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言忱的聲音低到哪怕近在咫尺也聽不見, 想要通過她的唇形來辨別她說了什麽更是難上青天。

沈淵只坐在沙發上,表現得無比冷靜。

甚至他和言忱說:“來坐。”

言忱坐在沙發上離他很遠的位置,客廳內愈發安靜, 但這安靜怎麽看都帶着幾分詭異。

過了許久,外賣員摁響門鈴,沈淵拎着外賣放到茶幾上,掰開筷子遞給言忱。

言忱一天沒吃飯,現在依舊沒什麽胃口。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

即便不想吃, 她還是吃了一些, 而沈淵站在窗邊抽了支煙。

青灰色煙霧在他身側散開,言忱勉強吃過飯以後收拾幹淨桌面, 她往後倚在松軟的沙發裏,側過臉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沈淵。

他手頭的那支煙剛好抽完, 低頭将煙蒂在窗臺角上撚滅,随後回頭看向言忱, 聲音淡漠, “吃完了?”

言忱盯着他沒說話。

“那來談談。”沈淵的表情很冷, 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哪怕是在北城初遇後, 他的眼神都沒現在冷。

那雙好看的眼睛此刻泛着晶瑩的光,眼神卻很冷, 他雙手插兜,站得筆直,冷聲喊她的名字,“言忱。”

言忱抿唇, 眼神緊緊盯着他。

“是想分手嗎?”沈淵從兜裏拿出她的手機, “如果是, 你現在從我手裏拿走你的手機,從門口拎上你的吉他,然後走出這扇門,我們之間就結束了。”

言忱的雙手緊抿成拳,眼淚溢出眼眶,直接落在衣服上,她伸手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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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的眼神緊緊看着沈淵。

她沒有動。

“不拿是嗎?”沈淵問:“不拿就是不分手。”

言忱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步朝着沈淵走過去,伸手探向他拿着她手機的手,沈淵的手指在關鍵時刻蜷縮了下,言忱卻沒有從他手裏拿手機,而是把他的手指蜷回去,把他那只手推回去。

“言忱。”沈淵隔着咫尺距離喊她,說話時帶着濃濃的鼻音,“你是不是從來不愛我?我就是個玩具吧。”

言忱的眼淚繼續往下掉,透過晶瑩的眼淚看他,此刻他整個人都是迷離的。

她哽着聲音說:“沒有。”

她從沒把他當成玩具。

喜歡是真的喜歡,愛也是真的愛。

她想跟他在一起,想和他有未來。

可現在的她……真的好難啊。

她不知道為什麽生活這麽難,為什麽重新開始這麽難,為什麽她沒有做錯事,大家會一直譴責她。

但她更清楚地知道,這些為什麽都是沒有答案的。

她不想分手,一提到那兩個字,她的心都像是被什麽東西揪着一樣。

七年。

她記了他七年。

怎麽可能是假的?

她或許不善于表達,但她也能認清自己的心。

如果沈淵是普通朋友,那她真的可以說不聯系就不聯系。

但沈淵不是,她不想牽連他,但也舍不得放下。

她就像站在平衡木上,稍有不慎就往一側傾斜,但她無法抉擇去哪一側。

“言忱。”沈淵喊她,“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言忱湊近他,仰起頭看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近乎讨好似地湊近親他的下巴,他有些硬的青色胡茬紮在她的肌膚上,她沒有退卻。

剛觸碰到,卻被沈淵推開。

“言忱,你不要用這樣的把戲混過去。”沈淵清冷的聲線這會兒說出話來顯得有些凄涼,“我是喜歡你,是愛你,我等了你七年,哪怕你像刺猬一樣,我忍着疼去靠近你,愛你,但你呢?你給了我什麽?”

“愛是不奢求回報的。”沈淵說:“可你真的愛我嗎?你要是愛我,你怎麽一遇到事就要和我分手?一遇到事就要離開我,七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是不是就因為我愛你,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我?我就應該站在原地,一直等你,不管你做什麽,我是不是活該遭受這樣的痛苦?”

