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收服

如素微微一怔,擡頭猛然就見一軒昂男子自門裏出來。

這人身材高大,闊肩窄腰,面若冠玉,目如寒星,劍眉入鬓,發如墨染,高挽在頭頂,頭戴白玉束髻冠,着一領藏藍色素面錦緞直裰,墨色暗繡竹葉紋綢褲,腰間墜着一枚羊脂玉雙魚配,器宇軒昂,光華照人。如素看了一眼,心中不由贊嘆,好一個芝蘭玉樹的美男子!

這人出得門來,掃了一眼如素。如素面上不覺就微微泛紅,但覺此人雖面色寡淡,周身卻自帶着一股天然的迫人氣勢,令人心生敬畏。

那人并不言語,步下臺階,便帶上那小厮去了。

如素這方回過神來,曉得這男子就是西府那邊的二少爺了。

顧王氏身畔服侍的大丫鬟春燕自裏面出來,臉上堆笑道:“二少爺才去,老太太請姐姐進去。”

這春燕性子機靈,最會見風使舵,她見早起姜紅菱來了延壽堂一遭,老太太待她和顏悅色,口氣甚好,心中不覺也将那輕慢之心收了幾分,連着對這陪嫁來的丫頭,臉色也好看了幾分。

如素曉得她是老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鬟,不敢怠慢,笑着說了句不敢當,便進得門中。

走到堂上,只聽四下無聲,如素知道顧家規矩嚴謹,垂首斂身,放輕了步子,随着春燕轉到了顧王氏日常起居之所。

此時已将近晌午,顧王氏已然起身,穿戴齊整了,正在羅漢床上坐着。一旁立着一位身着竹青色綢緞比甲的中年婦人,圓圓的臉,頭上梳着圓髻,戴着銀絲鬏髻,氣度與尋常下人不同。

如素曉得這婦人乃是侯府掌事之一,見顧王氏正同她說話,也不敢随意插口,就在下頭躬身垂首立着,一字不發。

顧王氏見她進來,便住了話頭,見她規矩甚好,心中倒也喜歡,和顏悅色問道:“你們奶奶這會子差你過來,有什麽話說?”

如素低頭輕聲将來意說了一遍,照着姜紅菱所授,說道:“自打奶奶進門,那個如畫便一日日不安分起來。今日又同奶奶口角了半日,口口聲聲說奶奶沒伺候過大爺,不配管她。還有許多腌臜的話,也不敢學給老太太聽。奶奶說,如畫年輕,想必是守不住的,還是打發了出去的好,免得日後在家裏弄出笑話來。因她是老太太的房裏出來的,奶奶打發我來讨老太太的示下。”

這一席話落,顧王氏尚未開口,一旁那中年婦人倒先變了臉色,強笑道:“老太太,這事兒想必有些什麽誤會。如畫素來心直口快,什麽地方得罪了奶奶也說不準。”

如素聽了這話,不覺斜眼看了她一眼,卻見那婦人也正看過來,雙目炯炯,便連忙低下了頭去。

顧王氏心裏知道這裏頭的事情,但她素來厭惡下人裙帶勾結,沆瀣一氣,欺淩主子。當下,她也不睬那趙武家的,只向如素淺笑道:“如畫雖是我房裏出去的人,但已是念初的通房了。如今既然有了正房奶奶,這通房侍妾自然都該歸她管。妾室不好,叫菱丫頭自己看着辦罷,該如何處分就如何處分。這等小事,不必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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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素聞言,心中大喜,恭恭敬敬的道了一聲是。顧王氏便又問了幾句姜紅菱身子安好等語,令秋鵑将才做下的八珍糕取了一盤子,吩咐如素帶回去。如素福了福身子,便告退出去了。

待這丫頭出去,那趙武家的臉色極不好看,向顧王氏陪笑道:“老太太,這事兒裏頭只怕有些蹊跷。如畫在您跟前兒也伺候了這些年了,她什麽性格您還不知道?哪兒就是這等輕狂的人!想必是大奶奶病裏煩悶,如畫不會說話,惹惱了她,也未必可知。”

顧王氏這方将她上下看了一眼,點頭說道:“趙武娘子,你也是家中老人,不必在我跟前打這馬虎眼。菱丫頭我早前兒見過,不是這等狂躁不知禮數的人。如畫往日是不錯,所以我才叫她去服侍念初。可她自謂攀上了高枝兒,便輕狂浮躁起來,往日就欺大滅小的,這風聲我也不是沒聽過。只是以前礙着念初在,人總是給了他的,我也不好說那許多。如今既然念初都身故了,這用過的丫頭,還留着做什麽?她若是安分守己,便在家中留着伺候少奶奶也罷。可現下既然她守不住,不早早打發了,等着生禍患呢?”

