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因為睡前想了太多事, 言忱這一晚睡得并不好。

沒失眠,倒是多夢。

一個接一個的噩夢像是陷入了惡性循環,拼命掙紮想醒來卻又進入了下一場夢境, 而每一場夢都是以美好開篇,以痛苦終結。

熹微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起來。

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手機上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消息。

她戳開和沈淵的會話框,仍舊停留在昨天的聊天頁面。

真是, 在期待什麽?

沒什麽好期待的。

他來是意外, 不來才是常态。

言忱把手機扔在房間裏,又跑到陽臺上曬太陽。

迷迷糊糊間聽到傅意雪喊她, “言寶,你不會在這兒睡了一夜吧?快起來回房間睡, 小心着涼。”

“不是。”言忱眼睛睜了一半,“早上醒的早。”

這會兒太陽才緩緩從遙遠東方升起, 比之前有了溫度。

言忱回頭瞟了眼時間, 才7:20, 遠不到傅意雪起床的點兒。

“行吧。”傅意雪問:“那你早飯要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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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早?”

“對。”傅意雪嘆氣,“要給傻狗做飯。”

“嗯?”

“傅意川呗。昨天他被人打了, 我真是氣死。”

因着傅意雪要忙着去廚房熬粥,言忱也沒追問。

不過很快她就看到了光榮負傷的傅意川。

他和沈淵一塊兒過來的, 兩人眼底都有烏青,無精打采,精神狀态不佳。不過最惹眼的還是他額頭上的紗布,從發際線到眉骨那一塊包的嚴嚴實實, 再往下一點就快傷到眼睛, 看着有些犯怵。

“言忱姐。”傅意川和她打了聲招呼。

“你的額頭怎麽了?”言忱問:“去打架了嗎?”

“不是。”傅意川長嘆一口氣, “被人給砸了。”

“要真是打架倒好了,好歹有來有往,而且這傻狗塊頭大,從小到大誰跟他打架誰輸,結果現在被打都不能還手。”傅意雪把粥給他們推過去,坐在言忱身側,憤憤道:“現在的患者都怎麽回事兒?就不能尊重一下醫生嗎?就算是實習狗也有人權吧,一塊石頭砸過來,那直接砸死了算誰的?”

傅意川:“算自己倒黴呗。”

原來是昨天傅意川晚上巡查病房,有一位患者忽然睜開眼,拿着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石頭直接砸在了他額頭上。

他所在科室本就特殊,有些病人安靜,有些病人急躁,像昨晚那位就是患了嚴重的躁郁症,并且白天護士給他打過鎮定劑,但沒想到晚上再次發病,且病情有加重的趨勢。傅意川還沒什麽臨床經驗,只記得不要傷害病人,結果那病人又拿起輸液的針管在傅意川手上紮了好多下,針孔密密麻麻的,還是摁了緊急按鈕才喊了人來,這才遏制住他的行為。

“那之後呢?”言忱問。

“沒什麽之後。”傅意川指了指腦袋,“沈哥陪我去急診科包紮,然後留院觀察了兩個小時。”

“醫院那邊呢?”言忱問:“什麽态度?”

傅意川:“還不知道,昨天太晚了。”

幾人吃着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傅意川忽然嘆氣,“我就不該去什麽神經科,跟遙遙一樣學個口腔科多好啊,又掙錢,就業率還高,我當初為什麽想不開?”

“誰知道你。”傅意雪白了他一眼,“別待幾年以後就直接從醫生升級為患者了,咱家沒錢,不給你治病。”

傅意川:“……”

“你是一句人話不說。”傅意川吐槽。

傅意雪回怼:“誰讓你一件人事不幹?”

言忱和沈淵就坐在餐桌前安安靜靜地聽着姐弟兩個争吵,一來一往誰也不落下風,一頓飯吃完,姐弟兩個還在吵鬧。

言忱和沈淵自覺去廚房洗碗,而且沈淵進去以後關上了廚房的門,把吵鬧聲隔絕開來。

“昨晚……”

“昨晚……”

沉寂幾秒後,兩人同時開口,然後沈淵看她,聲音溫和,“你先問。”

言忱:“你一直陪着傅意川嗎?”

“嗯。”沈淵說:“事發突然。”

“好吧。”

言忱的心莫名松下來。

又輪到沈淵問她,“你昨晚怎麽回來的?”

