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團建

等我再去排練室時,發現門上貼了一張漫畫,上面有四個小人兒:三男一女。三個男生一望而知就是阿容小熊和花崗岩,那女生長頭發,臉有點方,還有點吊眼梢,怎麽看都像是我。我進了屋子問:“門上的畫是誰畫的?”

花崗岩舉手。

小熊擠眉弄眼地對我告密:“我讓阿花把你的眼睛畫大一點,畫成美少女戰士那樣。我跟他說,女孩都喜歡那種眼睛。但是他說你的眼睛就不能畫太大……”

花崗岩忍不住開口分辨:“我是說茜茜不需要美少女戰士的眼睛。她就是她自己。”

我笑了,也很感動:這裏的每個人都友善地接納我。花崗岩看起來很冷,其實心裏也很暖。我端詳着那副畫,越看越喜歡,覺得這麽一畫出來,連我也跟着變得又酷又可愛。

我笑道:“我應該去燙個爆炸頭,這樣就更像個樂隊成員了。”

阿容鼓掌:“好主意!”

沒過幾天,再去玩時,他們就每個人都戴上了一個爆炸頭的假發套,一進門也發給我一個。我戴上笑道:“哪兒來的?”

阿容笑道:“淘寶,買一贈一,三十塊錢包郵。”

我嘆氣:“可惜我還不能演奏。”

“你練貝斯吧。”小熊熱心地說:“貝斯上手快,而且貝斯好找工作。”

“好呀,我去買一把。Fender是不是有貝斯?”

“很專業呀茜茜!”

我有點得意,第一次覺得當年對學長那場失敗的單戀也并非全無收獲。而此刻對我來說,一個新貝斯不過是個略昂貴些的玩具而已。

我就這樣以“經紀人和不會彈貝斯的預備役貝斯手茜茜”的身份成了酥魚樂隊的成員。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朋友圈。大家都很快樂,很會玩,也很無所謂。比如,我宣布自己是茜茜,我就立刻成了茜茜。所有的人都會這麽叫我。

我經常買了東西拿到他們排練室去吃,因為他們不願意讓我請客,而我又不好意思吃他們的。

“你別聽他瞎說”是蘇容對我說的頻率非常高的一句話。出現在小熊假裝對我獻殷勤、打聽我到底有沒有男朋友、以及各種嬉皮笑臉地開玩笑時。小熊的行為放在職場上,幾乎可以算是性騷擾。但他做出來,卻只是一種近乎恭維的玩笑。我能感覺到他這些行為背後的善意——他總是盡量讓每個女孩子感覺到,她是有魅力的。

偶爾只剩我們倆時,他其實很規矩。他只是永遠努力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快樂。

花崗岩看起來很酷,但熟了就知道他不是酷,是腼腆。據說很多鼓手都這樣。蘇容開玩笑說,花崗岩就像一只貓,如果一個陌生人能讓花崗岩覺得不緊張,那這個人就一定是個大好人。而我,顯然就是大好人之一。

小熊既是鍵盤又是貝斯手。如果有時候額外需要一個人,就從別的樂隊借一個。這地下室裏都是樂隊,大家也互相都認識。

蘇容是吉他手和主唱,也是這個樂隊裏最“正常”的人。他每天非常規律敬業地花幾個小時送餐。簡直像個真正的上班族。

小熊沒有正式工作,他擺過地攤,送過餐也送過快遞,但都不能持久。他去工地上搬過磚,可吃不了苦。試過當游戲代練,但打得太差。雖然沒有固定收入,但常年住在各個朋友家混飯,倒也餓不死。

花崗岩設計筆記本——不是個人電腦,是那種紙質的本子。他的本子挂在一些淘寶店裏寄賣,生意慘淡。在我看來,他的經營頭腦實在堪憂。我無法理解為什麽他不捎帶着設計點別的。比如至少可以把本子變成環保袋,買的人就會多一些。

我也認識了幾個別的排練室的樂手,他們中無業游民含量頗高,很多就靠女朋友或者老婆養,吃軟飯在這裏很常見。

小熊說:“我也想讓女朋友養。可惜沒有女人看得上我。就指望哪天阿容被富婆看上了。”

阿容就笑:“你還是指望花崗岩吧。他個子高,還會畫畫。”

小熊笑彎了腰:“我覺得富婆可能不喜歡啞巴。”

花崗岩就過來掐他倆。

我無法把風流樂手的形象跟這幾個單純的男孩子聯系起來。

自從和老板談過話之後,老板就開始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給我。如此強烈的升職信號導致同事看我的目光和之前大為不同,很多人開始對我套近乎。

以前我都笑臉相迎。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在對我放冷箭。我的競争對手有三人,平時跟我關系都不錯,每個人都曾對我說過另外兩個人的壞話,都表示如果我升職,他們是服氣的。我雖然不至于當真,也覺得這話不會太虛僞——我的資歷和業績是明擺着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不是那種升了職就對別人很差的壞人。我的好脾氣有口皆碑。

我暗暗打聽,結果令我心驚——這三個人都沒少在背後說我的壞話。而我和吳亮在拉斯維加斯“結婚”的事,還是我自己手下洩露出去的。吳亮跟人家顯擺他見識多會玩,某個同事就從他的時間安排裏,意識到那天我沒有吃自助餐,是和他去“結婚”了。然後就嘴碎到處傳。這幫人平時工作腦子糊塗如攪拌機裏的果昔,四則混合運算都能出錯,八卦起來卻個個賽過名偵探柯南。

一想到平時我小心謹慎,與人為善,卻在關鍵時刻被這麽多人聯合捅刀,我就又失望又生氣。面對這些人谄媚的嘴臉,我态度冷淡而疏離,凡事一律公事公辦。有什麽事我也不再替他們遮掩,該彙報給老板我就彙報。以前我總覺得大家都是打工人,相煎何太急。現在我覺得何必替你們扛雷,沒有一個好東西!

