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通房如畫

如畫聽姜紅菱的話,語氣裏頗有見責之意,不覺臉色便拉了下來。

她可是老太太身邊的侍婢,也是得了老太太口裏的話,才來侍奉大爺的。雖說不曾明公正道與大爺做妾,但好歹也是在大爺身上伺候了幾日的。哪像這勞什子的大少奶奶,進門沒兩日大爺就去了。到了眼下,她連做女人是什麽滋味還不知道呢!再一則,這姜紅菱打從進了家門,日日只在這小院裏待着,合家子上下,誰還肯看她一眼!也就是前兩日,她病了,老太太并太太方才問了一嘴。這洞幽居如今活像個墳墓,沒半絲兒活氣的!她又憑什麽擺主子架子,充少奶奶的派頭?!

如畫心底裏,是恨着姜紅菱的。若非顧家讨她進門,她大可不必守在這裏。或者回了老太太房中,或者去李姨娘跟前求上一求,總能得個好去處。只為着服侍了幾日大爺,她便成了大爺的房裏人。如今既有了大少奶奶,她也只得留下繼續伺候這大少奶奶。

姜紅菱要守寡,她如畫憑什麽陪她葬在這兒?!她還是青春大好的年紀,以後的路還長遠的很。

這念頭一起,如畫越發不耐煩起來,這厭煩的神情也露在了臉上,口中就說道:“我家中有些事,走開一會子罷了。我看連日奶奶病着,也沒什麽吩咐,橫豎閑着也閑着。我家去瞧瞧,也不礙了什麽事。”

姜紅菱見了她這作态,不覺冷笑了一聲:這一世,這狐貍尾巴這樣快就露出來了!

當下,她開口淡淡說道:“我病着,又是誰許你走開的?我要茶要水,聽聞你是老太太手裏使出來的人,難道當初在老太太跟前,你也這等沒規矩來着?”

如畫聽她提及老太太,面上更是得意,點頭說道:“原來奶奶知道,既然這般,那就好說話了。我以前是伺候老太太的,後來才來服侍大爺。當初大爺在時,我要家去,大爺從不說不準的。我勸奶奶倒省事些,已是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擺什麽譜呢?我倒奉勸奶奶一句,身子既不好,就該好生歇着保養。要擺奶奶的架子,也得有人捧着不是?”

如畫正說着,恰逢如素安放了茶盤,打從外頭進來。聽見這話,頓時柳眉倒豎。

姜紅菱還未開口,如素便先斥責道:“奶奶跟前,你怎麽說話的?!”

如畫鼻子裏笑了一聲,說道:“大爺跟前怎麽說話,奶奶跟前我就怎麽說話,我自來便是這麽着的。奶奶連大爺的面都沒見上兩回,還是省省的好。”

如素直氣的臉頰通紅,還要再說什麽,卻聽姜紅菱道了一聲:“罷了。”

如素只當自家奶奶又要息事寧人,不覺頓足急道:“奶奶,你瞧她這沒大沒小的樣子!今兒縱了她,往後還不定怎麽張狂呢!”

如畫這些日子在院中冷眼旁觀,自謂曉得這位新奶奶的脾氣,以為這等朱門繡戶出來的小姐,便都是那繡花枕頭包,中看不中用的。料得她也不敢将自己如何,越發得意起來,仰臉向着如素,下巴微點,譏諷她道:“奶奶還沒發話,你倒做起主來了?我是這家中的老人,你這個外來的,打後面站着去!”

如素氣的雙手發顫,就想上去同這婢子撕扯一番,卻被姜紅菱喝止。

只見姜紅菱青蔥玉指按壓着太陽穴,雙眸微合,柳眉輕皺,口裏說道:“我經不得你們這樣吵鬧,頭也要痛起來了。既然如畫不願在這兒服侍我,我也不強留你。如素去外頭喊個小丫頭子,到二門上同趙武家的說一聲。只說如畫鬧着要出去,叫個人牙子上來,領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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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止是如畫,連如素也怔了。

她家姑娘生性冷淡,與人不甚親和,卻也從來不妄動嗔怒。在家時,無論她和如錦犯了什麽樣的過錯,姑娘也不曾打過她們一下,更不要說張口便要發賣婢女了。如今,這是怎麽了?姑娘生了這場病,倒好似改了性子?

如畫更是面上一白,身軀發顫,強撐道:“你……你竟然想要賣了我?!我是老太太房裏出來的人,是服侍過大爺的人!你憑什麽打發我?!”

姜紅菱餘光輕掃,瞥了她一眼,淺淺一笑,說道:“你是老太太房裏的人,那也是過去的事了。若是你不曾服侍過大爺,我倒還真不好處置你。可你既然是大爺房裏的人,我是大爺的正房奶奶,自然能打發了你。別說如今大爺不在,便是大爺還在,你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個通房。我這個正室要處置一個通房,還要問誰麽?”