他一字一句說得平靜,但聲音都在顫抖。

言忱搖頭,“不是的,我沒有這樣想。”

她一開口,聲音已經哽咽到不行。

可她仍舊哽咽着聲音說:“我沒有這樣想,我真的沒有。”

她此刻的話就像是當初和別人說:我沒有殺他,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一樣,蒼白無力。

但人的情感被抵在一個高點時,根本想不出來用什麽的話去表達自己。

好像只有重複去說才能讓別人相信。

其實這話對方聽起來很像敷衍。

沈淵忽地拔高聲音,“你怎麽沒有?七年前你有事,所以一走了之,七年後你又有事,直接跟我提分手。”

“我沒提啊。”言忱也仰起頭看他,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我沒發出去,我也沒讓小雪說,如果你不來,我也不會說。”

她是想提,但她沒舍得。

這麽多年,她也只剩這一點念想和快樂。

她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抛舍下這些?

她沒這份勇氣。

沈淵嗤笑,“我要怎麽信你?言忱。我該怎麽信你?”

言忱握緊了拳頭。

客廳裏仍是詭異的沉默。

這沉默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誰都沒法打破。

四目相對。

言忱忽然絕望地閉上眼,她平靜地哽着聲音說:“沈淵,我真的沒辦法。”

沈淵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蜷縮了一次又一次,最終仍是忍住,沒去幫她揩掉眼淚。

“我要怎麽愛啊?”言忱說:“我都成這樣了你跟我在一起圖什麽?韓江沅說他可以幫我解決 ,但要我做他女朋友。世人都有所求,就你無所求。你一次次的靠近我,低頭認錯,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父母會接受一個被稱作殺人犯、反社會人格的我嗎?難道你要為了我跟他們斷絕關系嗎?而且你愛的是什麽樣的我?就算你現在愛我,以後呢?你能愛我多久?”

一連幾個問句,字字句句都帶着絕望和掙紮。

明明她在說:你別靠近我,別來愛我。

但沈淵聽到的字字句句都是:好好愛我吧,我想愛。

她的言外之意,沈淵聽得明白。

“言忱,你就是不信我。”沈淵說。

言忱睜開眼,那雙哭得水潤的眼睛看向他,“我從小到大,唯一能信的人只有我自己。”

沈淵瞬間破防。

他的手探向她的臉側,伸手揩掉她臉上的淚珠。

“言忱。”他帶着幾分缱绻地喊她,“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嗎?”

言忱沒說話。

他傾身吻過去,把她抱得極緊。

他們從客廳到卧室,直到沈淵把言忱壓在床上,他才說:“那個問題我以前回答過你。”

關于那個“你會愛我多久”的問題,他曾說過,如果這一生不夠的話,那就下一生也給你。

“如果你忘了,那我再說一次。”沈淵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把當年說過的話認真又嚴肅地重複:“如果這一生不夠的話,那就下一生也給你。”

言忱閉上眼吻他。

他們擁抱在一起,這個吻比以往都要激烈,帶着言忱這些日子無法宣洩的憤懑和悲傷。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而沈淵陪着她一起瘋。

她睜開眼看向沈淵,沈淵溫柔地親吻她的眼睛。

流過淚的眼睛晶瑩又明亮,但帶着說不上來的哀傷。

言忱雙臂抱住他的背,絕望又痛苦地問,“沈淵,我這一輩子是不是都不可能一馬平川了啊!”

沈淵附在她耳邊,近乎虔誠地低聲說:“我在你身邊,你一定會的。”

他想到當年在天臺上發現的那些紙條。

其實當年他是不想複讀的。

言忱離開北望以後,他瘋狂地找她,但都了無音訊。那個五月他情緒崩壞,高考失利,分數勉強過了本科線,他想着随便填個學校就完事了,随便讀,沒什麽要緊。

當時在填志願前一天,他坐在天臺上發呆,身體往後仰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木板,那些木板層層疊疊往後掉,然後露出了縫隙裏的紙條。

他展開一張看,上邊的字跡龍飛鳳舞,只寫了一句話:好想過一馬平川的人生啊。

他一下子就想起當時問言忱喜歡哪個大學,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平川大學,聽起來就很舒服。

天臺上那些模板的縫隙裏塞了有近百張紙條,都是言忱不同時期的字跡,上邊都是那一句話,好多張紙條上的字跡都穿透紙背。

那天他坐在天臺上想了很久很久,最終決定複讀。

她無法過的一馬平川的生活,他去過。

她無法讀的平川大學,他去讀。

她喜歡的專業,他去念。

在她走後,他活成了她最期待的樣子。

那時她總碎碎念式地說,沈淵你能溫柔點嗎?紳士點嗎?脾氣再小一點行嗎?能不能不要總繃着一張臉?她說你穿白色比黑色好看,尤其是白襯衫,還說不要總跟你父母吵架,每次吵完你都是生氣又難過。

