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思

正當他靜思之時,明月在門上通傳了一聲:“二爺,鋤藥求見。”

顧思杳點頭:“讓他進來。”

少頃,便見一個十五六歲、身穿青布衣褲的小厮快步進來,望着顧思杳拱手行禮,道了一聲:“見過二爺。”

顧思杳微微颔首,容色略緩,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鋤藥低聲回道:“都妥帖了,那位貴人說,想同二爺見上一面。”

顧思杳面色不改,薄唇微抿,淡淡問道:“他沒說什麽時候麽?”

鋤藥回道:“貴人說,不敢擅離封地,倒是清明那日可借着祭拜外祖的機會一聚。就于那日,在城郊望仙湖畔的得月樓一會。”

顧思杳嘴角微勾,點頭道:“果然是貴人,全沒半分商量的餘地。”言罷,又問了鋤藥幾件事。

鋤藥一一答了,又笑道:“那位貴人說,多得二爺的指點,方才令他免了一場災禍。二爺交代我辦的另幾件事,果然也都如二爺所料,全都妥帖了。”口裏說着,忍不住臉上便堆下笑來。

二爺是未蔔先知的神仙嗎?這次二爺吩咐他到外縣去辦差,臨行前告訴他何地何物有缺,要他先行備下,到了那兒賣掉。所得盈利,有他一成的抽成。

原本,他見二爺所說的幾樣貨物,皆是市面上尋常可見之物。就比如那茴香籽,藥鋪裏都是論斤稱還沒人要的,這販上五十斤拖到蔚縣去,可不就是筆賠本買賣?誰知到了蔚縣,他到香料行去碰運氣。才張口說有茴香籽,便為掌櫃的拉着不放,定要全部收下。打聽了才知,原來這蔚縣人日常飲食皆愛用茴香籽調味,一日三餐皆離不得。

這茴香籽在此地,原是香料行雜貨鋪常年備着的東西。不曾想,今年自從運河開凍以來,便連日的風浪,貨船行不得。又是連日的陰雨天氣,路上甚是泥濘,大宗的貨車也過不來。家家戶戶廚房裏常備着的香料,忽然間便斷了頓,上至城中的豪門大戶,下至尋常百姓,日常吃飯便都沒了滋味。更甚至于,這茴香籽乃是一味藥材,大夫常用它來治療腸胃不調等症,驟然間沒了,十二分的不便。連着城中的腸胃病患,也多受了幾分苦楚。

鋤藥帶了五十斤茴香籽到了蔚縣,才剛去一處香料行問訊,消息便不胫而走。各家香料行、藥鋪連着雜貨鋪子掌櫃都趕了過來。鋤藥去的第一家香料行掌櫃的急了,竟将大門反插,把人擋在外頭。那些鋪子的掌櫃夥計,見他竟想獨吞了這五十斤貨,便在外頭叫喊起來,群情激昂之下,還險些成了械鬥。這些人争來搶去,倒恰好叫鋤藥看明白了行情,坐地起價。五十斤茴香籽一轉手,竟然賣出了二百兩銀子的淨利。

此外還有幾件,都同蔚縣的茴香籽大同小異。鋤藥此次出行,裏外竟然掙下了一千多兩銀子。按着二爺的話,這一千多兩銀子裏,有他一百兩銀子的抽成!

他只是顧家的下人小厮,這一輩子大概也見不到一百兩銀子!天上掉下一個元寶,砸在他頭上,幾乎要把他砸暈了。

歡喜過了,鋤藥不禁又懷疑起來,這一百兩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時下的地價,一畝良田也不過才十兩銀子。鄉下蓋一間青磚大瓦房,也花不了一百兩銀子。這筆銀錢,放在尋常人家,已足夠置辦産業,殷實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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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當真會賞他一百兩銀子?

