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逃學

我敷衍她:“你先回去吧。我想去校園裏散散步,馬上就回來。”

“哎呀,那你可別回來晚了。厲總最恨有人遲到。”

“好的好的。”我随口應答,一邊往外走。

可林雪兒并沒有回教室,不知為何,她居然和我攀談起來。她跟在我後面,甜甜地說個不停:“說起來好搞笑呢——我第一次跟厲總開會就遲到,當時吓死了,以為肯定要遭殃。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和我計較,還讓人事部幫我解決了很多生活上的麻煩。他說,遲到肯定是有苦衷的。蘇小姐,你說,厲總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急着甩脫她,靈機一動,說:“是啊,所以盯着他的女人好多呀。我看剛才就下課的一會兒工夫,有幾個女生就圍着他打轉。哎呀,好像都挺漂亮的。算了,我也是眼不見心不煩,沒辦法呀沒辦法。”

林雪兒果然馬上止住了腳步,說:“我先回去了。你也快點回來啊。”

“放心吧。忙你的!”我心花怒放,與她友好道別。

出了教學樓,就看到不遠處的小徑上停着一輛模樣古怪的小巴士。這輛車圓頭圓腦的,由紅白兩色拼合而成。車身的上半部分是白色,以對稱的魚紋式弧線插入到下半部橘紅色的車身中,形如燕尾服的領口,讓車子的“臉”看起來就像動畫片裏的老派紳士。

車燈、後視鏡、防撞條、車頂行李架、把手等配件全都圓圓的,連車窗也都是圓角的,一望而知是來自幾十年前的優雅審美。

車門打開了,穆榮站在那裏,璐璐從旁邊的車窗裏探出頭。他們興奮地對我揮手:“耶!茜茜來啦!”

我高興極了,向他們跑過去。微風吹過我的頭發。我嗅到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個下午。在那昏昏欲睡的課堂上,老師的嘴一張一合地講着一些“象征着開端……标志着奠基……奠定了基礎……進入了轉折……”

我聽不進去,可還是努力地聽着。我讓自己脊背挺直,不要睡着。在老師背過身講課時,偷偷看一眼窗外。為了振奮一下精神,也因為我記得媽媽說:多往遠處看,對眼睛好。

我看到遠處的高樓,看到學校的圍牆。圍牆邊上有幾株桃花,是我們學校最美的角落。桃花樹的旁邊有一些單雙杠。再近一點,便是跑道。我們學校很窮,跑道上沒有塑膠,是黃土鋪就。天幹物燥之際,跑起來塵滿面,鬓如霜。黃土操場上,有幾個男生在跑步。大概這是一種懲罰。但他們很開心,一邊跑一邊打鬧。一個男生擡起頭,對着我揮手。我想他其實并非看到了我。因為我與他并不熟。而且教學樓很大,很長,裏面有很多間教室,很多扇窗子,每扇窗邊,都坐着一個同學。

但那一刻,我覺得他就是在對我揮手。我很羨慕他。在這樣的一個下午,我寧可去樓下跑步,也不想聽老師講這些乏味的內容。但是我不能這麽做。我不敢。小時候總覺得眼前的規矩大得可怕,一旦違背就很糟糕。我記得小時候的老師總吓唬我們說:“處分是要寫進檔案,背一輩子的!”

真正工作了以後才知道,小學生根本就沒有檔案。最早也要從高中開始。

等到上了班更是發現,其實校園裏的人生根本就是玩鬧。犯了錯也不打緊。真正到了社會,犯錯才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可那時候就那麽規矩,那麽老實,以為一個校園就是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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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奔跑在夢中的校園裏,逃離了厲烨可怕的課堂,我突然意識到,哪怕包括在夢裏,這居然都是我生平第一次逃課。以前的我,就連在夢裏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要在學生時代逃一次學。

我跑上車子,璐璐和穆榮興奮地喊:“出發!”

司機的駕駛位上,坐着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他頭發略長,淩亂但是飄逸,像舊時代的某位日本巨星。他的面孔略帶棱角,但一雙眼睛明亮而溫和。我知道他就是小倫了。

他對我笑笑:“真難得,茜茜也和我們出來玩。”

璐璐搶着說:“茜茜本來就愛玩,她就是跟厲烨在一起後才退出我們板栗聯盟的!”

我好奇地打量着這輛車。它有點像老式火車的卧鋪車廂,下面的座位長長的,窄窄的,可以躺人,也可以坐。若站起來時起身太急,就有可能被碰到頭——頭上還有上鋪,由一架小巧的金屬□□爬上去。在兩個鋪位中間,可以翻起一塊木板,當做桌子。而不需要時,這塊木板又可以收起來。

整個車廂內的顏色都是暖色調,奶黃色的鐵皮,淡淡的松木。因為空間緊湊,所有的器具都如玩具一般小巧精致,但是仍然在牆上挂了一副筆觸簡單,色彩明快的插畫:在玫紅色的夕陽下,一輛房車停在野外,前面擺着一對桌椅,地上燃着篝火。

我說:“這幅畫真好看。”

小倫說:“咦?茜茜真的變得識貨了。這是美國著名插畫家Russ Gray的作品,我這副是原版。”

穆榮在一邊說:“好看吧?小倫最擅長做這些事了!”

