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度
上了車,我挑了個位置坐下。我注意到司機和售票員都是年代戲的打扮。就是乘客有點怪——沒有一個青年男子。男人只有老大爺和小孩,女性乘客倒是老中青都有。
林雪兒說乘客都是她安排的,這自然不是巧合。那麽,這樣的人員安排,是為了安全,還是怕厲烨吃醋?
再想到她剛才那一番做作,我心裏暗暗佩服:戲精到這種地步,也實在是個人才啊,不去劇組工作可惜了。
我坐在這輛破破爛爛的公交車上,打開林雪兒遞給我的書包,裏面裝着各種幾十年前的舊款文具,個個都像是在淘寶上“八零後的回憶”店鋪裏買來的。
我有點啼笑皆非:好好一個豪門夢,怎麽淨體驗些窮人樂?露營住救災帳篷,去機場坐雙層巴士,現在可倒好,幹脆坐老式公交車上學了。
林雪兒跟司機叮囑了幾句,就走到我旁邊坐下。我不想跟她說話,就閉上眼睛裝睡。車子晃晃悠悠地開着,我閉着眼,漸漸真的有點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只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不耐煩地嚷嚷道:“帝國大學到了帝國大學到了有沒有人下車啊沒人下車直接走了啊!”
我被這聲音吓得一激靈,徹底醒了,本能地回答:“有有有!我要下車!”
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我剛到北京的時候。那時我還是個窮學生。出行只能坐公交車,連地鐵都覺得奢侈。公交車最幸福的就是居然有座,可路途遙遠,好幾次都不小心睡着,坐過了站。
我背着林雪兒給我準備的挎包,狼狽不堪地往車門口跑去,擔心晚了一步不耐煩的司機關上了門,讓我下不了車。
等下了車,看到氣派的草坪,巍峨的禮堂,滿院子的學院紅磚牆堆砌的建築,我才意識到我并不是當初那個擠公交車的無名小北漂。在這個夢裏,我是威風十足的富家大小姐,要去聽我那更加威風的未婚夫的高級智慧課程。
這輛車當然不會不等我。這只是一場林雪兒安排的角色扮演。
我定定神,看見林雪兒站在我身後,手裏提着一個巨大的運動包。我對她客氣地笑笑:“剛才差點睡着。好了,咱們去教室吧。”
林雪兒疑惑地看着我,問:“蘇小姐,你以前坐過公交車?”
我随口說:“坐過呀。前幾天還坐過呢。怎麽了?”——前幾天我還坐過穆榮家的紅色大巴。
她又恢複了往常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甜甜地微笑着說:“沒什麽,我有點意外而已。我這就帶您去教室。”
我看着她手裏的包似乎很重,就随口問:“要幫忙嗎?你帶了很多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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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連忙把拎着大包的手往身後撤回,做了個躲閃的動作,嘴裏連聲說着:“不用。并不重。沒什麽,都是些上課要用的東西。”
包裏發出輕微的撞擊聲。我有點好奇她的大包裏到底裝着什麽,但是看她一副警惕的樣子,知道問她也不會告訴我。
我跟着她往教室走,有點緊張:她會不會把我帶到某個角落,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套網子,綁架我?她會不會走到一半突然趴在地上,從包裏拿出假血漿灑一身,碰瓷我?她會不會趁着沒人的時候,從包裏突然端出一把□□,結果了我?……
但是她什麽也沒做。她只是提着這巨大的包帶着我一路往教室走去。她的身材很纖細,從她手臂的肌肉緊張程度,看得出這包着實有些分量。但是她步履矯健,像動畫片裏的怪力少女。我有點理解厲烨對她的刮目相看了。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極為強悍的生命力。
我們順利地來到了一間大教室。厲烨還沒來,教室裏已經坐了不少學生。這些學生都衣着幹淨,面容光潔,形象健康向上,就像宣傳片裏最符合大衆想象的那種大學生。
其實在真實世界裏,大學生也不過就是考上了大學的年輕人,好看的是少數。可當我們回想起自己的校園時代,總記得當時滿校園都是俊男靓女。大約這就是青春時代的美好濾鏡。
林雪兒徑直帶我來到前排某個座位坐下。我打開我的舊式挎包,拿出紙筆。而她放下大包,拿出了一個漂亮的木質托盤,從包裏一樣一樣地往外拿東西:電熱杯、馬克杯、濾紙、過濾器、咖啡豆、手動磨豆器、奶沫器……她就像是一個咖啡館版本的機器貓,從兜裏掏出了無窮無盡的咖啡器皿。
把所有的東西放在托盤上之後,她從磨豆開始,認真地做手沖咖啡。
周圍是一片上課前的話語交織的聲音,沒有人對她奇異的舉動感到意外。當她把咖啡做好的那一瞬間,教室裏突然鴉雀無聲,所有的學生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教室門口進來一個穿着黑西裝的高個子男人,不用說,自然是我那帥絕人寰的未婚夫厲總裁了。
林雪兒端着咖啡站起來,向講臺走去。她與厲總裁同時抵達講臺,她臉上帶着不卑不亢的微笑,溫柔地對他說:“厲總,您的咖啡。”
厲烨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杯子上觸碰了一下,冷峻的面孔上帶了點滿意的表情。他說:“很好,是91攝氏度的水。”
林雪兒微笑着侃侃而談:“別人都說您這個要求很苛刻。我猜,這是因為:手沖咖啡的适合水溫,是在85攝氏度到95攝氏度之間。水溫高,咖啡風味厚重濃郁,水溫低,味道則比較清新淡雅。您在開會時總是喝espresso,喜歡略微濃郁一點的口感,所以水溫是應該高一點的。但是95度的水做出來,一來焦糊味太重,二來送到您手上時,溫度太高,仍然燙手。所以,91度,是最合适的溫度。”
我頓時懷疑我來上的不是天體物理,而是手沖咖啡101。買杯咖啡拿着進來喝不行嗎?在教室裏放個膠囊機不行嗎?差這麽幾度真能喝出來呀?而且,林雪兒應該不是第一天給厲烨提供咖啡吧?她講解給誰聽呢?
