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當蘇勝利說出“你難道忘了, 就在二十八年前,你把我過繼給了我爸媽。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兒子, 你只是我的三叔而已。三叔,你真的要阻止嗎?”的時候, 蘇老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慌。
蘇老爹自認為, 自己能夠控制得住這個老二。
自從老二十六歲從大哥家被他們要回來之後, 他們恩威并施,牢牢地把人抓在了手裏。
他承認, 自己有時候确實太過于偏心。
或許是從小沒有養過這個兒子,在所有的兒子中, 感情自然而然會有所偏。
但是,這是他兒子啊,作為他的兒子, 怎麽能夠反抗自己的父親?
哪怕做父母的做錯了,那又怎樣?做兒子的, 還能夠反駁自己的父母?反了天了。
老二也是一向最乖,這個本應該早就過繼出去的兒子,從來都不會反抗他們做父母的。
但為什麽, 現在卻反而要反抗了?
還一反抗, 就撿了個最大的。
他竟然不承認, 他是他們的兒子, 還說過繼出去的兒子, 早就不應該是他們的兒子了。
“都不是我爹了,竟還可笑地想命令我,你可真無恥!”蘇勝利冷笑道。
“你說什麽?”蘇老爹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那一雙眼睛赤紅, 活像吞了血的魔鬼。
“我說,都不是我爹了,你有什麽權利管東管西?不覺得恥辱?”
“你說不是我兒子就不是了?你是我生的,你身上他媽的流着我的血!”蘇老爹很想聽從老三說的,要讨好老二,不要把老二推出去。
他也忍住了,哪怕心裏再恨,他也得忍住。
但是老二偏偏……
還刺激他……
蘇老爹一時之間沒忍住。
他這個做親爹的,竟然還要去讨好自己的兒子,這什麽說法?
天下有這樣的事?
這突發的事件,讓蘇老爹怒到極致,也就把蘇老三說的那些話,全部抛在了腦後。
他從來都是個極自負的人。
蘇勝利卻并沒有被他那惡劣的語氣吓住,他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二十八年前已經放棄了,現在又來假惺惺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何況,還不是假惺惺。
蘇老爹被氣得當場就要吐血,還說又怎樣?
他沒有想到,這個最老實的兒子,氣起人來,竟然是最氣人的。
“又怎樣?你把欠我的血欠我的肉還我!”
蘇勝利被氣笑了。
他這親爹這是想學哪吒呢,還想讓他割肉還母削骨還父?
他不是哪吒,他親爹也不是那個陳塘關李靖。
蘇勝利道:“三叔,你還想搞四舊封建?”
蘇老爹愣住:“哈?”
蘇勝利又道:“我剛出生,就被你們扔給了爸媽,那個時候已經擺明了過繼,族譜也登記了,公社那邊一樣也登記了,戶口也遷出去了,有這回事吧?”
蘇老爹不吭聲,因為蘇勝利說得都對。
當時把兒子給大哥的時候,大哥就說了,要把這事寫進族譜裏,這是不放心他呢。
那時候他怕大哥不答應過繼的事,那是恨不得将這事寫進族譜。
至于在公社那邊登記的事,他不知道啊。
至于戶口,心裏“咯噔”一下,好像沒有要求遷回來?
當時是真沒想到這點,大哥沒提醒,他和老太婆又不太懂這些,哪還想到那麽詳細?
不知道為什麽,蘇老爹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聽蘇勝利接着道:“既然我都過繼出去了,你還跟我提這些血啊肉的,做什麽?割肉還母削骨還父,難道不是封建想法?你不是想搞複辟又是什麽?”
蘇老爹傻眼了,他什麽時候說過要割肉還母削骨還父了?
他什麽時候說了?
複辟?這罪名有點兒大,蘇老爹吓得不輕。
正想要反駁,蘇勝利又道:“這些我都當你沒說,那我從十六歲到現在二十八歲這十二年,難道是白幹活的?就算我十六歲到十七歲這一年,在讀書,沒幹活,那初中畢業之後呢?我十七歲去外縣學木匠,不管冬天多冷,都淩晨三點起床,就已經在院子裏刨我的木頭了。不管多熱,大中午飯都沒有吃,就在太陽底下揮汗如雨的劈下午需要的木頭。沒劈完午飯是不能吃的。那個時候,你們可有講過父子之情?”