他記憶最深的就是她站在天臺上說,永遠不要為了跟別人作對去毀掉自己的人生。

她跟他說過很多很多話,她那時總跟在他身邊跑,他就以為她不會消失。

可沒想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所以她說過的那些話都一點點從他腦海裏浮現出來,然後他慢慢變成了她最想要的樣子。

他變得溫柔、紳士,很少跟人發脾氣。

他盡量對人溫和地笑,風雨無阻地穿白襯衫。

他沒有談戀愛,一直在等她回來。

他選擇去複讀,去讀了平川大學醫學院。

後來李淼說他,當真是成也言忱,敗也言忱。

如果高三那年她沒說那句話——永遠不要為了跟別人作對去毀掉自己的人生,他可能會因為和沈長河置氣,直接辍學,或是在高考場上控個不到本科線的分數。

但言忱改變了他。

言忱要的好像始終如一,她只想要平靜的、沒有波瀾的、普通的生活。

但就是這樣普通又平常的生活對她來說都好難啊。

她的靈魂被禁锢,夢想被壓制,她不敢和人走得太近,不敢去相信別人,她的心被鎖在了牢裏。

他們在這天像瘋了一樣掠奪對方。

最後鬧得筋疲力竭,洗了個澡後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言忱窩在沈淵懷裏,他眼底是濃重的烏青,兩天沒刮胡子,這會兒有了青色的胡茬,還有些硬。

睡夠了覺,言忱的腦子才清醒些。

她手指撫過沈淵的下巴時,他緩緩睜開眼,随後面色如常地打招呼,“早啊。”

“早。”言忱說着抱緊他,像是要從他身上汲取力量一樣,在緊緊地擁抱之後,她的下巴倚在他肩頭,“對不起。”

沈淵:“嗯?”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言忱又看着他,很認真地說:“對不起。”

沈淵當真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從她嘴裏聽到這三個字。

短暫地錯愕之後,他揚起嘴角,“你長大了啊。”

言忱低頭看他的手,“你在說哪裏?”

沈淵:“……”

他立馬縮回了手 ,但又想到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完了,這會兒再害羞也沒什麽用。

于是他低頭在那位置上掃了眼,“哪裏都是。”

言忱:“……”

一夜瘋狂之後,兩人都冷靜下來。

“你之後打算怎麽辦?”沈淵問。

言忱搖頭,“還不知道,退圈吧。”

“你不站在舞臺上唱歌了?”

“你也看到了。”言忱話裏帶着幾分心酸,“我沒辦法站在舞臺上。”

只要站上去,那些謾罵和诋毀都會随之而來,她可以被罵,但她的家人和朋友又做錯了什麽呢?

“你可以的。”沈淵卻篤定地說:“你沒做過那些事,那些髒水就不能往你身上潑。”

“髒水潑了就是潑了,你見過有收回去的髒水嗎?”

“但是可以洗幹淨。”沈淵握着她的手,“我陪着你,一起把這些事扛過去。”

言忱忽然沉默。

良久後,她看向沈淵,很認真地問:“你圖什麽啊?”

“嗯?”

“韓江沅靠近我可能是好奇心和征服欲,那你呢?”

沈淵聞言湊近她,直接在她鎖骨上咬了一口,因為生氣加重了力道,疼得她伸手拍他後背,“你幹嘛?”

“合着我昨晚都白說了。”沈淵氣得咬牙切齒。

“什麽?”

沈淵看着她那雙眼睛,忽然把她攬緊在懷裏,什麽氣都生不起來。

他說:“因為你是言忱。”

是獨一無二的言忱。

言忱和沈淵買動車票回北城。

回去的途中,她沒戴帽子和口罩,自然有人認出了她。

不過她給沈淵戴上了口罩。

有人認出她以後,也沒人大聲喧嘩,大多都是在偷偷拍她。

一張又一張的照片被上傳到微博,好多人都發微博說:高鐵上偶遇言忱,看似狀态不錯。

而言忱去登陸自己的微博賬號,已經被改了賬號密碼,她登上小號,更改ID為:做個好夢。

@做個好夢:我是言忱,我回來了。

過往的一切未曾留有證據,但拿着剪輯過的視頻和抓拍的照片來冤枉我,我不認。

這場戰争我不做逃兵,所有的一切我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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