顧思杳聽了鋤藥的講述,既然這般可行,那麽他便要放開手腳了。

看着鋤藥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皺眉的神情,顧思杳猜到他心中所想,微一莞爾,開口道:“你一路辛苦了,這貨銀便交存在香玉那兒。我之前說過,裏面有你一成的抽成。如今既然賺了一千兩銀子,你便領一百兩去。待會兒我寫個字據,你一并交與香玉便是。”

鋤藥聞聽此語,激動的無可不可,當即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幾個頭,口裏大聲說道:“二爺對小的真好,小的今後粉身碎骨報答二爺!”

顧思杳唇角微勾,執筆寫了幾個字,遞給鋤藥,方才說道:“拿去,不要亂花了。奶娘腿腳不好,還是請個好大夫給她瞧瞧。”

鋤藥連聲答應着,自地下爬起,雙手捧着那張字條,如同捧着心肝兒一般。見顧思杳再無吩咐,便告退下去了。

鋤藥家中極不寬裕,父親早逝,母親在府中給二少爺做奶娘。聽着好似風光,其實底下艱難的緊。原來那房太太身故,新進門的太太想方設法的克扣二少爺房裏的用度。母親看不過去,倒往往要自己貼補些進來。又拉扯着他同姐姐兩個,日子過得甚是緊巴。也就這兩年,他同姐姐兩個都進了府中,被二少爺要在身側服侍,方才寬裕了些。

如今有了這一百兩銀子,他要給母親買請最好的大夫,買最好的藥,還要給姐姐打幾件像樣的首飾,裁幾件好衣裳,備辦嫁妝。餘下的錢,興許能為自己讨房媳婦。

鋤藥想着以後的好日子,心裏甜滋滋的,也越發的感激二少爺。若非二少爺這樣寬厚的主子,這樣的好事哪裏輪到他們頭上?往後,他和姐姐一定要好生的服侍報答二少爺才是。

顧思杳靠着椅背,雙手平放于案上,自開着的窗子裏看到鋤藥一蹦三跳的向院外走去,如同活猴子一般,不覺搖頭輕笑,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

鋤藥是奶母方氏的兒子,方氏是個積年的寡婦,除卻鋤藥外,上頭還有一個女兒,名叫香玉,如今也在他院中辦差。

方氏早年對他照拂甚多,幼年時若非有她,自己只怕早已被程氏折磨死了。所以,在父親要為他添置下人時,他便将方氏的兩個子女都要到了身側。鋤藥性子機敏,善于應對,他有些外務便都交給他辦。香玉姿色平平,生的兩個高顴骨,膚色黃黃的,身子瘦削,如平板一般。故而,顧思杳當初點名要她的時候,府中下人甚為不解。

香玉平日少言寡語,不茍言笑,甚少與人往來。人皆言這女子面目索然,言語無味。起初,顧思杳要香玉,也只為身側有個妥帖的人。直至兩年後,他才偶然知曉,香玉寫算皆精,往來賬目皆能計算的清楚明白。她生性冷淡,也不會徇私。故而這一世,他重生回來,便立時将香玉調去管理他的私房與賬目。賺來的銀子,他自然不會交入官中。不然,只是便宜了程氏。

顧思杳站起身子,看着窗外老枝橫斜的梅樹。午時的日頭斜照進來,打在精健的身軀之上。

一百兩銀子賞下人,換在旁人眼中,只怕是匪夷所思。然而在他顧思杳這裏,一百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麽?他要行大事,沒有可靠的人手和足夠的財力是不行的。

