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淵在二院骨科斷斷續續實習了近三年, 雖然平常性格冷一些,但專業紮實,做事穩妥, 待人接物方面從沒出過差錯,不少病人都以為他是住院醫師,後來得知他不是時,也常跟他的代教老師誇他。

尤其他長得好,護士站的護士姐姐們都很喜歡他, 平常沒事兒逗他幾句, 他都禮貌地回應。

這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沈淵也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麽不講理的人。

很明顯就是在洩私憤。

病房裏寂靜良久,白潔都吓懵了, 眼淚簌簌往下掉,她擡起手背抹掉眼淚, 看見沈淵的左臉已經紅腫起來,根根分明的五個指頭印, 看上去觸目驚心。

家屬仍是一臉高傲, 沒有半分愧疚之意。

白潔吸了吸鼻子, 氣得打抱不平,“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我怎麽了?”家屬理直氣壯, “你們水平不行,還要說我爸體質特殊, 病人都要疼死了,你們聽不見啊!”

“那你……”白潔從小到大都沒跟人吵過架,這時候明顯不是對手,“那你也不能打人啊!”

她一邊說一邊哭, 病房裏有人看不下去了, 不知是誰說了句, “這姑娘怎麽這樣?老葛平常都是這樣,白護士照顧得可好了,要不是白護士,老葛這會兒早大小便失禁了。”

“對啊,本來就是該你們家請護工的事兒,結果全推給護士站,各個護士盡心盡力地幫你們照顧,你們現在還恩将仇報。”

“就是就是。平常也沒見你這個當女兒的來床前盡孝,剛來一天就鬧這樣的事兒,沈醫生多好的人吶,人家跟你講道理,你直接就動手,也太不是人了。”

“你自己問問老葛,平常沈醫生白護士對他怎麽樣?你這事做得是真不地道。”

……

葛大爺住得是四人病房,人不多,但架不住大家都年長,見到這事兒忍不住鳴不平,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責葛大爺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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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扭頭來了一句,“我家交那麽貴的費用,這都是他們該做的!”

“您的費用并沒有給到我們。”白潔抽噎着解釋道:“我們都是拿死工資的,葛大爺還走了醫保,做手術也沒有花銷太多。單子裏的高額費用都是來源于進口藥,這也是經過家屬同意才用的。”

“狗屁!”女人罵道:“我作為家屬我怎麽不知道?就是你們醫院亂用藥!”

白潔還想解釋,結果沈淵拽了下她的袖子。

“葛女士。”沈淵平靜開口,“您如果對費用有疑惑可以去收費處要詳細記錄,以及每次繳費人員都能看到各項藥品的費用,我們醫院對收費一事公開透明。還有,您要是對我們護士站的工作不滿,請您及時聘用專業的護工人員,如果您要是對我們醫院的業務能力有質疑,可以現在辦理轉院,但前提是讓葛大爺的行為監護人來辦理。”

他有條不紊地說完,那雙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對方看,對方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是,轉院吧。”有人附和了句。

“對對對,趕緊轉院。”

“老葛也不知道倒了什麽黴,攤上你這麽個女兒。”

“……”

病房裏一時間議論紛紛,但趴在床上的老葛終于開口,“我不轉院。”

鬧了這麽大的動靜,門口不斷有人駐足停留看熱鬧,然後有人通知了護士長,很快護士長又通知了沈淵的代教老師趙醫生,正好趙醫生剛開完會,正和李主任往樓下走,不一會兒一堆人都聚集到了病房裏。

最惹人注目的還是沈淵臉上的巴掌印。

醫鬧事件可以說是醫院裏最為常見的事件之一。

但二院的醫鬧事件可以說是北城所有醫院裏最少的,得益于新院長的上任,其上任時發布《告全體北二院同志書》,第一條就是:不惹事,也不怕事。遇到不講理的患者家屬絕不縱容,我們的專業是救死扶傷,不是忍氣吞聲。

