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冀州境內多山,山頭連綿,逶迤起伏,被覆青蔥,雲海缥缈,似游蛟出世,又似蟠龍卧眠,故以雲龍命名,又有山澗溪水傍山而過,一山一水呈游龍戲水之勢。
然,雲龍山終年為山寇所占,設寨山頭,截斷山下要道,要挾來往客旅,以劫奪財物為生,寇匪兇狠,令人聞風喪膽。
「還有多久啊……?」
「剛才指路的人說,過了這座山,再走半日就到了。」
「什麽?還要走這麽久?剛才他說走一個時辰就能翻過這座山,現在我們都走了兩個多時辰了還沒看到頭!」
一身粗布青衣、年約雙十出頭的書生大聲嚷嚷着他的不滿,拖着步子走到路旁一塊大石頭旁,往那一坐,「我不行了,讓我歇會兒……」
「再不趕緊,我們今晚恐怕又要露宿山野了。」
說話的青年同樣也是一身粗布長衫、頭戴儒巾的打扮,和青衣書生差不多的年紀,但生了一雙眼角微挑、眉尾稍揚的鳳眸,又面如冠玉,五官精致,整個人看來形容端秀、清隽淡雅,讓人忍不住要心生贊嘆。
「誰叫你這棵傻菜非要和太子打這個賭?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
坐在石頭上的青年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回去!現在回去不是等于局還沒開我就輸了?我才不要入朝為官,虧得那幫子老骨頭整天鬥來鬥去,居然還能吃得下、睡得着。」
俊秀青年嘆了口氣,「但我覺得不論結果如何,太子都是贏了。你沒堅持住,就要回京入朝為官輔佐他;如果熬過了這三年,朝廷更沒有理由不讓你入朝,而那樣恐怕就不是太子一人的意思了……」
那人垮下臉來,「到那個時候再說吧,況且我來這裏當官是隐姓埋名的,如果讓人知道我的身分也算我輸,但是岑熙,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菜菜』或者『傻菜』?」
「可以啊,『芹菜』、『白菜』、『豆芽菜』,我覺得都挺好聽的。」
坐在大石上的青衫青年真名叫濮垣,乃當今瑞王之子,天資聰慧,自小就有過目不忘、出口成章之能,只是不喜管束,生性放浪,大好資質卻都浪費在花街柳巷尋歡作樂上。然瑞王就他這麽個老來子,擱手心裏疼還來不及,對其更是縱容和寵溺。
眨眼間濮垣已過弱冠好幾年,年紀不小,既不成家也不立業,全然沒有收心的意思。
當今皇上年老體衰,太子代為執政,忌于其它皇子對于皇位的野心,太子希望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濮垣和大理寺卿之子岑熙能入朝為官輔佐自己,實則衆人皆心知肚明,太子這是要在朝中培養心腹,扶植自己的勢力。
過慣了自由日子的濮垣自然不肯答應這種事,太子仗着彼此關系非一般,威逼利誘方法想盡再三規勸,最後僵持難下,雙方卻都依然不肯讓步。
就在這個時候,太子看到一本折子──
地處冀州的隆臺縣,因為偏僻貧瘠山賊肆虐,幾任知縣都不足任期就棄官而逃,而屬隆臺縣的雲龍山上又有重要的驿道,放任不管只怕事态嚴重,此事讓冀州知府頗為頭大。
太子看完折子後,提起朱筆在冀州知府的奏折上大筆一揮:今派乙醜年三甲進士第十三名秦燦,赴青花鎮任隆臺縣知縣一職,擇日上任。
乙醜年三甲進士第十三名秦燦是誰?
當然這是太子瞎編出來的人,因着冀州知府這本折子,太子想出了這麽個主意。
「從現在起,你就是隆臺縣知縣秦燦,你若能在不洩露身分、不借助你爹的權力在青花鎮待滿三年任期,并将隆臺縣整肅一新,本宮便不再強迫你入朝為官,若是不能堅持,或者洩露身分,又或者三年之後毫無建樹,那麽還是乖乖回來給本宮當牛作馬吧……」
太子說完還「呵呵呵」地三聲冷笑,臉上明擺着「你、輸、定、了!等着看吧!」的表情。
激将法一出,自然有魚乖乖上鈎,就見濮垣紅着眼睛、殺氣騰騰地像只被激怒的牛一樣,從太子手裏一把奪下奏折,「去就去!我濮垣要是吭一聲,就是烏龜王八羔子!」
但是搶下奏折的當天晚上,濮垣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裏那個後悔啊。
冀州是什麽地方?