世間的俗理,正房夫人替夫納妾又或者是處分內宅侍妾,都是應得之權。強橫一點的婦人,連丈夫的臉色也不必去看的。何況,如今顧念初已然身故,這如畫當初再怎麽受寵,現下也不過是她手下的一個通房丫頭罷了!

姜紅菱忽然明白過來,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上一世的自己怎麽就是想不明白?瞻前顧後,倒把這禍患留到了最後。

如畫早先只當這少奶奶為人懦弱,也同太太一般,凡事不上心,易于拿捏把持。誰知,這卻是個帶刺的白玫瑰,還沒捏在手上,便先被紮了個滿手!

她心知肚明,這大奶奶句句在理,姜紅菱若當真要發賣她,她還真無處說理。

如素卻也回過神來,看了如畫一眼,譏笑道:“姐姐這一路好走,往後有了好去處,可記得奶奶的恩惠!”說着,就要出門。

如畫心中發憷,這被大戶人家發賣出去的丫頭,能得個什麽好去處?何況,她還是破了身子的女人。她記得西府裏曾有一個丫鬟,當初是二老爺的通房,不知何處得罪了二太太,被二太太打發出去,配給了家中的馬夫,成了家中一個粗使的仆婦。如畫常在廚下見她,日日累死累活,灰頭土臉,哪兒還有半點美人的樣子?她曾經以為,她如畫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這同等地步。

想到這些,如畫忍不住上下牙齒打顫,兀自嘴硬道:“我是老太太的人,你賣了我,不怕老太太問你麽?!”

姜紅菱聽聞此言,擡眼看向她。

如畫只覺她目光冰冷,禁不住後退了一步,身上也打了個寒顫。

卻聽姜紅菱輕輕吐出一句:“真是個十足的蠢貨。”話未落地,她便将如錦叫了進來,吩咐道:“到延壽堂去一遭,同老太太說一聲,如畫說話很不好,一些不中聽的言語也不敢學給老太太聽,竟要打發了她出門才是。如今我要處置她,問老太太的示下。”如錦适才在裏屋做事,不知外頭的是非,聽了奶奶吩咐,也心生詫異。只是自打她們來了顧家,這如畫自恃曾是顧念初的通房,平日裏的言行舉止常着她們。今兒見奶奶要發落她,自然樂見其成,不會為她說半句好話。當下,點頭就去了。

獨剩下姜紅菱與如畫在屋中,姜紅菱坐在炕上,正眼也不看如畫一眼,将散落下來的青絲一挽,端起了茶碗,吃了口冷茶。

如畫心神不寧,不時的看着窗外,将滿盤賭注皆壓在了顧王氏身上。她在心底一再告訴自己,她是老太太選出來的人,老太太定然會保她到底的。這麽個花架子的少奶奶,沒什麽可怕的!

只是,看着那靜好女子,坐于窗下,低頭吃茶,面沉如水的模樣,如畫也忍不住的心中犯怵。她心頭漫起了一股奇怪的預感,仿佛一切當真在這少奶奶掌握之中。

如錦出了洞幽居,一路向延壽堂行去。

走到延壽堂正堂外,卻見一個才留頭的青衣小厮在門上立着,面貌卻甚是生疏。她才來顧家不久,顧家的家人尚且不曾認全,倘或是西府那邊的人,那便更不識得了。

如錦便也不曾留意,拾階而上,尋着守門的丫頭通報。

那丫頭卻笑道:“姐姐且略等等,二少爺在裏面呢。”

如錦微微一怔,旋即醒悟過來,這二少爺便是西府那邊的二少爺了。

西府那邊當家的老爺是顧武德,顧武德原配宋氏,育有一子一女,大的名喚顧思杳,在顧家第三代裏行二,人皆稱其為二少爺。宋氏生下這二少爺,身上落了疾病,不上幾年便去了。顧武德便讨了個繼室,這繼室小他八歲,娘家姓程,門第不高,只是個小書吏人家。但這繼室續弦,原也不求什麽門當戶對。那程氏生的美貌,又比顧武德小上許多,顧武德便事事讓她,頗為懼內。程氏過府這些年,也為他生下一個女兒,芳名顧妩,今年不過十歲,也是一位瓊閨秀玉。程氏潑辣善妒,同這繼子也處不大好,顧武德又內寵頗多,西府內宅整日吵吵鬧鬧,雞犬不寧。

這些事情,如錦便是才進顧家,也聽下人們閑話過這兩府的家常。她心裏倒替自家姑娘慶幸,這幸而不是姑娘的婆婆。不然婆媳本就難處,倘或婆婆又是個後娘,更不知要怎生是好了。

她心中正胡思亂想,卻忽覺面上一陣風過,只見眼前門簾掀起,一雙墨色雲紋錦靴踏出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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