蘇老爹眼睛有些幹澀,老二盯着他的目光太過銳利,讓他臉生疼。
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隊長蘇滿倉和村支書兩個人面面相觑,他們也沒有想過,這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是多麽的殘酷。
做人徒弟,哪那麽容易的?
師父沒吃飯,是輪不到徒弟上桌的。
師父交待的任務沒完成,一樣是輪不到徒弟吃飯的。
大冬天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院子裏刨木頭?想想,都覺得心疼。
溫秋亞心疼極了,伸手伸住了蘇勝利的手。
她也不知道他竟受了這許多苦。
那個時候她和他還沒有結婚,他高中沒讀,就去做學徒,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這麽苦。他都不告訴她,她要知道……
溫秋亞心疼得不行。
蘇勝利抹了一把臉,投給了溫秋亞一個安慰的眼神,又道:“我說這些,并不是讓你們內疚,你們會內疚嗎?不會?你們眼裏只有錢,三年後我學徒歸來,第一次賺錢,你們高興得眼睛發亮。那個時候何曾想過,那些錢是我辛辛苦苦,手腳生了凍瘡賺來的?那個時候,我想留下一塊私房錢,想給秋亞買一塊花布當頭巾。”
那個時候,他和溫秋亞還沒有結婚,但他就是想用自己賺的第一筆錢,給她買塊頭巾,但是頭巾太貴了,所以就想着,自己扯塊花布,讓人幫忙做一下。
蘇老爹張了張嘴,最後反駁:“哪個孩子,在沒有分家之前,賺的錢不都給的父母?怎麽,就你金貴?”
蘇勝利:“呵,你說這話的時候,也不覺得害臊。我的錢就必須交給父母,那三弟呢?同樣沒有分家,三弟的錢就可以自己截留一部分?別跟我扯那些他在城裏需要生活那些話,說出來你信嗎?你讓大家信嗎?”
蘇老爹張嘴,最後他也不要臉面了,怒道:“你還指責起老子來了?誰給你的膽?”
蘇勝利:“你給我的膽,是這十二年的不公平待遇給我的膽。我剛才已經說了,既然過繼了,就別扯這些父子情。你只是我的三叔而已。我今天也不是跟你來說分家的事,我本就不是三叔你的兒子,何來的分家一說?”
蘇老爹氣極,拿起旱煙管子,就要敲上蘇勝利的頭。
卻已經被村支書給攔了,村支書道:“福發,過了。”
蘇勝利:“你今天如果敢動我一個手指頭,那麽你也就別想在這呆了。我組織關系雖然還沒有轉,但是公安系統已經錄入了我的名額,你這就是襲警,襲警那是要坐牢的。”
他是吓唬蘇老爹的。
蘇勝利雖然已經被公安系統錄用了,但是他組織關系還沒有轉過去,介紹信也沒有開好,他最多只是準警員,并不是真正的公安。
但是蘇老爹不知道啊。
蘇老爹瞪大了眼睛,望向了村支書,村支書朝他點頭。
他又望向了自己的族兄蘇滿倉,蘇滿倉不敢欺騙,也點頭。
只是沒有說蘇勝利還不是正式的警員,但又識相地沒有真相告之。
于是,蘇老爹怕了。
是真的怕了。
最後只喃喃一句:“我是你親爹,就算打了你,難道還真讓我坐牢?”雖然喃喃着,但是旱煙管子還是沒有敲下去。
他是怕坐牢的。
他就一個小老百姓的,平日裏看到個官都怕得要命。
這個時候突然告知,他兒子已經不是普通人了,那是公安。
打公安那是犯法的。
他何曾知道這些啊。
他要知道了,也不會真的拿起旱煙管子砸了。
借他十個膽也不敢啊?
見到蘇老爹那怕了的樣子,蘇勝利心裏爽嗎?
爽!
這是第一次,他真正壓制住了自己的親爹,讓他動彈不得。
但真的高興嗎?
