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簽到
很多女孩子都會在童年時期被媽媽打扮得像個小公主,擁有滿衣櫥的公主裙。等她們長大了,就會漸漸嫌棄自己曾經摯愛過的腦殘風,開始向往成熟的打扮。要做名媛,要裝酷。
可是我,從小就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上幼兒園時,有天我假裝無意地對媽媽說:“小雪演出時穿的那條裙子好漂亮啊。”
我不敢直接說我想要。在我們家,小孩子讓家長給買東西是不對的。小孩子不應該亂要東西。
我媽媽很合理地回答:“那是上臺穿的。如果你需要上臺表演,我們可以跟小雪借一下。”
我媽媽總是很合理。平白無故的,為什麽要買這種容易髒,容易破,平時穿出去很奇怪,又價格不菲的演出服呢?家裏并不富裕,消費一定要有足夠的合理性。能省則省。錢要用在刀刃上。只穿一次的裙子是沒必要買的,借就可以了。女孩子也沒必要太漂亮,免得分心不好好學習。
整個童年時期,我幾乎沒有穿過合身的新衣服。新衣服總是要買大幾號,因為小孩子長個子快。我媽媽的目标是一條裙子至少要陪伴我兩到三個夏天。所以,等到衣服終于大致合體時,已經舊得令人難堪。
從小我就知道,錢要省下來,将來供你上大學。
我知道我的媽媽說話算數。如果我真的贏得了上臺演出的機會,她一定會去幫我借一條美麗的裙子。甚至,說不定她會為我買一條。可直到大學畢業,我都沒有這種機會。
穿着漂亮裙子登臺演出的機會永遠歸于那些漂亮的,能歌善舞的小女孩。而漂亮和能歌善舞并不總是天賜。更多的情況是,那是她們父母的力量。一節節的才藝班,一次次的演出經驗,一場場的考級和練習,頭發怎樣梳,衣服怎樣搭……全都需要時間和錢。長大了才知道,錢和時間經常根本就是一回事——如果父母足夠有錢,就不必都去工作,就可以專門撥出一個人來打扮和栽培他們的孩子。
那些從小學樂器和跳舞的女孩子,上臺自然是表演她們由金錢和時間堆積出來的才藝。但是我,上臺又能表演什麽呢?背課文還是解方程?可想而知我總會落選。
我唯一上臺表演的機會就是大合唱。站在後面。穿着白襯衫,黑裙子。唯獨一次,學校很重視,專門去兒童劇團給我們借了表演的衣服。但那是“紅歌比賽”,大家穿的是八路軍服。
在學校裏,演出的機會并沒有那麽多,通常是兒童節,或者元旦。起初我以為這次六一沒選上,下次還有機會。小時候你總會以為,童年很漫長。可是後來才知道,所謂童年,也不過是區區十二個兒童節。而且前三四個大家都沒什麽印象。所以,說起來只不過是失去了幾次演出機會而已,卻導致我永遠不曾是那個擁有小公主一般童年的小女孩。
中學後,升學壓力全面統治了我的人生。從初中開始我就知道,我必須考到最好的高中,才有機會上大學。那時我并不知道上大學到底意味着什麽。我只知道我從小被迫放棄了打扮、娛樂與冒險的機會,似乎就是為了這個偉大的目标。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那一刻,漫長童年裏那些無數窩窩囊囊、灰頭土臉的瞬間,就總算是有了着落。
我沒有辜負學歷給我的機會,努力工作數年以後,一件幾百塊錢演出服對我來說不過是一頓飯而已。可此時我已經出落成了一名姿色平平的青年女白領,內在美是我唯一的武器。我不能穿誇張的、花裏胡哨的公主式演出服。別人笑兩句幼稚算好的,搞不好還會以為我這個人有點毛病。
當然我可以買一件藏在衣櫥裏,自己穿上自己看。可我又不能接受自己居然還這麽不成熟,在心裏偷偷地喜歡這樣的衣服。而且,這樣感覺就更像有病了。
Advertisement
就像平時別人問我喜歡的電影,我總會甩出一些又老又拗口的名字,比如,庫斯圖裏卡。天知道我多麽想回答,其實我喜歡看開心麻花的全部。我怕別人看見我不夠優雅,不夠聰慧,不夠成熟,不夠老練。因為我生來缺乏優勢,只能靠這些後天的修為武裝自己。
知性幹練是我的盔甲,它武裝我,保護我。可也令我失去了任性的資格。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場莫名其妙的夢裏,我有一張幼稚的面孔和靈魂。這個軀體的主人年輕,美貌,不需要負任何社會責任。她有一個可以盡情任性和膚淺的人生,有資格成年以後仍然穿成迪士尼公主。
我的手指一件件劃過那些膚淺炫目的裙子。最終我在一件白色公主裙和粉色蓬蓬裙之間舉棋不定。我先試穿了白色的那件。看到鏡子時,我覺得幾乎可以決定了。這條裙子剪裁得體,質地優良。它是我日常審美和心中秘境的完美結合。我甚至覺得,回到現實以後,我真的可以買這麽一條裙子放在衣櫥裏。