窮鄉僻壤不說,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大澇,年年都要朝廷開倉放糧接濟災民,再加上當地民風剽悍,賊匪橫行……這一去待個三年,豈不是連皮都要掉幾層?
濮垣想,不能自己一個人去!怎麽說也得拖一個,有事有個好商量的,沒事也多一個能說話的,于是軟硬兼施把自己兒時的玩伴岑熙給說服了陪自己到這裏來,但上路之後,才發現太子随便想的這個名字實在有夠容易讓人笑話的。
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聽到他的名之後,半張着嘴疑惑「啊?芹菜?怎麽叫這種名字?」,或者索性就開起了玩笑「不知秦兄是否有一弟兄名叫白菜?」,最後甚至連岑熙也開始「菜菜、菜菜」地叫個不停。
無奈人都出了京城,走不得回頭路,奏折和赴任的公函上寫的也都是「秦燦」,便想一定是太子故意的,所以這筆帳先記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哎……別人攀了貴人是享天福地,我碰上你這麽個青梅竹馬,怎麽從來都是好處沒撈到,倒黴事一籮筐呢?」岑熙抱怨了一下自己的遇人不淑,然後催促他,「你也歇夠了,快點上路,我可不想今晚在這山林裏頭露宿。」
「哦……」秦燦哀哀地應了一聲,緩緩起身,一副不情不願還不想走的樣子,就在他剛轉過身來的時候……
咚!
一枝箭倏忽飛來紮在秦燦身前的地上,把秦燦吓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燦定了定神,順着箭射來的方向看過去,便見山路旁一側的山崖上,背着光站了好幾個人,看不清楚模樣,但手裏擎着的刀反射出的道道寒芒,還是讓人不由得寒毛倒豎。
還不待兩人出聲,就見山崖上那些人在山石間幾個縱躍,便落到了兩人面前。
秦燦一掃先前懶散的模樣,身旁的岑熙将手按上腰帶,他自小有習武,雖扮成書生的模樣,腰帶卻是防身的軟劍。秦燦察覺到岑熙的動作,搖了搖頭示意他先不要亮劍,岑熙會意,将手放了下來。
落在他們面前的約有十來個人,個個膀圓腰粗、身材彪壯,滿臉橫肉與胡渣,眼神兇狠地看着秦燦這邊,沒有任何善意。
「聽說雲龍山上有個山賊窩叫黑雲九龍寨,不會這麽巧就叫我們碰上了吧?」岑熙壓低了聲音對着秦燦說道。
秦燦微微回頭,「來得正好,本縣太爺這就殺殺他們的威風!」便往前走了一步,雙手扠腰,擺開架式,「什麽人膽敢攔路?知道我是誰嗎?」
「是誰?」
那幫子彪壯山匪間,走出個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不似那幫山匪長得那般兇神惡煞,此人劍眉朗目,面似刀刻,很是俊朗,穿了一件背心短褂,長刀扛在肩頭,右手臂上從手腕到肩頭有刺青,像是一條蛇,但看不真切。
青年嘴角一勾,露出不屑的笑,「就算皇帝老子打這過,我顏三也照攔不誤。」
說話間,視線往秦燦這裏一掃,犀利的眸光在眼底一閃,不禁讓人凜然一震。
秦燦心裏哆嗦了一下,嘴角肌肉抽搐,「大膽!我乃隆臺縣新任知縣!就是特地來收拾你們這些賊匪亂寇的!」
顏三揚了下下巴,了然的表情,「哦!原來是新來的縣太爺。」
秦燦同樣一揚下巴,「怕了吧?」
卻引得顏三身後那群彪形大漢一陣狂笑。
秦燦怒了,「笑、笑什麽?等下叫你們哭都來不及!」
顏三将扛在肩上的長刀取下來往身前地上一插,手支在刀柄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秦燦,「這位新來的縣太爺,你知道你之前的幾任知縣為什麽連官都不做就逃了?」
秦燦回頭看看岑熙,又回過頭來看顏三,搖頭。
顏三擡手作了個手勢,身後有人開口,「先剁手指,後剁腳趾,再不聽話就……割耳!剜目!挖舌!」
這人一邊說一邊配以動作,說完另一個人接着開口,「上上任縣太爺就不一樣了,他呢最愛玩滾地龍,就是把人裝豬籠裏,從山頂上往下一推,那個豬籠就和車毂辘一樣一個勁地往下滾,縣太爺在裏面嚷嚷的可興奮了……」
「對對對對,上上上任縣老爺就更厲害了……」
秦燦越聽臉上的表情越驚悚,背上的冷汗那是蹭蹭蹭地往外冒,欲哭無淚,在心裏暗罵:混蛋太子,我濮垣要死在這裏,做鬼也不放過你!