他只覺得悲哀。
“你也別說什麽我忘恩負義的話,我十二年在蘇家做牛做馬,全了你和三嬸的生育之恩。以後別跟我扯什麽你們生了我,我身上有你們的血。實話告訴你,有你們的血肉,我只覺得臭,我恨不得你們沒有生過我,我身上沒有流過半點你們的血!”
蘇老爹臉色發白。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好好的兒子,真的丢了?
“當年你們強行把我要了回去,爸媽留了個心眼,并沒有把戶口轉出來,也沒有去過公社解除過父子關系。所以不管是在法律上,還是在族譜上,我都是爸媽的兒子,和你和三嬸,沒有差點關系!”
蘇勝利最後一句話,狠狠地敲在了蘇老爹的心上。
他想鬧,但發現自己的嗓子很幹。
他竟鬧不起來。
如果鬧了,手段輕點,吓不住蘇勝利,手段重點,人家告他一個襲警,要抓他坐牢。
他發現,不管怎樣,他都是錯的。
蘇老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蘇老二壓得死死的。
他連半點都動不了。
蘇勝利不再去看他,只對大隊部兩位領導道:“支書,大隊長,你們幫我把組織關系證明和介紹信,都開好吧。對了,還有我家秋亞的,她現在已經是縣婦聯的人了,我們今天把材料都遷出去,明天要去報道。”
明天就初七了,該上班了。
……
政府大院蘇家。
蘇長征并沒有去書房,也沒有去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他就坐在客廳裏,手裏拿着他的收音機。
說是聽着收音機裏的新聞,其實兩目是發呆狀态的。
霍芳抱着曉曉,也坐在旁邊,手裏拿着奶瓶喂着。
溫母在旁邊打着毛衣,那是給曉曉穿的。
正撥着收音機,突然客廳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蘇長征是個幹部,又住得政府大院,家裏自然是有電話的。
電話是他親自接起的。
霍芳正喂着奶,就見本來平靜的蘇長征,在接起電話的剎那,臉上似乎有了別的表情。
最後,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這就好,這就好啊。滿倉啊,這事多虧了你們在旁協助,我家勝利才能真正下決心。”
不知道電話裏說了什麽,蘇長征哈哈大笑:“好好,真是太好了。到時候我請兩位幹部吃飯……要的要的,到時候我們去村裏,讓我妻子親自給你們做一桌……是的,是的,那行,那邊就托你們看着了。……對,別讓他們過來打擾勝利。”
霍芳聽着,眉毛一揚。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丈夫跟她說的那些話。
丈夫說,太不放心勝利了,怕他又被老家那邊的震撼住,所以想給他設個局。
設了什麽局,丈夫沒有說,今天這電話一來,聽到他在電話裏跟那邊的人這麽一說,她大致猜到了。
這是跟上崗廠村大隊部那邊設局演了個戲?
看樣子,勝利出色地完成了任務,讓丈夫這麽開心,肯定完成得不是一般的出色。
她想了想,結合剛才電話那一幕,大致就猜到了。
果然,當蘇長征說起這事的時候,霍芳睜大了眼睛。
丈夫這一手,玩得可真溜。
就像當年,勝利被要回去之後,戶口沒被跟過去一樣,這是擺了老家那邊一手啊。
“老頭子,你真設局讓老三夫妻去堵勝利了?”霍芳停下了喂奶的動作,不經意地問道。
蘇曉曉豎起了兩耳,聽着。
蘇長征點頭。
霍芳:“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你不知道老三那兩口子,有多無理取鬧嗎?萬一勝利鬥不過……”
“鬥不過,那他還做什麽公安?到時候能鬥得過革委會那邊,還是能鬥得過那些兇狠的罪犯?”
霍芳一時無言,因為蘇長征這麽做,似乎也沒有錯。
蘇長征長嘆一聲,手裏的收音機已經被他放在了桌上,他道:“我這麽做,就是想逼勝利下決心。”
蘇曉曉的耳朵,豎得長長的。
有內情?
