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憶

穆榮試探地問:“你不是生氣了吧?”

我站起來往門口走:“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走。我要回家!”

他陪着笑拽住我:“哎呀,別走別走,咱們慢慢商量嘛。”

我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喂!封建社會的小少爺,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他無奈地看着我,猶豫片刻,随後大義凜然地說:“也罷也罷,誰叫咱們交情深呢!你別生氣,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我哼一聲:“哎呦,好勉強啊。那還是算了吧!”

他連聲說:“不勉強不勉強。我想好了,其實也不是不行——讓管家做好安保工作。我們先秘密交往,三個月以後再公開,就不會有問題啦。”

我冷笑:“秘密交往?今晚,此刻,這海灘上就都是露營的人。你又不怕洩露消息了?”

他笑嘻嘻地說:“這些人呀,他們沒問題,保證守口如瓶。”

“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是我雇來的呀。早就簽了保密協議了。”

“啊?”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這些和我們開派對的人嗎?”

“對呀,要不然你以為這派對怎麽會這麽完美?這些都是專業派對公司送來的派對夥伴呀。”

“派對夥伴?派對公司?”

“幹嘛這麽驚訝?這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搞派對可是個技術性很強的工作,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好的。否則,哪有那麽多會玩的人。小倫又不在這裏,如果他在,我也不用雇人搞派對了……”

我回想着派對上的種種:“那個畫彩繪的女生,還有和我們打沙灘排球的那些人,全都是你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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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怎麽樣?效果很不錯吧?”

“所以就是……那些人裏一個普通的游客,或者路人,都沒有?”

“當然了,這片海灘我都包下來了呀。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畢竟我們這麽有錢,總要講究個安全性呀。”

“可是,海灘不是屬于大家的嗎?”

“海灘屬于公園,公園有管理處。只要付錢,就可以租一片做活動。否則那些音樂節什麽的,怎麽賣門票呢?”

沒想到他說得如此合情合理,我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有錢可真好。”

“什麽?”他沒聽清。

“呃,沒什麽。我是說,原來如此,你這人真好。”

我再次被自己隐秘的想象力驚訝。原來我做夢的時候,還這麽會安排花錢呢。猛一聽雇人陪你玩很誇張,細想卻異常合理。一場快樂的派對,背後自然是很多人勞動的付出。玩,其實也是件很專業的事情。

難怪這些人這麽讓我滿意,原來真是特為令我愉快而來的專業人士。

我居然在自己的夢裏一而再,再而三地産生了長見識的感覺。這也太奇怪了。如此真實,如此有邏輯,這真的是夢嗎?

我忍不住伸手去觸摸眼前的穆榮,我摸了摸他的手臂,又去摸他的臉。這觸感實在太真實了,真不像假的。

他的臉紅了,小聲問:“你……幹嘛?”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那一刻起,我開始認真地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夢。會不會,我其實是不小心進入了一個什麽奇怪的時空隧道,然後就被困在無限循環的一天裏?

我在進入這場夢之前在做什麽?我是在飛機上嗎?我路過了百慕大三角地帶嗎?

我發現,我想不起來了。我不記得我在睡着之前做什麽了。我的心底又湧起了不安的感覺。我總覺得,我忘記的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我呆坐在床上,努力鎮定心神,對自己說:既然是在夢中,想不起來也正常。夢境總是這樣,模模糊糊的。這當然是夢,一定是夢——想想看,若不是做夢,哪有這從天而降的富貴生活,和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小帥哥?

只聽穆榮說道:“你願意嗎?你回答我呀?你怎麽了?”

我這才回過神,歉意地對他笑笑:“對不起,我有點走神。你剛才說什麽?”

他紅着臉:“我是說,我真的沒有不願意。我怎麽會不願意呢?其實……如果厲烨不出現,本來你應該是我的未婚妻。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做作業嗎?說是一起做作業,都是我抄你的。一直到現在,我都特別懷念那時候的感覺……”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一個人。是的,曾經有人和我一起做作業。說是一起寫作業,其實他總是抄我的。當時,我也很快樂。

那是我中學的一位男同學。一個班的小孩子之間的社交行為,常常有些像布朗運動,會短暫而無厘頭地排列組合。我和這位男同學有陣子就很随機地來往頻繁了一陣。我倆放學後會一起寫作業。或者說,讓他抄我的作業。我學習很好,他學習不好。中學生很喜歡傳八卦和緋聞,但是沒有人傳我和他。因為我們倆都沒什麽存在感。小孩子之間的緋聞也像娛樂圈一樣勢利,不會降落在沒人注意的糊咖身上。

誠實一點地說,在感情上,他可以算是我最懵懂的初戀。這件事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也不曾寫過日記。如果有人問,我也不會承認。如果不是這個夢,我其實很少會想起他。

在他之前,我對男生還沒有感覺。那時候小女生都喜歡俊俏型的帥哥,對一切眉眼不夠秀氣的男孩子都不感興趣。他眉眼有些粗糙,皮膚也不夠白,并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男孩子。讓我注意到他的是,每當不明真相的親朋好友翻閱我們班的集體照時,總會指着照片中的他問:“這是你們班最帥的男生吧?他好亮眼啊!”