一言才休,顧王氏見趙武家欲語還休,便又說道:“我曉得那丫頭是你的幹女兒,出了這等事,你怕臉上無光。可若留着她,日後在家中鬧出什麽笑話來,那時候你的老臉才更顧不得了!”一席話,說的趙武家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只好作罷。

如素一路走回洞幽居,轉進明間,卻見如畫還在地下站着。

姜紅菱卻重新梳過了頭,盤膝坐在炕上,低頭看着一冊書。

如素進得門中,如畫連忙看向她,一臉焦急。姜紅菱卻頭也不擡,淡淡問道:“老太太怎麽說?”

如素快步上前,嘻嘻一笑,将點心盤子放在桌上,含笑說道:“老太太問奶奶的身子呢,還給了這些八珍糕。老太太說,這八珍糕裏的茯苓山藥等物,最是補身養氣,奶奶近來身子不好,吃這個是最相宜的。”

姜紅菱看了一眼桌上的點心盤子,卻見那青花鴛鴦蓮花紋盤上,疊着幾塊雪白的點心,軟糯酥香,一瞧便知是才做下的。她心裏明白,延壽堂有一間小廚房,是專門伺候顧王氏的,所做膳食點心,便比大廚房裏的大鍋燒的好上許多。顧王氏一個老人,胃口有限,那廚房做的分量也極有限,平日裏能在顧王氏手中得這個彩頭的,合家子上下還真沒幾人。

如畫見了這等情形,心裏便知不好,一張俏臉頓時血色全失,臉孔煞白。

姜紅菱心中早已猜到,笑問如素道:“那件事如何了?”如素含笑回道:“老太太說了,打發個通房妾室,是正房奶奶的分內之權。奶奶該怎樣處置便怎樣處置,這等小事不必問她。”

話音才落,姜紅菱還未說什麽,那如畫便雙膝一軟,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姜紅菱淺淺一笑,連瞧也不瞧她一眼,張口吩咐道:“那還愣着做什麽,出門喊人牙子去!”

如素應了一聲,掉轉身子就要出門。

如畫如夢方醒,膝行至炕前,扒着炕延,一臉惶恐焦急,淚流滿面,向姜紅菱痛哭哀求道:“大奶奶,您大人有大量,饒了賤婢這一遭罷!奴婢這是豬油蒙心糊塗了,才敢冒犯大奶奶!奴婢這一去,還不知賣到什麽下三濫的窩巢裏去。求大奶奶發發慈悲,奴婢情願往後盡心盡力服侍奶奶,做牛做馬!”

姜紅菱這才放下手中書冊,看向如畫。只看這婢子臉上涕淚橫流,滿面驚恐畏懼,狼狽不堪,哪裏還有半分适才那輕狂傲慢之态?姜紅菱心中只覺痛快,上一世這婢子明裏暗裏與自己使了無數絆子。直至最後自己橫死,那場查抄之辱,也同她有莫大的幹系。那時候,姜紅菱瞻前顧後,顧忌着不容人的名聲,顧忌着她是老太太手裏使出來的人,讓這一個奴婢在自己跟前搞了那許多花樣出來。

有些道理,死過一次方能明白。和性命相比,這什麽惡毒不容人的名聲,又算的了什麽?她的不忍與仁慈,最終害的是自己。

這一世,殺伐決斷,絕不手軟!

這如畫,也當真是個蠢物。她怎麽會以為,顧王氏會護着她?

顧王氏選她做顧念初的通房,與當初的李姨娘是一個道理。然而如今顧念初死了,她這個通房也就沒了用處。現下的如畫,不過是一個破了身子的下人罷了。在這些主子眼中,只是一枚無用的廢棋。她曾在顧王氏身邊服侍過許久,保不齊就知道些什麽。顧王氏,心中只怕還巴不得早些處置了她呢!

姜紅菱居高臨下的看着如畫,目光清冷又帶着幾分輕蔑。

如畫被她看的周身難受,仿佛自己是個卑微的蟲子。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去,卻聽那清麗女音自頭頂落下:“你到底是怎麽會以為,老太太會護着你的?”

如畫抽噎不已,哽咽說道:“我是……伺候了老太太幾年的人……是老太太許給大爺的人!”

姜紅菱朱唇微勾,淡淡說道:“那你如今對老太太,還有什麽用處呢?”

如畫微微一怔,她并非十足的蠢笨之人,又在情急關頭,受了姜紅菱點撥,思緒飛如電轉,頓時明白過來,銀牙碎咬,悔不當初。

她現下總算明白過來了,她這樣的下人只是人砧板上的魚肉,只不過那操刀的人從顧王氏換成了姜紅菱。

眼下,再想那些已然無用了,她只能緊緊的抱住眼前這冷豔女子。若是出了這個門,她一個破了身子的女人,又能得個什麽好去處?賣給老鳏夫還是好的,為娼為妓,都不無可能!

如畫擡起臉來,望着姜紅菱,咬牙一字一句道:“求大奶奶饒了奴婢,只要大奶奶留下婢子,今後無論大奶奶要奴婢做什麽,奴婢都無不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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