在他上任之後連續處理了幾次醫鬧事件,幾乎都以勸家屬轉走病人,或在不危害生命的前提下進行停藥處理,經過幾次後,北二院不好惹的名聲逐漸傳了出去。

有壞名聲就有好名聲,北二院的骨科、婦科、神經內科、口腔科在全國都排得上名號,每天從全國各地來北二院看病的人數不勝數,住院的床位緊張得很,醫生資源更加緊張,挂個專家號得提前半個月預約,都不一定能夠預約得上。

有特別過分的家屬在醫院門口大鬧,醫院會直接作報警處理,同時還會在門口貼和醫院打官司的流程。

這方法又流氓又有文化,堪稱先禮後兵的正确打開方式。

起先效果确實沒能發揮出來,但實行幾年後,效果顯着。

李主任到病房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打醫生?”

他年紀長,以前又在高校擔任老師,生氣時不怒自威,吓得那女人往後退了半步,但仍舊不甘示弱:“幹什麽?你們醫院仗着人多勢衆要欺負我嗎?”

“給葛先生的行為監護人打電話,讓他到醫院來一趟。”李主任沒和她吵,直接越過了她吩咐站在後邊的護士。

此刻病房門口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大家都小聲讨論着剛才發生的事兒,先到的人給後來的人傳遞信息。

“你……你什麽意思?”女人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我難道不是我爸的行為監護人嗎?你有什麽事情和我商量就行!”

“那你現在去辦理一下出院手續。”李主任嚴肅道:“我們醫院不留對醫生、護士有隐藏危險的人。”

女人一愣。

李主任:“如果您無法做主,那請您等候片刻。”

說完以後就讓衆人散開。

>>>

一整天幾乎都是在扯皮中度過的。

葛大爺的兒子來了以後給沈淵和白潔道歉,但葛女士說什麽都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兄妹兩人在醫院裏大吵一架。

葛大爺堅持不去別的醫院,葛大爺的兒子也說二院這裏的各項條件都好,但李主任堅持說讓他們辦理出院手續。

沈淵和白潔就在辦公室裏等待最後結果。

從上午10點半到下午7點,他們一家人先是內部扯皮,然後又跟醫院扯皮,醫院這邊的态度很明确,就是站在醫生和護士這一邊,尤其白潔哭得梨花帶雨,說自己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吓壞了。

那邊的施暴人說什麽都不道歉。

來來回回鬧了一天,最後協商結果是葛家請專業護工,賠償沈淵和白潔各一千元,并且禁止葛女士來醫院。

葛女士聽到要賠償他們一人一千的時候震驚了,直接破口大罵:“你們這是什麽黑心醫院?打一個巴掌就要賠一千?”

“那我給你五千。”一直安靜聽他們扯皮的沈淵沉聲開口:“我打你一巴掌。”

他說話的語氣太過陰翳,那雙眼睛雖好看,但仔細看還覺得瘆得慌,葛女士又很慫的噤了聲。

臨近7點半,葛家兄妹才從李主任的辦公室離開。

中午忙着和他們扯皮,連午飯都沒吃,晚上李主任說請他們吃晚飯,白潔搖搖頭,“我想回家睡覺。”

沈淵也婉拒,“老師,您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我不太餓。”

李康健是他們外科學的老師,去年剛升為主任,之後不會再帶本科的課程,只偶爾帶研究生。

他的理論和實踐都很強,而且和沈淵的爸爸是校友,都是從知名醫科大學畢業的,沈淵爸爸還是他的學長。

沈淵跟他亦師亦友,本科論文導師是他,之後不出意外,研究生導師也是他,原本來二院實習時的代教老師也應當是他,不過那會兒他忙着出SCI,把沈淵分給了同樣很優秀的趙醫生,之後就一直跟着了。

平常兩人約着吃飯也是常有的事,甚至師母經常邀請他去家裏吃飯,但今天他實在沒什麽心思。

李康健見狀也沒勉強。

沈淵從辦公室裏出來以後途徑護士站,護士小姐姐們看着他的臉都欲言又止,他去趙醫生的辦公室裏把白大褂疊放在櫃子裏,離開醫院。

等他離開後,護士站的小姐姐們低聲讨論。

“那女人是怎麽下得去手的?”