注意到秦燦的表情,顏三笑得有些得意,還有幾分輕蔑,「新來的縣太爺,你希望我們用哪種方式招待你?要不今兒個咱換個新鮮的耍耍?」
耍……耍你個大頭鬼!
秦燦面色不動心裏這樣回道,但身體卻在往後縮,被岑熙在後頭用肘拐子戳了一下。
「出息一點!好歹你是官他們是匪!」
秦燦心裏想,我要有出息能來這兒嗎?但還是挺了挺不怎麽厚實的胸板,「你們簡直太目無王法了!按照本朝律例,羞辱朝廷命官,應當……應當……」
「應當怎麽樣?」顏三好整以暇地問。
秦燦一哼,伸出五指,大聲道,「應當重打五十大板!」
話音剛落,就見顏三身形一晃,突然靠到他跟前,兩人幾乎臉貼到臉,秦燦被他這麽一吓,直覺要往後閃,誰知被顏三一把抓住後領脖子。
「五十大板是嗎?縣太爺不覺得罰太輕了?」
「輕?那、那就一百……啊啊啊!」
秦燦話沒說完,就覺得後頸那裏一股力道将自己提了起來,雙腳離地,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
天啊地啊、綠蔭蔥蔥的山林就在眼前攪成了一團糊,眼前交錯劃過顏三勾着微笑的臉、岑熙抽出軟劍但被好幾把刀子同時架住的畫面、以及那幫子看好戲一般的山匪臉上各種嘲笑的表情,最後停了下來。
秦燦暈乎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一低頭,看見就是自己兩只腳懸空,衆人都在自己腳下仰着腦袋看自己的畫面,山風在耳邊呼呼地刮過,秦燦一顆心立馬提到了喉嚨口,努力着回頭去看自己身後,那顆提到喉嚨口的心又「咯噔」一下跌了下來。
此刻是個什麽情況?
那顏三看着身材不及身後那些人剽悍,但臂力驚人,就這麽一擲,将他抛到了半空,正好挂在一根從山崖壁上橫生出來的松枝上。
但這松枝似乎承受不住秦燦的分量,秦燦就覺得身後「嘎吱嘎吱」的聲響是在告訴自己:這戳着自己後脖子的衣服、将自己挂在半空中的玩意堅持不了多久,而只要這玩意一「啪嚓」,自己也就玩完了。
「放我下去!你們膽敢這樣對待本官,日後本官定要叫你們吃盡苦頭!」
秦燦剛一吼完,就有什麽擦過他的臉頰,「啪」地打在身後松枝上,接着松枝「嘎吱」一聲,自己整個人往下沉了幾分。
秦燦心裏不由緊張起來,一看,發現那顏三手裏正拿着什麽一上一下地抛玩着,見到自己在看他,他手指一彈,「啪」又是一顆東西打在松枝上,這次的「嘎吱」不僅清楚,還拖長了音,彷佛臨死之前最後的哀嚎。
「新縣太爺,這個好不好玩?」顏三将手擱在嘴邊大聲問道。
秦燦看看底下被刀架着動彈不得的岑熙,知道是沒人救自己了,便豁了出去,「匪寇!亂賊!你們知道本官是誰嗎?本官要是少一根毫毛,你們就……」
顏三不耐煩地又打出一粒核桃,正中松枝,就聽「啪嚓」聲響,秦燦還沒亮出身分,就被那種從高空落下的窒息感給噎得發不出聲。
但在落下的時候,顏三躍身往山岩上一踩,手一撈,再次拎住秦燦的後領,将他接住,兩人一起落到地上。顏三手一松,秦燦便腿軟得往地上一坐,臉都吓白了。
顏三拔出插在地上的長刀,往肩上一扛,轉身對着弟兄們道,「既然是新來的縣太爺,當然要好好接風洗塵了,來,弟兄們,把他們帶回山寨好好招呼一頓,然後再給新來的縣太爺做做規矩,讓他知道一下……」
顏三微微側過頭來,眸眼半瞇地睨向正坐在地上大喘氣的秦燦,嘴角一勾,「哼!」地冷笑出聲,「讓他記着在咱們黑雲九龍寨的地盤上……什麽話該說、什麽事該做!」
「好啊!」
就這樣,還沒有從剛才的驚險裏回過神來的秦燦秦大老爺,就這麽被山賊給架去了他們的老巢。
來隆臺縣前這一路上,秦燦他們就從路人那裏聽過不少關于雲龍山上黑雲九龍寨的傳聞,據說從山頭到山下的青花鎮都是黑雲九龍寨的人,寨內等級森嚴,紀律嚴明,不似一般的山匪強盜。
只要商戶镖隊每年主動奉上買路錢,黑雲九龍寨便承諾确保他們在雲龍山境內的安全,不受其它匪類威脅,連官府的人也要賣他們三分面子。
黑雲九龍寨內有三個當家,分管不同的事宜,大當家姓虞,老二姓萬,老三則姓顏。
