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流通
我問:“那讓小熊去談?”
他撇嘴:“這種事上他還不如我呢。他能跟人家侃幾個小時,回家一問,重要的事一件都沒提。”
“得了,那我幫你們談吧。你把酒吧老板聯系方式給我。”我看了看時間:“9點半,他一個開酒吧的,不會現在就睡覺吧?”
“那,我把你微信推給他?”
“你直接給他打電話。然後我接電話,談完了再互相加微信。”
他打了電話:“力哥,我阿容啊。是這樣的,周五那個演出,我有朋友說她可以聯系一些觀衆……”
力哥一聽就是個買賣人,馬上爽朗地笑道:“那好啊,大概多少人?”
我直接打招呼:“力哥你好,我是阿容的經紀人。”
“你好你好,怎麽稱呼?”
我心裏一動,說:“您可以叫我茜茜。”
“茜茜你好。你們聯系了多少觀衆啊?”
“也不多,三四十個人吧。公司團建,酒水飲料什麽的消費都是有基本保證的。您那裏有簡餐嗎?炸雞翅薯條咖喱飯什麽的?”
“有。這些都有。不行還可以跟隔壁pizza店定。”力哥馬上爽快地說:“這樣,餐飲我們這邊利潤也不大,我就給你按5%提成。酒水的話,我們本來就不貴,是平價酒吧。所以就10%,你看行不行?”
“我們給別人報價,酒水都是按15%來的。不過力哥您不一樣,阿容老跟我說您特別照顧他。10%就10%,謝謝力哥啦。”
“沒問題!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
“對了力哥,以後要是您能幫我們聯系演出,我們也該怎麽謝您,就怎麽謝您。”
“得嘞,我看阿容有了你,肯定是要發達了。”
“借您吉言啦力哥。那我讓阿容把我微信推給您,您記得通過一下啊。”
“沒問題。我讓阿容現在就推。”
我挂了電話,阿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主動提出給提成了!”
“對呀。不然呢?”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帶了這麽多客人過來,難道還要我開口?”
“你好厲害呀!可我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們這種樂隊,他的酒吧還能給我們開專場。酒吧房租也很高的……”
我憐憫地看着他,心想:這孩子,以為人家在做慈善嗎?專場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請不到別的樂隊了。
可他看起來真的有些擔心。我不由得柔聲安慰他:“你放心好了,他主動提出來的,虧不了本。”
他稍微安心了點,又問:“茜茜也是你的名字嗎?”
“剛起的藝名。怎麽樣,好聽嗎?”
他點點頭:“好聽。”
“那你以後都這麽叫我吧。”
“好啊。”他笑嘻嘻地說:“茜茜你好!很高興又認識你一次!”
我也好開心。至少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又是茜茜和阿榮了,雖然此容非彼榮,但至少聽起來是一樣的。
我問他:“你們樂隊有官方微博沒有?”
“沒有。”
“百度百科?B站賬號?樂隊LOGO?”
我問一個,他就搖一次頭。我有點意外:“什麽都沒有?”
“目前還都沒有……我們是新樂隊。”
“新樂隊也是樂隊呀。這些都要建立起來呀。”
“想等發展好一點的時候再做這些。”
“你把資料發給我。等我有空的時候,給你在網上把這些都注冊了。這樣別人一搜,能搜到你,就覺得你們是個有點名氣的樂隊。你們出場費就能高點,演出機會也會多一點。”
他崇拜地看着我,連連點頭:“你說得對。我馬上就去做。那,你就是我們樂隊的經紀人了嗎?”
剛才打電話時,我只是随口給自己一個頭銜,這樣談事情比較方便。他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這是個可以讓我們有更多“以後”的好身份。我趕緊答應下來:“當然啦,我不是已經開始工作了嗎?”
他認認真真地說:“那樂隊的收入,我和你也是五五開。雖然我還沒有跟小熊和阿花談,但是他們肯定也會同意的。”
我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就會五五開這一個比例?哪有經紀人跟樂隊五五開的?你以後要是紅了,可別這麽傻。記住,最多三七開。你七,經紀人三。”
“那就三七開。”
“得了,誰跟你三七開。我哪能要你的錢。現在你們事情少,我就偶爾幫你打幾個電話。等你以後真紅了,再去雇職業經紀人吧。”
他笑着搖頭:“不可能紅啦,樂隊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能靠演出吃飽飯就算很成功了。現在做音樂,全靠用愛發電。”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明天你就紅了。”我趁勢半開玩笑地說:“你有沒有女朋友?有的話現在趕緊交待,我要記錄在案。”
“沒有。”
我暗暗高興,故意說:“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們樂手都有好幾個女朋友呢。”
他有點臉紅:“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有。”
我心裏高興又忐忑。他果然是單身。
第二天阿容就告訴我,他把我上次說的社交網站都注冊了,設計了樂隊的logo和字體,還發了實名認證的申請,有一些需要審核,他也把大致時間告訴了我。
“你效率很高呀。”我誇獎他:“Logo設計得也不錯。”
“是阿花做的。他學美術的。我們這個星期五在酒吧有演出,你要去看嗎?”
“去。我可能到的晚一點。”
周五那天我下班很晚,好在演出開始的時間更晚。這家酒吧地段一般,不算很熱鬧。但周末這樣的好時段,也能坐個五六成滿。我趕到時,阿容正在臺上唱一首英文老歌,節奏舒緩,曲調熟悉。客人們各自聊天,沒有人用心欣賞他們的演唱。他們兢兢業業的表演,只是客人們的背景音樂。
我獨自坐了沒一會兒,一個男人走過來,自來熟地問我:“一個人?”