“打車。”言忱說:“你發消息那會兒我已經上車了,但沒記車牌。”

沈淵:“哦。”

“以後要是再打車就把車牌號發我。”沈淵一邊洗碗一邊說:“或者發給傅意雪、陸老師,都可以,現在的出租車不太安全。”

廚房空間不小,但高大的他站進來以後就顯得小了。

言忱在一旁幫他遞碗,“知道了。”

兩人自重逢以後就很少有這麽平和待在同一個空間裏的時候,哪怕是前幾日一起吃飯、回家,言忱心裏總有些不一樣的情緒。

或是忐忑、或是猶豫。

但現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只要這個人在這裏站着,她就覺得有安全感。

“醫院裏經常會遇到傅意川那種事嗎?”言忱問。

“或多或少吧。”沈淵說:“看在哪個科室,也分遇到什麽人。畢竟面臨生死,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保不齊就遇到危險分子。”

“挺危險的。”言忱評價道。

沈淵:“每天就是在和死神打交道,要麽醫生從死神手裏搶人,要麽有人想把醫生送去見死神,反正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回事兒。”

>>>

因為傅意川受傷,他說什麽都要出去玩一趟來彌補自己受傷的心靈。

于是在大家的一致提議下,傅意雪訂了下午1:00-8:00的KTV包廂。

言忱:……

言忱本着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最終同意,主要是傅意川眼巴巴地看着她,“言忱姐,你舍得讓一個病號聽我姐的魔音摧殘嗎?”

傅意雪想要繞在他腦袋上的手因為那塊紗布愣生生轉了方向,最後拍在他肩膀上,“你真是一句人話不說。”

昨夜大家沒睡好,于是上午先補覺,到中午去外邊吃飯,吃過飯就直接去了KTV。

因着是周六,宋長遙和岑星也在。

人多,玩起來也熱鬧。

仍舊是言忱開得場,她挑了首陳奕迅的《富士山下》。

粵語的腔調被她拿捏得很準。

之後大家随意點歌玩,傅意川為了安撫自己受傷的心靈,今天點的都是小情歌,包廂開得時間長,他幹脆選了歌手排名,直接把耳熟能詳的那幾個歌手的大衆歌單都點了一遍。

光是經典曲目串起來就能唱四五個小時。

七八十首歌放在那兒,大家輪流着唱,這時就能感受出同年齡段在一起玩的好處,只要歌的前奏出來,大家都能哼上幾句。

直到梁靜茹的《燕尾蝶》出來。

傅意川大驚,“誰點的這首啊?這個斷音能hold住?”

“我反正不行。”傅意雪認了慫,“這歌我在KTV唱,沒有一次過60分。”

宋長遙:“沒聽過。”

岑星出門去接電話了。

包廂內前奏已經響起。

《燕尾蝶》的斷音和高潮都很難,尤其是間奏完進副歌時,沒點兒音感的人很難把控。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大家把麥給了言忱。

而傅意川本着就近原則把自己手裏的麥遞給沈淵。

言忱聽這歌次數不多,印象中是挺難唱的,進節奏也很難。

阿信作詞作曲帶着阿信的獨有特色,慢搖滾的節奏,但又不止有阿信風格,同時糅雜了女生的柔情,尤其由梁靜茹唱出來,讓人感受到孤獨的絕望,絕望後又浴火涅盤。

她坐在沙發角落,沈淵就在她身側。

“你是火、你是風,你是織網的惡魔

破碎的燕尾蝶還做最後的美夢

……”

言忱的煙嗓唱這首歌有種不一樣的味道,尤其在副歌部分搭上了沈淵的聲音。

他說話時聲音清冷低沉,偏成熟一些,但唱歌時就是清淩淩的少年音,和煙嗓疊合在一起,一個滿含希望,一個孤獨絕望。

兩人唱完最後一句後同時別開臉,誰也沒看對方。

但在包廂的微弱燈光下,兩人眼睛都濕潤着。

上午10:00,醫院。

“白潔,今天603的2號床點滴打完以後記得給他翻個身。”護士長叮囑道。

白潔急聲應,“知道了。”

她看了眼表,差不多到了要拔針的時候,掐着點去了603室。

2號床的家屬也在,是個眉眼很淩厲的女人,之前白潔沒見過,這床的病人是63歲的葛大爺,前些日子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尾椎骨,來看他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好幾個兒子媳婦,但愣是沒人給請護工,這些日子都是護士站的人輪流照看着。

不知今天來的這位是誰,白潔心裏嘀咕,看起來有些不好惹。

不過她在二院工作五年多了,厲害的家屬也見過不少,也有很多只是長得厲害,其實很通情達理的人,她早就告訴過自己不要以貌取人。

病人的點滴還有一截,家屬有些不耐煩,“就不能調快點?”

“葛大爺的心髒承受能力不好,調快了會不舒服。”白潔禮貌回答。

家屬瞪了她一眼,“不是摔斷尾椎骨了麽?怎麽又扯上心髒承受能力?”

“上了年紀,大大小小的病症總是有一些。”

之後家屬再沒和她搭話,白潔暗自松了口氣。

隔了會兒,病房裏又進來人,白潔回頭看,笑着打招呼,“小沈。”

“嗯,白姐。”沈淵應了聲,看了眼挂着的點滴瓶,提醒道:“點滴快完了。”

白潔立馬回頭,猝不及防對上家屬那仇視的目光。

她怕葛大爺不舒服,把點滴的速度又調慢了些。

“怎麽是你一個人來?”白潔站在一側等點滴打完,一邊問沈淵:“趙醫生呢?”