但是厲烨顯然很吃她這一套。他冷峻的目光裏飽含贊許,嘴角已經有了笑意。他對她點了點頭,林雪兒也羞澀又勇敢地看着他。兩人目光相接,愛的火花依稀閃現。
我這個未婚妻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只想說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呀?這是在上課啊!大庭廣衆之下啊!
我想起以前有個客戶,信養生。他在的房間裏永遠不開空調。夏天實在熱,他居然讓秘書給他扇扇子。他們做得非常自然,好像完全不覺得尴尬,這尴尬就留給了我們。大家只好假裝沒看見,眼光避開這一幕,仿佛倒是我們做了奇怪的事情似的。
然而這裏的人都不覺得尴尬。只聽周圍一片女生的花癡聲:“厲總裁好帥啊!他好講究啊、好有品位啊!”
“林雪兒不得了哦。就在上個月的今天,厲總裁辭退了他的貼身助理傑西卡,原因僅僅是:她本來應該替老板送來攝氏91度熱水沖泡的咖啡,但她端上的卻是攝氏90度熱水沖泡的咖啡!”
“噓!小點聲。林雪兒旁邊坐的是厲總裁的未婚妻蘇茜茜!”
這個爆料人的聲音比誰都大,很多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我身上。林雪兒這套表演應該是做給我看的。如果我還是那個腦殘少女蘇茜茜,此刻大概會發脾氣大鬧課堂吧。可惜我是在職場上摸爬滾打了将近十年的□□湖,又豈會被她這種雕蟲小技激怒。我巍然不動,面帶正牌大奶之微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在職場上,我們經常這樣對付事兒精同事。
林雪兒表演完畢,施施然走下講臺,坐回我旁邊。教室裏鴉雀無聲,不知道是因為該上課了,還是目睹厲總裁同時帶未婚妻和緋聞對象一起來上課所致。
我攤開林雪兒給我準備的懷舊本子,打算洗耳恭聽厲烨講課。厲烨環顧四周,終于開了他作為大學教授的金口:“今天是這個學期的第一節課。我的規矩很簡單:不點名。不查考勤。但是會随時測驗、考試、布置作業。如果不來可以拿高分,那是你的本事。我無所謂。不過,我讨厭遲到,讨厭被打擾。所以你可以不來,但不許遲到。遲到的人,一概不許進教室。”
教室裏一片竊竊私語,想必是同學們感受了厲害總裁教授的壓力。
厲烨面無表情地繼續道:“天體物理不是一門普通的學問,而各位能來到帝國大學,當然也不是普通的學生。我相信你們都是資質優秀,心理成熟之人。所以,我的課,不會對各位,有任何智商和情緒上的照顧。我不重複講過的內容,不回答書上已經有的答案。我的作業量很大,判分非常嚴格。衆所周知,想在我手裏拿到A絕非易事,但是想要在我這裏不及格,那倒是輕松得很,不需要做任何努力。”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林雪兒馬上配合地笑了起來。在她的帶領下,同學們意識到有笑一下的義務,也跟着笑了起來。
厲烨悠悠地說:“所以,上完這節課,退課還來得及。這一節課,算是我給大家的試吃。先嘗後買,童叟無欺。”
同學們這次哄堂大笑了。幾個女生在我身後小聲說:“好帥啊!好有幽默感啊!怎麽會有這麽出色的男人啊!”
其實這種程度的幽默感,如果是個相貌普通的男人說出來,恐怕沒幾個人笑。厲烨能博得滿堂彩,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俊男靓女講笑話,不管逗不逗,大家都會哈哈哈。重要的不是逗不逗,而是美人居然要跟我們凡人互動了,我們怎麽可能不給面子?
但厲烨并不看大家,似乎對一切反應早就習以為常。他在電腦上簡單操作了一下,投影屏幕上就顯出幾個大字:天體物理第一節:什麽是天體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