蘇長征:“昨天我就問過勝利,如果遇到了他親爹親娘阻攔怎麽辦?雖然當時他的回答很讓我滿意,但是……我還是不放心啊。”
他有私心,也想看到自己的養子成長。
所以他耍了一手,他讓上崗廠村大隊部的兩個幹部,做了一回惡人。
讓他們把蘇老爹叫了過去。
蘇長征知道這麽做,勝利如果知道了,心裏會有所失望。
但失望,總比他再一次被牽着鼻子走好。
以他對自己三弟的了解,在知道這樣的消息之後,肯定會第一時間跑過去。
一定會阻止勝利打證明開介紹信。
甚至……
有可能還像五年前一樣,把工作給頂了。
他是不放心勝利,如果這一次他真的成長了,那了就真的可以放心了,也提前幫他割掉了一顆大毒瘤。
如果成長了,那他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樣不放心。
如果沒成長……
蘇長征心裏長嘆,就當這個兒子,是白養了吧。
“不見風雨,何來的彩虹。我知道那樣對勝利很殘忍,但是不殘忍,他能下得了決心嗎?”蘇長征緩緩說道。
如果三弟那邊,但凡能有點良心,但凡能念及一點父子之情,也不會弄到現在這地步。
但是福發他是要逼勝利到絕境啊。
勝利那也是他親生的兒子啊,一個人能夠偏心到這種程度,也是絕了。
蘇長征也不是不痛心,他痛心的。
不管怎樣,那都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弟弟啊。
是他當年讨飯,一口一口喂活了的三弟啊。
是那個曾經一口一個“大哥”地叫着他的三弟啊。
但是成家了,三弟就變了。
變得面目全非了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蘇長征嘆道。
……
蘇勝利并不知道,今天在大隊部的這一出,是他養父和大隊部的兩位幹部設得一個局。
引蘇老爹入局,也引他入局。
現在他心裏只恨透了他那個親爹。
雖然他在大隊部,把蘇老爹氣得快吐血,但他依然不太放心。所以在開出證明和介紹信之後,他讓兩位幹部當面做了證明,也讓蘇老爹簽下了那個斷絕書。
是的,斷絕。
而不是分家。
他連叔侄都不想跟他們做了,更別說是父子了。
蘇勝利還跟大隊部說了宅基地的事,大隊部也同意了。
雖然蘇勝利和蘇長征,戶口都不在上崗廠村。但是誰讓他們出色呢?
一個是武裝部部長兼檢察陪副院長,另一個也進入了公安系統,誰知道以後會成長成什麽樣?
這樣兩位都願意,在上崗廠村安家,他們有什麽不願意的?
要是普通人,他當然是能阻就阻一下,但現在能一樣嗎?
蘇滿倉還客氣地把蘇勝利夫妻送了出去,倒是把蘇老爹一個人扔在大隊部,不理不睬。
理他做什麽呢?
就這樣一個笨蛋,好好的關系不拉,好好的兒子不讨好,偏要作好,這樣的人,他理了又怎樣?
是跟蘇長征作對嗎?
他才不想。
反正做這些,那都是蘇長征授意的,他們也不是故意去卡蘇勝利的介紹信和證明材料。
他們只是聽命令而已。
蘇滿倉很放心,知道蘇勝利不會怪他們,反而會感激他們。
所以心裏并沒有多大的擔心。
至于蘇老爹……
呵!
自身都難保了。
“你随時都可以來村裏,我們可以把劃出來的宅基地,一并給你。”蘇滿倉笑呵呵道。
蘇勝利卻還是不太放心,覺得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一起都辦了。
誰知道改日會不會又不作數了?
宅基地只有到了自己手裏,那才是他的。
沒有到手的,大隊部答應得再好,又有什麽用?
“那行,既然如此,那我就帶你過去,你先選好了宅基地,咱們再來大隊部開批條蓋章。”蘇滿倉也沒有半點為難,依然笑呵呵的。
蘇勝利覺得這樣好,這就在蘇滿倉地帶領下,夫妻倆人就去了那些規劃出來的宅基地。
……
這會,大隊部裏,蘇老爹還在那裏發着愣。
都不知道蘇勝利已經開完了證明和介紹信,更不知道已經由着大隊長帶着去選宅基地了。
村支書看着,不由地心裏嘆了一聲。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他拍了拍蘇老爹的肩膀:“福發啊,回去吧。”
蘇老爹愣愣地回頭,這才發現,整個大隊部除了他和支書兩個人,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他的二兒子,早就已經不知去向了。
“支書啊,你真的把證明和介紹信開給他了?”蘇老爹還有些不敢置信,以為做夢呢。
“是啊。”村支書說着,還怪異地看了蘇老爹一眼,“你啊,就別再折騰了。你看看你,越折騰,這兒子跟你越離心。你也不想想,勝利的養父是誰?那可是從戰場上退下來,見過血的。勝利從小在那邊長大,能不像嗎?你何必跟他們過不去?你要不鬧這一手,他還是你兒子,哪怕分家了,你們也是父子,但現在呢?”