但既然是試穿了,我就還是又試了試粉色的那件。
我穿上粉色的蓬蓬裙,站在鏡子前,立刻就抛棄了剛才的那條白裙子。不不不,我不要在夢裏穿白色的裙子。白色的裙子所有人都可以穿。即便是四十歲結了婚,照樣可以穿白紗。但是粉色的蓬蓬裙,卻不是任何年紀都可以挑戰的。
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還在秉承過去的穿衣習慣,本能地挑選低調的服裝。我應該把這裏所有的衣服全都試個遍,然後選擇我在生活中最沒有機會嘗試的那一件。
最終,我穿的是一套亮粉色的、細節繁複的誇張禮服。細腰身下面,是鯨魚骨撐起的傘狀的碩大裙身。就像傲慢與偏見,就像凡爾賽的玫瑰,就像小婦人——總之,像一切少女夢幻故事裏的那種華麗的禮服。
等再見到穆榮時,他穿着一身酒紅色的浮誇西裝。跟我的衣服再一撞色,我倆簡直像一對迪士尼員工。但因為大家都足夠年輕,倒也別有一番青春氣息。
到了晚宴現場,我才發現,我和穆榮的衣服并不算誇張。這裏每個人穿得都像是從凡爾賽宮裏跑出來的蠟像。
晚宴設在一個豪華酒店裏,凡爾賽蠟像們招搖走過紅毯,還有莫名其妙的記者,閃光燈閃個不停。我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見人就滿面春風地笑着打招呼,狀如戲精。
遠遠地看見一個穿着裹身小黑裙的現代女郎,和周圍的宮廷浮誇風很不一樣。她身材高挑窈窕,衣着簡潔利落,長發漆黑茂密,如果說周圍的人像是蹩腳宮廷戲角色,她就像從美劇裏走出來的飒爽美人兒。
我心中一動:如此與衆不同,難道這是林雪兒?這時,那姑娘見到我,立刻踩着細高跟鞋走過來。她親熱地挽着我,眯着她齊劉海下那雙妩媚如貓的眼睛,附耳對我嗔道:“茜茜,你就這麽放過林雪兒啦?”
我頓時知道這一定是璐璐了,沒想到這個夢發給了我這麽飒的一個閨蜜。這璐璐的外形才是我最喜歡的那種。如果有這麽一副形象,走在職場上,那真是美麗妖嬈又威風。
我喜歡她,發自內心地與她一見如故,對她笑道:“嗨,她還不配讓我們花心思。”
“我們茜茜真大氣。”她親熱地摟着我:“昨天我就跟穆榮打賭,說你肯定會來。厲總裁的面子,誰敢不給呢?”
“誰給他面子?我跟穆榮一起來的。”
璐璐掃了穆榮一眼,悄聲笑道:“你總是這樣。你這樣對穆榮可有點殘忍哦。一會兒見到厲烨,你的魂兒就又飛了。”
“不至于吧?我也是見過世面的。”我相信蘇茜茜一定很崇拜厲烨這種智商比她高很多的男人,但我其實并不是腦殘少女蘇茜茜。厲烨的浮誇頭銜就如惡俗名牌上的老花,鋪天蓋地印滿全身,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姓的是厲害的厲。我不喜歡這種男人。
“被厲總裁把魂兒勾走也很正常啦。要不是他是我表哥,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恐怕也把持不住呢……”我倆一邊說笑一邊往裏走,突然她的笑容消失了,嘴角輕輕撇了撇,低聲道:“我真是服了林雪兒了,果然又是這副打扮,裝模做樣的,真惡心。”
随即我就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兩位好,請簽到。”
這聲音柔柔弱弱,說話的少女身材苗條,皮膚白皙,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的眼睛不算太大,但是形狀很好看,是标準的杏核眼。彎彎的眉毛,窄窄的雙眼皮,圓圓的鼻頭,顯得十分幼态。她穿着白色棉麻裙子和白色帆布鞋,一頭漆黑柔順的長發十分豐盈,光可鑒人,但額頭上的劉海卻略顯稀疏,和璐璐那張揚的濃密齊劉海不同,顯得更少女,更幼态。
一眼看去,林雪兒的造型十分清純,與滿場的凡爾賽出逃蠟像們形成鮮明對比。但細看這裙子卻大有玄機:布料輕盈,一舉一動頗顯婀娜;裙擺很短,露出膝蓋上方修長圓潤的大腿。領口并不低,但是比較大。此刻她誠惶誠恐地對我們略略鞠躬,衣內風光便若隐若現。
原來這就是我夢中的“情敵”了。她确實很吸引人。這樣的白衣少女風格可以追溯到小龍女時代,至今仍然在“直男的理想夢中情人”形象中占有一席之地。
穆榮聽了這話,走過去拿起筆就簽到,随後把筆遞給我。我接過筆,正要寫名字。璐璐卻不耐煩地說:“林雪兒,你又不是不認識我們,幹嘛裝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