一定是一個切實存在的人,不是一群人,是一個人。一個美好的能讓Erik永不忘懷的人。

直到數分鐘之後,Erik才掙脫了回憶,重新看向了Charles:“其實我不該說的,不過看在你沒有追問我的簽名怪癖的份上,我可以用這個答案來滿足你的好奇心。”他補了一句:“不過你要保證不會在我離開後就把Cheggy的身份發到論壇裏。”

“我發誓這個秘密只會有我一個人知道。”Charles緊張的連毛毛襪裏的腳趾都蜷縮在了一起。

然後Erik抛出了一句話:“Cheggy是我的初戀。”

這一次,Charles沒忍住“哇哦”出了聲——老天,他聽到了什麽?!

Mao曾經與一名亞洲僧侶陷入了禁忌又絕望的戀情,并且為他創造出了Cheggy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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