蘇老爹也在心裏道,是啊,現在呢?
他怎麽就那麽傻?
當時怎麽就跟沒腦子似的?
老三在來的時候,就已經勸過他了,讓他不能生氣,要讨好着老二。
可是他聽了嗎?
他覺得,自己是親爹,做兒子的怎麽能夠跟親爹翻臉?
而且老二性子純厚,是不可能跟他翻臉的。
只會跟以前一樣,只要他後面再勸上兩句,勝利一準就答應了。
可是現在呢?勝利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他變了。
他心裏疼啊。
難受啊。
勝利雖然從小沒有在他身邊長大,那也是他生的,他怎麽可能不疼呢?
但是做兒子的,跟自己的親爹犯沖,這像話嗎?
氣極,他終于吐出一句話:“我要去告他。”
村支書真想翻開他的腦子,好好地瞧瞧,裏面裝的是什麽。
都是一個爹媽生的,為什麽差別會那麽大?
蘇長征正直又不失老謀深算,而這個蘇福發,卻蠢得跟頭豬似的,還自認為很聰明。
都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沒有被人整死,那都是因為他有一個好哥哥。
“你告什麽?告勝利不贍養你?剛才勝利說的你都沒有明白?你都把人過繼出去,你還想把自己當爹呢?勝利為你家幹了十二年的活,難道不是在還了你們的生育恩?你還告他?”
蘇老爹嘴唇抿緊。
臉上有着不甘。
“勝利說的話你沒聽?他的戶口都不跟你在一起,一直都在人家養父手裏呢,在法律上,你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兒子,你大哥蘇長征才是勝利的父親。”
蘇老爹張大了嘴,一時半會竟不知道怎麽說。
村支書道:“你以為勝利是在騙你?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派出所問問,勝利的戶口到底在哪裏。當然你把人要回來的時候,戶口有沒有跟過來,你自己不知道嗎?”
蘇老爹無言以對。
因為村支書說得沒有錯,勝利的戶口确實一直都沒有遷回來。
當時他哪想那麽多。
他不禁苦笑,他的大哥……不愧是他的大哥啊,原來他早就已經算計好一切了。
人家根本就不是真心把兒子還給他們的。
當初只不過是因為,他們鬧得太兇,這才放手把人給他們,但也留了一手啊。
這個時候,蘇老爹才真正明白自己大哥的用意。
他好悔啊。
悔不該當初啊。
如果當時他沒有把人要回來,是不是現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大哥是不是會念在當初他們把孩子過繼給他們,念着兄弟情義,該幫的會幫了他們?
他四個兒子……不,現在剩三個兒子了,是不是将來不管是誰,大哥都會把工作都安排好了?
蘇老爹滿臉是淚,當初他就不應該聽老太婆的。
老太婆鼠目寸光啊。
蘇老爹不禁想起了,當年大哥為了他,讨飯給他吃。
為了他,還去當紅軍,就為了讓他能夠在蘇區受到保護。
蘇老爹這一刻,真的後悔了。
但是再後悔也沒有用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大隊部,又怎麽回的家。
蘇老三已經圍了過來,後面還跟着蘇老大,還有蘇老四。
蘇老大雖然傻,雖然笨,但是他也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
蘇老四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看着蘇老爹。
“阿爹,怎麽樣了?”蘇老三最先忍不住。
蘇老爹卻只是看了一眼三個兒子,搖頭,什麽話也沒有說。
他說不出來,心痛。
蘇有河:“阿爹,你快說啊。”
蘇老爹見到兒子們,眼中流下了老淚:“老三啊,你二哥……跟咱斷絕了關系了啊!”
“咣當”一聲,裏面發出一聲巨響。
蘇老太手裏的拐杖,落了地。
她臉色蒼白,吼道:“他敢!”