他大概比我稍微大一點,說話的樣子很老練,長得算得順眼。從穿着打扮來看,大概是和我一樣是剛下了班的白領。
如果是以前,我會為了有這種看起來質量尚可的男人跟我搭讪而略感興奮。但現在不同了,我指着臺上解釋:“我是沖着臺上的人來的。”
他笑道:“哪個?主唱還是鼓手?”
反正也是陌生人,我有點驕傲地說:“主唱。很帥吧。”
他笑了笑:“不錯,有品位。這孩子挺好的。唱得也不錯。”
“你經常來?”
他點點頭。
我問:“他們一般要唱到幾點呀?”
“一晚上四節,每一節差不多四十分鐘吧。中間有休息。”
“這麽久?很辛苦啊。也不知道掙多少錢。”
“一晚上幾百塊錢。”
“每個人?”
“整個樂隊。都是按樂隊給錢。”
我心裏一算,阿容說他們每周末最多兩場演出,照這樣算,一個周末最多一千塊。一個月4個周末就是四千塊。三個大男人平分之後,平均每個人月收入一千多。而且這麽多樂器,肯定要打車來。這麽一算,剩下的錢真是吃飯都不夠。
我吃驚地說:“這也太少了。”
“這是清吧,生意本來就不火,這給的就不算少了。好多歌手還沒地方唱呢。”
“可這點錢在北京根本不夠吃飯啊!”
他揶揄我:“這不是有你們這些熱愛音樂的文藝女青年嗎。樂手們就靠你們養活了。”
我想起蘇容送外賣的樣子。雖然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送餐,但我當然知道人們對外賣小哥是什麽态度。我有些同事,外賣來晚了幾分鐘就要黑着臉訓人家,還要給差評。我也曾見過阿容在大廈門口被保安呵斥。
我發愁地說:“我是很想資助他。可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我跟他吃飯他都不肯讓我掏錢。其實我現在就想給他錢,可是怎麽給啊?難道扔臺上?那不是顯得很不尊重嗎?”
他被我逗笑了:“你是不是平時很少來酒吧?”
“是啊,工作忙,沒空。”
“你可以去吧臺叫一瓶酒,把錢壓在酒下面給他。他要是願意陪你喝,就會收下錢。”
我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用他陪酒。我們是朋友。我只是想支持他做音樂。”
“那你可以把錢給酒保,讓酒保轉交。散場後,酒保就會把錢給他。”
我小聲問:“酒保不會偷偷把錢昧下來?我這個人疑心很重。”
他一怔,笑得差點岔氣:“你可太逗了。這樣吧,你看外面有個小孩賣花。十塊錢一朵。你買一朵,把錢放在花裏,他唱完了你送上去,就行了。”
“可我怕他知道了又還給我。”
“你讓酒保給你遞上去。跟酒保說,別提你名字。”他故意說:“你盯着他,他不會偷你的錢的。”
“啊,這個方法好!”我連聲道謝:“謝謝!你知道得可真多。我請你喝一杯?”
他笑笑:“不客氣,以後沒事多來玩啊。我去那邊了。”
說完他就走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是陌生男人跟我搭讪,是酒吧老板過來招呼客人。
我出了門,找到賣花的小孩,買了朵花,又開始頭疼放多少錢。我想直接塞個幾千塊錢,夠他這個月的生活費,叫他不要再送外賣了。但是又怕吓到他。想了想,可能六百塊錢比較合适吧。跟他們一場演出的錢差不多。數字也很吉利,而且他們三個人可以平分。
我高高興興地放了錢,叮囑酒保給我匿名送上去。我生怕阿容看見我的小動作,特意趁他們在臺上唱得正投入時做手腳。兩首歌的間隙,酒保送了花上去,對阿容低語了一句什麽。他的表情變得很錯愕。不過他最終還是接受了那朵花。
我心裏興奮又得意。中間休息時,我特意過去跟他們聊天,假裝無辜地洗清自己的嫌疑:“你們演出很受歡迎啊,我看有人給你送花呢。”
小熊馬上問:“不是你送的?”
我做驚訝狀:“當然不是了。你怎麽會以為是我?我要送,就送一大捧。”
他們信以為真,阿容皺眉:“到底是誰送的?”
我繼續演戲:“送花還不好?給歌手送花不是很正常嗎?”
小熊笑道:“那花裏有錢。阿容就是怕這種事,才在這裏唱的。之前在一個酒吧生意太好了,有的客人,反正喝高了就挺不禮貌的。”
我靈機一動,說:“可能是剛才那幾個老外給的。因為你唱的是英文歌嘛。而且,老外就喜歡給小費。你看,600塊,正好是一百美元,符合老外的消費習慣。”
“哪幾個老外?我怎麽沒注意。”
“剛才走了,可能就是臨走前想給你們送花表示一下欣賞。”我的瞎話越編越順溜,自己都快真的相信有這麽幾個老外了。
阿容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我正在高興,他對小熊和花崗岩說:“這個也要給茜茜分賬。”
小熊和花崗岩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他又轉向我:“這次你不能再推脫了。你今天特意來看我們,也花了錢。”
說着他就給我轉賬。我只得假裝高興地收下了我自己剛給出去的錢,充分感受到了為什麽在英文裏,貨幣和流通是同一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