過了幾天,方玲私下讨好地對我說:“張總,總公司已經開始給你做新合同了。估計這幾天流程就能走完。”

方玲的消息是最準的。果然,很快正式任命就下來了。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我還是忍不住暗爽。別看只差一級,但這是本質的一級。到了這一級,以後才有可能進入更高層。很多同事都會在小主管的位置上幹到退休。我也算是終于打破了自己的職場天花板。

老板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裏談了一次話。他說,這次我的升職,完全是他力排衆議的結果。“上面”覺得我不成熟,只是個優秀的老兵,卻沒有大将之風。他以前也覺得我立場糊塗,性格軟弱,經常跟他不夠一條心。但最近他覺得我成熟了,禦下之才初現端倪,就決定給我這個機會。

老板最後告誡我:“你可千萬別給我整出結婚生孩子這種事來,至少這三年絕對不行。”

我連忙表忠心,表示自己不可能結婚,就差沒當場割除子宮以表誠意。

很快我就搬進了自己的單獨辦公室,坐到了我嶄新的高級辦公椅上。我期待這個職位已經很久,如今終于夙願得償,真是揚眉吐氣!第一次把下屬叫進來詢問工作時,對方臉上出現誠惶誠恐之色。跟我以前做小主管時面對的面孔完全不同。

在那之後,吳亮在公司見到我,表情越發幽怨。我找了時間,專門警告了他一次:“工作是工作。不要公私不分。”

他看着我,目光委屈如小女人,凄然道:“你變了。”

我覺得尴尬,不由得皺眉:“你得學會情緒管理——”

他悲憤地問:“你對我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然後也不等我回答,就像個言情劇女主角似的掩面奪門而去。

我一怔,要不是在辦公室裏,真想對他大叫:大哥,你要不要臉啊?!當初是你劈腿呀!

等到了去力哥的酒吧團建那天,正好就算是給我的慶功宴。力哥的酒吧比較新,生意冷清。我們這夥人進去後頓顯生意興隆。蘇容他們已經在臺上了。見到我進來,他對我笑着揮手,小熊和花崗岩也來了通合奏表示歡迎。

我過去跟力哥打招呼,他大約四十歲上下,略有點發福,帶着牛仔帽子,一副江湖人士派頭。一見我就笑道:“原來這是你的公司啊。我說阿容從哪兒找來了這麽能幹的經紀人。”

“沒有啦,我也是打工的。我跟阿容是朋友,順便幫他打理點雜事。”

他笑:“行,阿容有福氣。”

他們今天唱的都是自己寫的歌,也是我第一次聽完整的歌。平時排練,其實他們很少唱整首。曲風介乎民謠和朋克之間,歌詞裏有一些諸如“惆悵”“向往”“光芒”“飛翔”之類的樂隊歌曲高頻詞。坦白地說,算得順耳,但不驚豔。

蘇容不太跟觀衆互動,每次就簡單地說一句:“下面這首歌是——”然後就開始唱。

我是想好好聽一聽的,但是不斷有同事找我說話,也就沒有太顧得上。

這酒吧在一個商業街的沿街,用的是統一規劃的洗手間。中途我去洗手間,剛進了隔間就看見有客戶發了個郵件。我怕有急事,就打開郵件查看。這時外面有人進來,一個女孩說:“那小主唱挺帥的,還有點腼腆呢,好可愛呀。”

這聲音是我手下的小文,這女孩畢業也有三四年了,玩心很重,工作上能力一般。另一個聲音是方玲,她神秘地笑道:“你可別打他的主意,那是張總包養的小男友。張總選在這裏團建,就是給她的小男友捧場呢。”

我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沒想到我的“緋聞”傳得這麽快。

只聽小文羨慕地說:“難怪來這個沒名氣的酒吧。唉,這女人有本事可真好。什麽時候我才能像張琳姐這樣呀。”

“張總可不是一般人。你看吳亮被她給耍得團團轉,轉臉就被她獻給徐總,拿下了這個大客戶。”

“張總到底跟吳亮什麽關系啊?”

“什麽關系?反正張總不可能跟他走心。你看吳亮今天氣得,玩兒命喝酒。不過要我也喜歡臺上那個。又會唱歌,長得又好看,又年輕……”

“是啊,女強人都這樣,喜新厭舊。徐總也是天天換。”

“我估計這個張總肯定不舍得讓給徐總。”

“那肯定啊,換我也不舍得,嘻嘻……”

兩人感慨着出去了。我躲在隔間裏,被我自己的傳奇故事驚呆了。沒想到,我在公司的眼裏不僅是個包養小男生的女色狼,還是個心狠手辣、逼良為娼的女魔頭!這些同事真的認識我嗎?她們怎麽會相信這麽離譜的謠言??

等她們走遠了,我才從洗手間裏出來。洗手時,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女色狼?女魔頭?玩弄男人?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