“我要去告他!”和蘇老爹曾經一樣的念頭。
“你住嘴!”蘇老爹眼裏全是仇恨的眼神,他罵,“你還有臉說要去告?你拿什麽告?你就不是人家的娘,在法律上,你只算是他的三嬸!”
蘇老爹拿當初蘇勝利堵他的話,去堵了蘇老太。
蘇老太震驚:“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們分明……”要回來了啊。
蘇老爹:“我大哥……不愧是當年走過萬裏長征的,人家早就留了一手了,根本就沒有把戶口遷回來,族譜上依然還是過繼的老二,在法律上,人家才是親父子啊。”
蘇有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
蘇勝利跟着蘇滿倉在村子裏轉了一圈。
村裏不少人已經知道了,蘇勝利回來是打證明和開介紹信的。
不得不說,蘇老爹和蘇勝利那一吵,讓不少人知道了內情。
有人打招呼:“勝利啊,你回來是開介紹信的?聽說你有工作了?”
蘇勝利笑道:“是啊,有工作了,現在在縣公安局呢。”
“公安局啊,那以後你就是官身了?”
蘇勝利:“我哪算什麽官身,只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公仆。”
卻沒有說,自己現在連編制都沒有,只是編外的。
但跟村子裏的人說這些有什麽用?他有這個身份在,還能少不少麻煩呢。
“好啊,勝利你可真有出息。當初我就說,你是咱們村最有出息的。果然讓我猜到了,你現在都當上公安了。”那人又道。
蘇勝利只是笑笑,後面再沒說話。
又走過一圈,又碰上了村人,又聊了一會。
不出多久,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蘇勝利現在是有出息了。
人家當公安了。
公安啊,那可是能帶槍,能抓人的。
以前那些看不起蘇勝利的,甚至在後面攪舌根的,這會看到他,那都眉開眼笑的。
有人甚至說:“說什麽勝利的女兒是個災星。這災星,能在一生下來,老爹就當公安了?”
“勝利能當公安,不是因為人家過繼了一個好爹嗎?”
“那人家蘇勝利也不是現在才過繼的,都過繼了那麽多年了。怎麽現在才給他找着公安的工作?這不是福氣,又是什麽?人家一出生,老爹就是公安了,這就是福氣。”
那人一說,大家一琢磨,還真是啊?
蘇勝利剛出生就過繼了,後來被要回來,這麽多年,也沒有見他撈着個什麽好的工作。
那些人是不知道蘇勝利曾經被安排過工人的工作,只是被搶了。
如果知道了,一準鄙視蘇老太。
人家眼裏只有,蘇勝利的女兒一出生,他就被公安招了過去。
也不得不說,這是時機。
這個時機,如果早幾年,蘇長征還沒有真正在寧安縣站穩腳根,還在跟革委會鬥着,兩方鬥得你死我活的,想安排,那也沒有機會。
如果晚幾年,蘇勝利說不定已經被揉搓死了。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就有那麽一個機會,武裝部和革委握手言和,兩方各自退了一步,這才有了招人的計劃。
這才有了蘇勝利這次的機會。
這消息,一陣風似的,就吹遍了整個上崗廠村。
大家不但知道了,蘇勝利有了工作,還知道蘇勝利跟蘇老爹斷絕了關系,更甚至,還知道蘇勝利要選宅基地了。
甚至有好事者,跑到了蘇家,跟他們學舌。
甚至還有人當面刺了蘇老太:“還說人家是災星呢。災星能讓自個的爹當上公安?災星能有這樣的好運?不但有了工作,連宅基地都批下來了?有這麽好的災星,我都想當呢。”
要知道,宅基地可沒那麽好批的。
村子裏的地本就沒那麽多的,能當宅基地的,那都是不能耕種的地。
但他們村子小,地也少,所以大隊部才會有那麽古怪的一條規定,不分家不批宅基地。
蘇老太被刺得,整張臉都是通紅的。
她嘴裏想要罵回去,什麽福星!
但是到了嘴邊,愣是怎麽也罵不出來。
因為那些人講得沒有錯。
她不免想起了,曾經跟老頭子的對話,她第一次對自己當年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難道……
那個吳仙姑真的是個騙子?