沒想到剛到雲龍山就碰上了顏三當家,還被他這樣羞辱了一頓,要是碰上山寨的大當家和二當家,也不知道會是怎樣血腥殘忍的人……秦燦腦中冒出各種自己被分屍、被淩遲、被吊在山寨門口曝屍的畫面。
眼見已經到了山上,山寨的房子也錯落可見,秦燦開始在心裏默念往生咒,希望自己死得別太痛苦,早登極樂,或者來世依然投在好人家。
被人架着穿過山寨的大門,入眼的是幾間木頭搭起來的房子,三兩個人聚在一塊玩骰子,也有人在對練刀法,不是長得彪壯兇悍,就是一臉奸相。
有幾個不懷好意地望向長相俊秀漂亮的岑熙,形容猥瑣地舔着嘴唇咂巴嘴,像是餓了很久的野獸看到誘人的獵物那樣。
看過山寨裏形形色色的人,穿過挂着「忠義」匾額的大堂,到了山寨後頭,就聽見一個粗犷響亮的聲音落在耳邊。
「老三你回來了?今兒有什麽收獲?」
同時還夾雜着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聲音。
「讓我也上去!」
「三當家,三當家,我們一塊兒玩。」
「二當家,他搶我的饅頭!」
秦燦擡頭,愣了一愣,這山寨後院裏站着兩個虎背熊腰、身材高壯的粗莽漢子,皆都一臉的絡腮胡。
其中一個平舉着雙臂,兩側手臂上各坐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娃娃,肩上還坐了一個,看起來沒費什麽勁,就像托着沒什麽分量的稻草,低頭對一個年紀更小的、扒着他的腿要往上爬的娃娃笑得中氣十足,「來!都來!再來幾個你們,大當家也舉得動!」
還有很多其它年紀的小孩子跑來跑去,打打鬧鬧,和外面全然兩幅景象。
顏三将手裏的刀丢給下屬,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有油水的沒遇到,有意思的倒有一個……」
說着,顏三手裏的杯子指向被人架着的秦燦,「隆臺縣新來的縣太爺,剛還和我說要上山剿匪呢。」
一聽顏三這話,虞老大和萬老二先是驚訝地重複了「剿匪」這個詞,靜了靜,接着同時「哈哈哈哈」地大笑出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好笑的事情,發自胸腔的笑聲震得人耳朵發疼。
于是秦燦腦袋裏就有一個掐着喉嚨的聲音,重複地嚷嚷着「剁手剁腳滾地龍!」、「剁手剁腳滾地龍!」。
那些扒拉在虞老大身上的小孩子被他放了下來,腳一沾地就「嘩」地都湧到秦燦跟前,好幾雙烏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秦燦忽眨忽眨的。
「知縣是什麽?」
「可以吃嗎?」
「看他這個樣子就長得不太好吃啦!」
「錯了錯了!你們這群笨蛋,知縣才不是吃的,知縣是……知縣是……」
「是什麽啊你快說?」
「是專門吃小孩子的大妖怪!」
「啊──!好可怕!」
小孩子「啊啊」叫着,又一窩蜂地散開去,年紀最小的那個哭着往虞老大那裏跑,沒想到腳下一絆,撲倒在了地上。
原以為小孩子天性好動,摔一下很快就爬起來,但他摔在地上滾來滾去就是沒有站起來。
秦燦看似乎有些不對,虞老大低下腰正要将他抱起,面色一變,「老二、老三,小酒釀好像不太對。」
秦燦也注意到地上打滾孩子的異樣,就見他的臉憋得通紅,手卡着自己的喉嚨,表情扭曲着似乎痛苦得要哭,又發不出聲,不住地翻白眼。
顏三放下茶杯立刻走了過去,視線掃到孩子身旁有半個掉在地上的饅頭,道,「大概是不小心噎到了。」便将小酒釀抱起來,伸手要去掰開他的嘴,準備把噎到他的東西挖出來。
「那樣子不行!」
顏三動作一頓,幾人一同看向出聲阻止的人。秦燦掙了兩下,從架着他的人手裏掙脫開,連忙跑到顏三這裏。
「你這樣會傷了孩子的……」秦燦說着将小酒釀從顏三懷裏抱過來,将他腦袋朝下倒拎着,并同時輕拍他的背部,沒拍兩下,那塊噎住小酒釀的饅頭就落了出來。
受到驚吓的小酒釀被秦燦抱正回來之後,就撲到顏三懷裏,将臉埋在顏三肩頭「哇」地大聲哭出來。
顏三抱着小酒釀拍着他的背安撫他,起身看着秦燦,嘴唇動了動,大概想謝謝秦燦出手相救,但又拉不下臉來。
切!惺惺作态!