方氏母子對他極忠,上一世便是他身故之後,這一家三口被程氏攆出府去,也不忘了年年為他上墳,黃紙獎飯的祭奠。

這樣的人,他自然要用,還要大大的賞。賞給所有人看,效忠他顧二少,是有好處的。

程氏在西府把持中饋多年,府中人多是聽她的吩咐,可用之人不多。但程氏待下嚴苛,并無馭人之道,他要将這些人一點點收攏回來,架空了這程氏。

再一則,顧家這些年來一直在走下坡路,又要維持體面,官庫裏着實算不上充裕。顧思杳雖為顧家二少,要用錢卻也先得問過程氏。

他籌謀之事,需用大筆銀錢,要從官中拿,一則府中耗費不起,父親是個守成之人,沒有這樣的膽魄;二來還要受那程氏的制約,還不如自己賺錢使用來的自在痛快。

一千兩銀子,算不得什麽。重生回來,他多的是賺錢的法子。

便在此刻,就見先前吩咐打探消息的小厮鶴影,快步進來。

鶴影是家生子,是先前服侍顧思杳的老仆的孫兒。那老仆已于去年告了老,薦了自己這孫兒上來。鶴影雖不及方家母子那般死忠,卻也是可用之人。

如今顧思杳緊要事便托付方家,不緊要的事就交代鶴影。至于程氏塞來的人,除了掃地燒水,收拾院子,別的事便一概不讓他們沾手了。

鶴影經了通傳,進來報說道:“回二爺,已經打探明白了。侯府那邊的大少奶奶要打發了一個通房,因那通房是老太太房裏出去的人,故而派人問老太太一聲。”

顧思杳聞言,不由劍眉微挑,她這性子和記憶之中,好似有些不大一樣?

斂下思緒,顧思杳問道:“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鶴影答道:“問了老太太房裏的秋鵑姐姐,聽說似乎是因為那通房說話很不好,頂撞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不想留她服侍了,就要打發她出門。只是又聽聞那通房在大奶奶跟前求了許久,打死不肯出門。大少奶奶心軟,就又留下她了。”他素來知曉二少爺的脾氣,便将這些事情打聽了個清楚,方才回來。

顧思杳聽了這消息,心中微微生出些疑窦。

上一世,她在洞幽居足足安靜了一年方才生出些動靜,且從未聽聞有此事發生。今生,她才不過嫁進顧家兩月而已。

然而,她依然很聰明。看清了形勢,便要快刀斬亂麻的先打發了屋裏的麻煩。如畫雖是顧王氏手裏出來的人,但顧念初既已死了,她就只是個無甚用處的下人。不守規矩,忤逆正房,打發了是情理之中。何況,此時的如畫,還僅僅只是個通房,并沒有和李姨娘勾連上,收拾起來也無人會阻攔。如畫這樣的通房都險些被處置了,又何況以下的人?如畫出不出去都已無關緊要,倒還彰顯了她的仁慈。這般震懾之下,洞幽居中的下人只怕再沒人敢小看了她。

顧思杳知道,姜紅菱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上一世,她身單力薄,早早死了丈夫,又沒有勢力強大的娘家做靠山,僅憑着一己之力,左右周旋,也維持住了顧家大少奶奶的體面。只是最終,卻橫死在了顧家長輩的手中。

她堅毅聰慧,妩媚豔麗。前世,他只在西林寺外遠遠的看過她一眼,只這一次他便再也挪不開眼。她的一切,都令他着迷。

今生,他是不會再錯過了。

顧思杳雙拳微握,向鶴影吩咐道:“自南邊帶來的鲥魚還剩幾條,你去吩咐廚房的王嫂。就說鲥魚放不住,都劈成窄塊兒,用酒糟起來。”鶴影答應了,搔了搔頭,又忍不住問道:“二爺,鲥魚這東西可是天下至鮮。小的曾聽人說起,這樣的東西,就是要吃個原汁原味。做成酒糟的,豈不糟蹋了?若是怕擱不住,就這兩日全吃了不好?”顧思杳不為所動,亦不多言,只是道了一聲:“去就是了。”鶴影不知其故,也就一頭霧水的傳話去了。

到了傍晚時分,程氏惦記着那鲥魚,便使人去廚房吩咐蒸一條來吃。卻聽廚房的回話,少爺的吩咐,餘下的鲥魚全做了酒糟,封在壇子裏,眼下是吃不得了。程氏氣的頭頂冒煙,又不好為了口吃食跟小輩争執,近來又有一樁心事,更不好得罪了他,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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