我順着他人的眼光看去,驚訝地發現他在照片裏果然形象出衆。照片裏的他眉眼舒展,笑容自信如成年人,又不失少年的純真。別的同學一看就是中學生,而他就像是時尚大片裏會出現的那種閃閃發光的人物。

那之後我開始對他好奇。偶爾的一次交談中,少年人忍不住的炫耀心讓他把秘訣告訴了我。原來他一直都在私下對着鏡子練表情。笑容不能太大,不能太小,笑的時候不要把眼睛擠沒了。

“只要一拍照,我就馬上擺出拍照時最好看的表情。”他打量着我,鼓勵地說:“你雖然長得不漂亮,但是如果把表情練習好了,至少能比你本來的樣子強。”

——很久很久以後,我在娛樂八卦版上看到了一個詞:表情管理。這時我才意識到,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小小的十八線城市的中學裏,這樣的一個少年意識是多麽超前。

當時的我為他的自信折服,立刻表示要拜他為師。我誘之以利,說可以把作業借給他抄。那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無師自通地使用了所謂“撩男”技法。“師徒”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關系,沒有兄妹那麽暧昧,也同樣可以滿足男生喜歡被崇拜的感覺。

他同意了,很認真地教我。放學後,我就去他家裏做功課,然後一起練表情。

他像個大導演似的指導我:“你先做一個高興的笑容。”

我盡量自然地笑了出來。在我的想象中,這至少也是個“嫣然一笑”。

他卻失笑道:“喂!你怎麽這樣笑?怪模怪樣的!”

說着,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鏡子前:“你看,牙床露太多,就顯得傻。”

我看一眼鏡子裏的我,果然已經笑得像個喜氣洋洋的傻村姑。

我努力把嘴合攏一些,臉頓時僵硬了,變成了進城後被人恥笑渾身不自在還陪着笑臉的傻村姑。

他無奈地看着我,說:“你放松一下,先從不笑的表情開始練吧。比如,想象一下自己是大明星,特別拽的那種。”

我努力擺出一個冷峻一點的表情。看到鏡子之後,才知道我自以為冷冷的表情,看起來不僅呆,還有點怒意。傻村姑生氣了。

我越練越僵,終于連自己也看不下去了。我頹然地嘆一口氣,覺得自己太笨,不好意思地笑道:“好難啊。”

他凝視着我,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看我。我突然有點緊張,以為他要說什麽。但他只是收回了目光,故作老練地說:“這個笑容很好,你要保持住。以後你想笑的時候,就可以回想起剛才的感覺。”

他給我講了很多他的心得:你以為的表情,不一定是別人看到的表情。所以一定要對着鏡子做。他還在書桌側面放了一個鏡子,以便随時觀察自己的姿勢和動作。

他毫無保留地把他的“武功秘籍”悉數傳授給了我,并鄭重地囑咐我不要告訴別人。我當然點頭如搗蒜,并因這份信任頓生肝腦塗地之情。

表面看我們似乎擁有了一個共同的愛好:苦練表情管理。可是我知道其實我和他不同。他是真的努力在練習變美,而我更着迷的是他那副認真的樣子。

我試着像他一樣在書桌邊放一個鏡子,但是它嚴重幹擾我學習時的投入程度。我會總不自覺地看鏡子,學習效率明顯下降。不久我就把它撤掉了。學習好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優點。雖然我也很想變美,但我知道,萬萬不能以學習不好為代價。在中學生的世界裏,學習好是個重要的光環。他願意和我一起玩,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可以抄我的作業。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也就是中學時期,男生還會因為女生學習好而發自內心地對她有點感覺。女人們成熟以後會不那麽看重伴侶的相貌,男人們卻正相反,越老越留戀年輕貌美。多少成功的企業家晚節不保,放棄了才女原配,找了充氣臉但是妖嬈妩媚的十八線小明星。

那段時間我很快樂。和一個異性擁有共同秘密的感覺,讓我那青春期的懵懂之情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次我假裝無意地以開玩笑的語氣試探他:“三班的那個女生好像很喜歡你,你對他有沒有意思?要不要我給你撮合一下?”

我也是有心機的,那個女生長得不好看,還胖,脾氣也不好,我幾乎可以确定他不會喜歡她。我渴望聽到的答案是:我不喜歡她,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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