将顏三臉上的表情都收在眼裏,秦燦暗自在心裏嘀咕了一句,自己走回到先前架着他的那兩個人那裏,自己把胳膊一伸,示意他們繼續架着。
那兩個手下彼此看看,都不知道這演的是哪一出,幸而萬老二出來打了圓場,笑着将秦燦胳膊一拽。
「既然是新來的知縣,那就在這住幾日,咱山寨的兄弟給大老爺接個風洗個塵,往後大家的生計還要仰仗大老爺,您說是不是?」
秦燦被他這一拽,只覺自己胳膊差點被他扯了下來,疼得他一個勁地龇牙咧嘴,緩過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虞老大和萬老二在那兒和他們東拉西扯攀親帶故。
「大當家說你是從京城來的,那你知不知道這天上的月亮能不能吃?」
「你就知道吃!」
「為什麽不能就知道吃?你說是不是金燦大人?」
「錯了,知縣大人是叫芹菜。」
「芹菜不喜歡,白菜好吃一點。」
「瞎說,芹菜也很好吃的!」
吃過晚飯,坐在那裏想着要怎麽離開山寨的秦燦,被山寨裏的小孩子團團圍着。
小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喳喳喳的說話聲,讓秦燦的腦袋陣陣發脹,但是因為聽說大當家和二當家很寵這些小孩子,所以此刻在秦燦眼裏,他們個個都是小祖宗,誰也得罪不起。
至于一個山賊窩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孩子?秦燦一開始以為是他們這群人喪心病狂,不僅攔路劫財,還販賣幼童,結果并非他想的這樣。
原來這些孩子都是山寨收留的,是在旱災水澇裏沒了家人的孤兒,不僅如此,山寨也收留了不少流離失所的人,黑雲九龍寨雖然是個山賊窩,但靠着劫掠搶奪,卻養活了不少人。
小孩子的争執聲讓秦燦回過神來,他最不擅長應付小鬼頭了,但還是要硬着頭皮哄他們,「好了好了,都很好吃。天上的月亮呢是不能吃的,但是如果你們再不乖乖回去睡覺的話,月亮就會變成大妖怪來吃你們!」
說着還配以張牙舞爪的動作和表情,小孩子們被他這麽一吓,哄地散開往自己睡的地方跑去,邊跑還邊有嫩嫩的聲音傳過來。
「糯米你膽子最小了,小心晚上又尿褲子。」
「我、我、我才不怕呢!」
秦燦看着小孩子跑開的方向,伸手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哎,什麽名字不好取,偏偏就叫「糯米」、「團子」、「酒釀」、「桂圓」這種聽起來就感覺飄香四溢、勾人口水的名兒,還個個粉嫩水靈,可愛圓圓的,看着就像糯米團子、水晶桂花糕……
自己果然是餓壞了……
倒也不是山寨虐囚,虞老大和萬老二是山野草莽,性情粗放,随意不羁,說要給他們接風洗塵,倒還真是擺了一桌子菜來招待他和岑熙,席間又是夾菜又是敬酒的,豪邁爽利,讓人嘆服。
但是另一位當家顏三,和虞老大、萬老二完全不同,秦燦每每要伸筷子去夾菜,就感覺有眼刀射過來,銳利利的、寒碜碜的,生生把他伸出去的手給紮回來。
于是秦燦秦大老爺只能瞪着一桌子的大魚大肉幹咽口水,而那邊顏三則一聲不響、慢條斯理地解決掉了一只紅燒豬蹄、一條桂花魚、半只雞和一壇子酒,胃口好到讓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