“小沈那麽好看的臉她都敢打,我天,氣死了。”

“不過有一說一,小沈的臉有個巴掌印都是好看的。”

“估計小沈沒受過這麽大委屈,一整天都耷拉着臉,看着好兇。”

“哎,像這種小富二代,就不該來學醫,又忙又累錢還少。”

“小沈的顏值進娛樂圈才不浪費啊,吊打選秀出來的小鮮肉們。”

“都別花癡了。”護士長站在後邊低聲提醒,“人家有女朋友了。”

衆人:“……”

嗐。

好好的帥哥怎麽就談戀愛了?

沈淵從醫院出來時在護士站拿了兩個口罩。

他的左半邊臉雖然剛被打後冰敷過,但效果不大。

那女人是吃鐵長大的吧?

沈淵想起來也還是生氣,從小到大沒人打過他臉。

而且是這種被打了還不能還手的情況。

昨天他還在安撫傅意川,結果今天同樣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他也覺得——忍不了,而且傅意川那個,他還能安慰,畢竟對方有精神疾病。

但他呢?

病人身體上的病,家屬精神上的病。

沈淵真是有氣沒處發。

從醫院出來以後才8點,離言忱下班時間還早。

他在大街上晃蕩了會兒,稍微平複些心情後才打車去了藍夜。

八點多的藍夜剛開場,言忱還站在臺上唱粵語歌,整個酒吧的燈光都充斥着詩意又浪漫的感覺,臺下聽衆還不多,陸陸續續都有來的。

臺上的言忱穿着件黑白色調的襯衫,底色是黑色,上邊點綴着白色圖案,袖子挽到了手肘處,露出來的那截肌膚在燈光映襯下愈發白皙,她的紫色頭發有些褪色了,但仍不影響美觀,尤其是那雙狹長的狐貍眼,好像自帶濾鏡,掃過場內的人,在看到沈淵時揚起一抹笑。

沈淵卻一直都拿右臉示人。

他坐在吧臺前喝了幾杯酒,因着最近常來,調酒師都認識了他,也知道他和言忱認識。

平常很少和他搭話,但許是今天人少,調酒師給他調了杯酒後忽然湊過來低聲問:“帥哥,你是不是在追言忱?”

沈淵眼皮微掀,懶洋洋地發出個上揚的尾音,“嗯?”

“還沒追到?”調酒師看向臺上的言忱,“這美女啊,帶着刺的。”

沈淵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樂隊已經換了譜子,言忱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來的吉他,她坐在高腳凳上,慢慢和樂隊合了拍子。

酒吧內的音樂變成了慢搖滾。

她的煙嗓和燈光愈發相稱,沈淵盯着她看,忽而輕笑。

別的美女不知道,但言忱确實帶着刺。

還是仙人掌的刺。

今晚樂隊營業到10點半,言忱結束了最後一曲,和樂隊一起鞠躬致謝,然後去了後臺拿東西。

沈淵戴上口罩去酒吧門口等着。

五分鐘後,言忱和她樂隊的人一起出來,大家看到沈淵還主動地揮下手,除了于清游會拽不拉幾的從他身側路過。

言忱今天帶了吉他,她背着吉他走過來,看見沈淵戴着口罩多看了幾眼,“你怎麽戴口罩?”

7月份的北城正是熱的時候,哪怕是晚上吹來的風也帶着熱氣,街上戴口罩的人寥寥無幾。

沈淵低咳了聲,“感冒。”

他不太想讓言忱看見臉上的痕跡。

言忱将信将疑,“夏天怎麽還感冒?”

“熱感冒。”沈淵說:“昨晚空調吹多了吧。”

言忱:“……”

她又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然踮起腳尖兒伸手探向他額頭,沈淵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言忱的手搭了個空。

“……”

“我查過了。”沈淵說:“體溫正常。”

“那你聲音也正常。”言忱皺眉,“你不會在騙我吧?”