我大力點頭:“特別好看。這輛車,這幅畫,一切就像童話裏的東西那樣好看!”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茜茜說出來的話。”小倫驚訝地笑道:“說真的,我還怕你上來就說:哎呀,這是什麽兒童畫?怎麽不挂我爸上次在蘇富比拍到的那副莫奈的睡蓮?”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說過這種話嗎?”

他們三個人一起點頭:“是的,你說過。不止一次。”

“我以前可真讨厭啊。不過,以後不會啦!”

小倫開始播放音樂,是一段極為熟悉的簡單旋律。我正在冥思苦想這段熟悉的旋律是什麽,他們同時很有默契地同時大聲唱起來: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輪子轉呀轉

Round and round

轉呀轉

Round and round

轉呀轉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輪子轉呀轉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過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車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車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過巷

……

原來是這首兒歌,小時候我家附近的公園裏,有個小小的兒童樂園。那裏有一種騎上去會搖搖晃晃的玩具坐騎,有小馬,火箭,汽車,甚至奧托曼。每個坐騎都花裏胡哨,唱的歌也都不一樣。放進去一枚硬幣,它就一邊唱歌一邊搖晃一分鐘。我記得有一只小馬就總唱這首歌。我特別喜歡那匹小馬,因為我覺得這首歌最洋氣,最好聽。

後來,我在無數個場合都聽到這首歌,才知道這本來就是全世界最流行的兒歌之一。歌詞簡單到只要你學過英文,就能迅速輕松地跟着唱。

我也跟着高興地唱起來。我們一邊唱,一邊比劃各種動作。當唱到“雨刷器刷呀刷”時,小倫就會打開雨刷器,而我們三個就把手揮來揮去,做雨刷器狀。唱到“車燈閃啊閃”,小倫就會閃幾下車燈,我們就一起眨眼。唱到“娃娃在車上哭呀哭”,我們就一起舉着雙手在眼前做抹眼淚狀。

我快樂極了。就像是小時候學校組織去春游。雖然去的地方也不過就是本市的某個角落,甚至有時候還是有個莊嚴肅穆的地方,比如陵園。那時候也沒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大家不過是帶着些家長準備的自制食物。

但是小孩子就是只要上了路,就會變得異常興奮。破破爛爛的公交大巴裏,總是充滿了歡樂的歌聲。每次春游回來,很多人的嗓子都唱啞了。

我們唱完了“巴士上的輪子”,又唱了“黑貓警長”,然後是“小蜘蛛呀爬呀爬”,“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倫敦大橋要塌了”……每一首我們都手舞足蹈,傾情演出。

一片歡樂中,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一眼,是“老公”。厲烨居然打電話給我。我皺眉:“啊,是厲烨。”

小倫立刻把音樂關掉。穆榮也緊張地看着我,璐璐連忙說:“沒事,你接吧,表哥問起來,你就說和我在一起。”

我笑道:“你們幹嘛一副教導主任進來了的樣子?他有那麽可怕嗎?”

璐璐催促我:“快點接電話啦。晚了表哥會生氣的!”

我也有點好奇厲烨找我幹嘛,就接了電話。不等我問候,就聽到了厲烨冷冷的質問:“你在哪裏?”

“我和璐璐在一起。”

“我沒有問你和誰在一起,我問你在什麽位置。”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只好求助地看着璐璐。她把手機伸給我,上面打了四個字:“西郊野餐。”

我就說:“我和璐璐在西郊,我們要去野餐。”

“為什麽沒有聽後半節課?而且,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你的課确實太高級了,我聽不懂。就趁着課間走了。”我賠笑道:“本來想打招呼的,看同學們在找你答疑,就沒敢打擾。”

本以為已經給足了他面子。可他毫不領情,聲音依舊很不悅:“你改變計劃要告訴我。林小姐說,你告訴她你只是出去散散步,馬上就回來。”

“我改主意了。我臨時想去野餐,不可以嗎?”我覺得他太咄咄逼人,也開始不客氣了:“我又不是正式的學生,聽不聽課很重要嗎?再說,我也有人身自由吧?”

“但是我本來安排了晚上讓你和我父母一起吃飯。”

“啊?那你怎麽不早說?”我言若有憾,心實喜之:“但是現在來不及了,我已經在西郊了……”

璐璐和穆榮對我豎起大拇指。

厲烨沉默片刻,說:“可是我父母已經準備好今晚的家宴了。”

隔着電話,厲烨的美貌根本不起作用。我玩得正開心,才不要回去跟他的爹媽吃飯。聽璐璐講,厲烨的爹就是他的翻版,他媽媽聽起來就是個中年版的林雪兒,這種女人天生與我氣場不和。我虛情假意地說:“哎呀,那就對不起了,改天我再請他們來我家吃飯好啦。你們喝過我們家老王煮的粥沒有?海鮮粥,料很足,上好的東北大米,熬足八個小時,裏面有龍蝦、鮑魚、帶子、帝王蟹、花蛤,還有各種過口的小菜,榨菜絲、鹹菜絲、螺絲菜、八寶菜、醬瓜、糖蒜……”

“夠了!”他冷冷地打斷我:“茜茜,我說過,我不喜歡任性的女人。以後你去哪裏,都要告訴我。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我要求你現在就回來,改天再和璐璐野餐。你把電話給璐璐,我會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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