“去5樓開會了。”沈淵檢查病人症狀,又例行問狀況,病人都如實回答,做好記錄後,沈淵叮囑道:“保持這樣的狀态就行,過兩天就能安排出院了。”

病人笑了笑,“終于能出院了,在這兒都快要養廢了。”

“你底子好,恢複得快。”沈淵把筆插在白大褂口袋上,“別亂動傷口,好好養着,每天散步最多半個小時。”

“知道了,謝謝沈醫生。”

這邊話音剛落,就聽那邊尖銳的女聲喊:“你慢點兒,沒聽見他疼呢?你怎麽做護士的?連拔個針都不會!”

沈淵回頭看了眼,那邊的家屬正在呵斥白潔,聲音大到經過病房的人都會停下看兩眼。

白潔本來就臉皮薄,這會兒臉和耳朵都紅了,低聲解釋道:“葛大爺體質特殊,不耐疼。”

葛大爺的身體感知能力比一般人要強,所以對疼痛格外敏感。

起初剛來醫院時是沈淵的代教老師給做得手術,本來只需要局部麻醉,但葛大爺說感覺整個身體都痛,所以進行了全麻,做完手術後的幾天他一直都哼哼唧唧的,弄得整個病房裏的人都睡不好覺。

一方面是心理作用,一方面是他體質特殊,就跟有的人紮個針都會疼哭是一樣的,對疼痛感極度敏銳。

“明明就是你技術不好。”家屬生氣,“還推卸責任!現在的小姑娘真是沒一點擔當!”

白潔:“……”

她不再辯駁。

沈淵看了會兒就回頭,醫院裏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很多。

有覺得讨好醫生就能把人從鬼門關裏救出來的家屬,自然就有覺得醫生拿着高額工資就該把病人當上帝的家屬。

總之,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

他的病人低聲和沈淵說:“這姑娘剛離婚,回來想分老葛家産,這會兒拼命想在老葛面前表現呢,而且今天早上剛打電話跟她前夫吵完架,好像是因為有了小三,小三還在外面有孩子,昨天登堂入室了。她心情不好正想找個發洩口呢,白護士攤上這一出也算倒黴,小沈你去看着點,別一會兒鬧大了。”

“知道了。”沈淵點點頭。

他往外走的時候白潔正在幫葛大爺翻身,身體嬌小的女孩用盡了全身力氣也搬不動她,無奈之下只能喊家屬:“您跟我一起幫葛大爺翻個身,他躺着會舒服點兒。”

“我?”家屬正在玩手機,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對。”

平常也都是家屬和護士一起弄的。

其實這種活兒應當是家屬或者護工來弄,其他科室的護士可不管這種事兒,也就他們醫院的骨科比較特殊,護士成了萬金油,哪兒都能用。

“不是吧?”家屬嗤笑:“我們交了那麽多住院費,你們連幫病人翻個身都要叫家屬一起,那你們倒是把住院費退給我們啊?拿着錢不辦事,現在的人真是不要臉了。”

白潔:“……”

她想反駁但又怕吵架,最後只能忍氣吞聲。

“白姐,我幫你。”

沈淵臨出病房又拐了回來,他力氣大,做起來也順手,但葛大爺又開始哼哼唧唧,“疼呦~疼呦~”

熟悉他的都知道,這已經成了葛大爺口頭禪,所以白潔并沒當回事。

結果家屬騰地站起來,“你們是怎麽辦事的?沒聽見病人喊疼嗎?你們兩個耳朵聾了?是不是故意這麽做的?”

“不是。”白潔解釋道:“葛大爺平常就這樣,做完手術以後疼痛是正常反應,這幾天已經好很多了。”

“平常就這樣?”女人淩厲的眼神盯着白潔,“所以你承認自己玩忽職守了?病人疼你們不會想辦法解決嗎?”

白潔被說得啞口無言,無奈嘆口氣。

“你這是什麽态度?”女人怒瞪着她,“給我把你們護士長找來,我倒要讓她評評理,這都是些什麽護士。”

白潔一聽要找護士長急了,“不是,女士,您是第一天來,葛大爺這種情況就是這樣的,病人受傷了不可能不疼,但這個疼是在可承受範圍內的。”

她一着急語速就快,聽起來還挺像在吵架,“您找我們護士長也沒用,我照顧了葛大爺這麽多天,他身體狀态已經在好轉了,您這樣我們很難辦……”

她忽然噤了聲,因為她看見女人擡起手朝她的臉揮過來,一瞬間瞳孔地震,她下意識擡起胳膊去擋,結果橫空出來一只手握住了女人揮過來的手。

沈淵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軀把她嚴嚴實實擋在身後,他清清冷冷的聲音在病房內響起,“女士,這裏是病房,其他病人還需要休息,您如果對我們醫院的護士有意見,我們可以到護士站協商解決,而不是在這裏吵架,吵架解決不了……”

啪——

清脆的巴掌聲直接打斷了沈淵的話。

他的左半邊臉直接麻了,也不知道這女人用了多大的勁兒。

結果她打完以後還甩了甩手腕,“他媽的廢話真多。”

沈淵:“……”

艹。

無妄之災。

他突然想起昨晚言忱臨睡前給他發的那條消息:【希望你以後別遇到醫鬧事件。】

她是反向毒奶體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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