“沒有。”

言忱見他不說,無奈聳肩,“行吧。”

沈淵說謊時很明顯。

他的小手指總會不自覺縮回去。

言忱在高中時就發現過,所以每次沈淵在她面前撒謊她都能辨別出來。

大抵沈淵成長了,他剛剛說話時一只手插在兜裏,一只手在身後,剛好都是言忱視野盲區。

所以言忱快速get——這人肯定不是感冒。

兩人還同往常一樣,沈淵帶言忱去吃飯。

接她下班不到十天,這條全是餐廳的街倒是來過許多次,就和玩掃雷一樣,有時好吃,有時就是雷區。

今晚言忱選擇吃魚。

要了條水煮魚,本來要兩碗米飯,但沈淵更正只要一碗,他不吃。

“來之前吃過了。”沈淵說:“晚上在醫院食堂吃的。”

言忱:“哦。”

言忱一個人吃很尴尬,她吃着吃着就會看一眼沈淵,然後就發現沈淵在出神。

他是個很少發呆的人,從那會兒就是。

言忱快速扒完飯離開飯店。

兩人走在步行街上,沈淵和尋常一樣沉默,但言忱卻覺得氣場不對。

在路邊等車時,言忱才出聲問:“你怎麽了?”

“沒事。”沈淵說。

言忱還想說什麽,車已經停在面前。

兩人上車之後,車裏就變得沉默,話痨的司機師傅都沒能帶動這沉默的氣氛。

一直到回了家,兩人各自回去。

言忱在房間裏坐了會兒,越想越覺得不對。

明明是他不高興,但感受了一路低氣壓的她這會兒心裏也不舒服,她翻了翻抽屜,剛好還有上次買的感康,她拿了一盒就往外走,岑星剛好在客廳坐着,見她出去問了聲:“你要去對面?”

“對。”

“我剛看到傅意川。”岑星猶豫了下還是說:“他說沈淵好像跟患者家屬打起來了。”

言忱:“……”

她眉頭微皺,“沈淵把患者家屬打了?”

岑星抿唇:“……有可能。”

都是一個高中的,誰還不知道沈淵的光榮事跡了呢?

偶爾打架,但打那一次能讓人津津樂道好幾年。

尤其他脾氣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盡管仔細回憶,他并沒有做過什麽很離經叛道的事兒,也就偶爾不穿校服、跟老師battle一下學渣到底怎麽危害社會、在國旗下被罰站,但衆人的既定印象就是沈淵不好惹。

“不對。”言忱忽然嘆氣,“他不是那樣的人。”

岑星沒說什麽。

言忱推門而出,“我去看看,你早點睡。”

>>>

言忱敲門以後是傅意川來開得門。

“沈淵呢?”言忱一進門就問。

傅意川嘆氣,“在房間裏。”

“他和患者家屬怎麽回事?”言忱一邊往裏走一邊了解情況。

傅意川把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告訴言忱,就是遇到個無理取鬧的家屬打了沈淵,言忱無語。

她走過去敲沈淵的房門。

“回去吧。”沈淵說:“我睡覺了。”

言忱:“……”

“沈淵。”言忱說:“你開門,我看一眼。”

“沒必要,沒什麽大事。”

“你讓我看看再說。”

言忱這幾日和他的關系也沒那麽僵,有些話自然而然就講了出來,“有沒有事兒你自己說了不算。你開門,你要是不開,我就一直敲了。”

她說得很平靜,而且曲起手指富有節奏地敲門。

聲音不高,但足夠房間內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傅意川低聲提醒,“言忱姐,沈哥要是不想見人的話,肯定不會開……”

話還沒說完,門忽然打開,沈淵站在門口只露出完好的半張臉,帶着幾分怒氣地看向言忱:“手不疼?”

言忱一個急剎收回敲門的動作,曲起的手指剛好懸在半空中,指關節處泛了紅,“不疼。”

傅意川:“……”

這他媽是要吵架?

“一眼看完了。”沈淵說:“回吧。”

說着就要關門,結果言忱眼疾手快直接推門,半個身子擠進了房間,她朝沈淵微笑:“我再坐會兒。”

沈淵:“……”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更在晚上9點。

之後更新時間照舊。

(只是遲了一點點,沒有缺QAQ)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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