這一刻,她有些慌。
否則,怎麽解釋這短短一個月發生的一切?
老二家不但沒有被克死,反而是一件一件的好事找上他們。
可是他們這邊呢?好像真的沒什麽順的。
這……是為什麽?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蘇老太沒有歇斯底裏,也沒有開口大罵,只是喃喃着。
蘇有河:“有什麽不可能的!那就是個騙子!”
蘇有河恨啊。
他恨自己爹娘不識相,更恨那個姓吳的神棍。
因為這份恨,讓他更覺得自家的愚蠢。
“你被騙了,這一切都是大哥和大嫂使的詭計!也就是娘你,才會傻傻地相信。”
蘇老太整個人都愣住了,血色從她的臉上褪去。
“不可能!”她終于嘶吼出聲。
“怎麽不可能?這是我親自問出來的,這一切都是大嫂跟那個姓吳的串通好的,為的就是騙你這老太太呢,誰讓你迷信。”蘇有河咬牙切齒。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爽,在看到自己親娘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竟然産生了一種變态的爽意。
這就是不聽他話的後果。
他早就跟她說了,這就是個騙子,她不聽。
“你要不信,我去抓了那姓吳的來,你親自問她!當着大哥大嫂的面,對質呗。”蘇有河吐出一口唾沫。
蘇老太愣住了,她不信呢?
她多想不信,可是老三絕對不會騙她。
對質,對!對質。
蘇老太咬牙切齒:“老三,你去把吳仙……給請來。”在沒有真相大白之前,她還不敢叫吳仙姑神棍。又對蘇有山道,“老大,你去把你婆娘叫來,我要當面問她!她怎麽敢!”
蘇有山吓得兩條腿都是軟的,整個人就癱軟在了地上。
他知道瞞不住了。
真的瞞不住了。
就在昨天蘇老三要去找吳仙姑,他就知道這事再也瞞不住。
蘇有山這表情,還有什麽好說的?
蘇老太不傻,又如何能猜不出來,看來老三說得是真的。
“劉——招——娣!”她一字一句惡狠狠地說着,“老大,還是把她抓過來,我要活撕了她!”
……
蘇勝利可不知道,蘇家老宅那邊現在已經狗咬狗一嘴毛了。
更不知道那邊已經大打出手。
這會,他和蘇滿倉在村子裏轉了一圈,已經找準了将來要造房子的地基。
“就在我爸那房子的旁邊。”蘇勝利指了指蘇長征的老房子。
在那邊正好空着不少地基呢。
蘇滿倉看了一眼,并沒有意外,他當時也早想到,蘇勝利肯定會選擇在那邊。
将那塊地劃了出來。
“那邊再空出來,大隊長,別被人給批了,那塊地空出來給我弟。”蘇勝利道,“建國今年也十二歲了,再過個個五六年,爸肯定會給他批個宅基地的,你先幫我們留着。”
蘇滿倉笑呵呵地點頭,這樣的人情他當然不會錯過。
給蘇長征他們家方便,可不就是給大隊部方便嗎?
對全村,那只有好處,可沒壞處呢。
把宅基地确定了下來,蘇勝利和溫秋亞心裏都高興極了。
他們終于有自己的家了,等到有錢了,把房子建起來,以後回上崗廠村,就不怕沒地方住了。
兩人又跟着蘇滿倉回了大隊部,把宅基地的事情辦好,拿着批條,兩人出了大隊部,并沒有往去老宅那邊看看。
那邊還有他們一家的東西,但現在并不是他們回去的時候。
而且那邊的東西,也沒什麽,而且大多數值錢和有用的,他們都已經事先搬到了蘇長征所在的屋子。
留下的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
當時蘇勝利就已經做好了分家的打算,只不過事與願違,最後分家不用分了,直接斷了關系。
這樣更好,以後也少些麻煩。
“二哥!二哥!”他們剛走出村口,就聽到後面有人喊。
蘇勝利回頭,就見到蘇有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竟跑了過來。
“二哥,你快回去看看吧?阿娘瘋了似的要打大嫂,還有琳琳,娘說她對不起你。還有阿爹,他……”
蘇有才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蘇勝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