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沐浴

這李姨娘在侯府是屬螃蟹的,橫着走了十來年,今兒卻在一把小小的扇子上栽了個大跟頭。

衆人見老太太發怒,無人敢言,堂上一片寂靜。

那顧王氏面紅氣粗,喘個不住。

姜紅菱連忙吩咐了丫鬟端了冰糖梨水過來,喂顧王氏吃了幾口。

顧王氏歇了片刻,調勻了氣息,正欲開口,卻又一眼瞥見立在一旁的顧婳,那口氣又上來了,當即斥道:“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跟你娘回去!”

那顧婳自出生至今,備受顧王氏寵愛,哪裏受過這樣的呵斥,只羞的滿臉通紅,氣恨交加,頓足扭身出去了。

顧王氏看着顧婳身影,搖頭嘆息道:“平日裏我瞧着這孩子,也是很乖巧的,怎麽如今就成了這副樣子?”

姜紅菱拿着手帕,細心的替她擦去口角水漬,淺笑說道:“這孩子能懂些什麽,不過白紙一張,心性兒還是要大人來教的。三姑娘如今年齡還小,還能扭得過來。”

顧王氏看了她一眼,眸中精光一閃,似是頗為滿意,繼而又是一臉疲憊慈和之态,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是我太縱着她們了,才叫家裏鬧出這樣的笑話來。”說着,停了停,忽然對在下頭立着的蘇氏道:“老大家的,這些日子,你便辛苦着些,家裏的事就暫且交由你打理着。”

蘇氏在一旁瞧了這樣一場大戲,正在目瞪口呆,忽聞顧王氏要将掌家之權交予自己,當真是喜從天降,趕忙應聲:“老太太哪裏話,本就是分內之事。”

顧王氏還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只是嘆息了幾聲。

恰逢此時,外頭人報稱晚飯已然齊備,是否就擺上來。

顧王氏現出些疲乏之色,說道:“就擺上來罷。”

當即,幾個一色穿着的仆婦,手捧托盤,魚貫而入,将飯菜擺在一方酸枝木镂雕鑲理石八仙桌上。霎時間,飯菜香氣便在堂上四散開來。

衆人到了此刻,也都餓了,便相攜起身,分長幼落座。

顧王氏晚飯的份例,是十菜兩湯,五葷五素,點心四盤。本該是四涼六熱,只是近來天氣涼,涼碟兒便不曾準備,皆是熱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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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掃了一眼桌上,卻見是牛乳煨雞、松菌燴鴨塊、芭蕉蒸肉、白鲞櫻桃肉、清蒸鲥魚五道葷菜;荷花豆腐、炒春筍、清炒玉蘭片、茭白胡蘿蔔鲊、醬醋青菜心五道素菜。湯是三筍湯并桂花酒釀湯一甜一鹹兩道,皆用描金海牙紋海碗盛着。四樣點心便是油糖面酥、豆沙饅頭、蟹黃燒麥、五香糕。

顧府上下皆是吃主兒,顧王氏又分外的愛排場,晚上這頓因是要同合家女眷一道吃的,老祖宗的做派更是要擺足了。姜紅菱記得,上一世即便到了後來,侯府家道中落,入不敷出,顧王氏這裏也絲毫不肯減了用度。哪怕是拿了醬腌鹹菜出來湊數,也定要擺滿了這一桌子。

眼下,侯府的家計,倒還不難于此。

姜紅菱上一世守寡六載,最後那兩年日子實在清苦,這重活過來再入富貴之鄉,自也樂得享受一番。只是在看見那清蒸鲥魚時,她不覺神色起了些波瀾。

衆人坐定,顧王氏神色倒有幾分松泛,向着桌上人笑呵呵道:“這道清蒸鲥魚,等閑可不易吃到。這魚兒一年只從長江裏過一次,若見不着,就要再等一年。若是沒有門路,即便拿着銀子,也不定買得到。這條鲥魚,還是西府那邊杳哥兒孝敬的。我心裏想着,這卻是個稀罕物,便留着晚上同你們一道吃。”

姜紅菱聽至此處,臉上微微泛紅。她雖只吃過一次鲥魚,但那鮮嫩肥美的滋味兒卻一直刻在心頭。中午聽聞這鲥魚是正路來的,心中沒了顧忌,便将一整條鲥魚吃了個幹淨。

卻聽蘇氏言道:“前幾日聽聞二少爺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時帶了許多土産,就有這十好幾條的鲥魚。也不知二少爺是做什麽去的,能弄回這樣金貴的東西。媳婦兒聽聞,這樣的東西,就是皇宮裏的皇上娘娘,一年也未必能吃到幾次哩。可見老祖宗這段福氣,常人都是比不上的。”她今日看顧王氏罰了李姨娘,掌家大權竟然又重回手上,歡喜的心花怒放,便是竭力的奉承顧王氏,唯恐她将那權柄又收了回去。

顧王氏聽了這話,卻是神色淡淡。顧思杳送這鲥魚來時,是連着侯府上下幾房主子都送到了。蘇氏這等說來,豈不是說她侯府老祖宗的福氣同他們這些小輩,都是一樣的麽?

蘇氏自料顧王氏素來最愛這些溜須拍馬的話,那李姨娘不就是靠了這等奉承才被顧王氏高看一眼的麽?她滿拟這話說出來,老太太必定聽的滿臉歡喜,卻看那老妪容色淡淡,絲毫沒有喜悅的樣子,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不知哪裏出了差錯。

姜紅菱是早已聽出了那話中的關竅,便從旁描補道:“就是老太太福氣好,所以攜帶着我們這些小輩一起沾了光。”

顧王氏這才大笑道:“菱丫頭,你說再多的漂亮話,我也沒蜜糖給你吃!好生的吃飯罷,哄我笑的吃不下,你好多吃兩碗不成?”一句話,衆人便笑開了。

席間,姜紅菱熟知這老婦的口味,替她布菜添飯,總合心意,果然将顧王氏哄的甚為開懷。

吃過了晚飯,衆人又陪着顧王氏坐了片刻,看看已将掌燈時分,便各自回房去了。

打發了衆人離去,顧王氏亦回到明間之內,斜歪在炕上,令春燕替她捶腿,閉目養神。

秋鵑上來,替她添了茶水,看老太太面色慈和,不由輕輕問道:“老太太,晚飯前兒聽您說要将這家計重新交給太太打理?您也知道,太太性子雖好,卻有些道三不着兩的,怕是要戳出亂子來。之前她也不是沒管過,只是委實不成個體統,提起這兒就丢下那兒的,身子又七病八痛。不然,也不會讓姨娘管了這許多年的家了。”

顧王氏雙眸微閉,輕哼了一聲,淺淺斥責道:“小蹄子,這等沒有王法,排揎起你們太太來了!”

秋鵑曉得她脾氣,也素知她看不上蘇氏,便笑嘻嘻的渾了過去。

顧王氏頓了頓,方才說道:“話雖如此說,桐香這些年來也委實是狂了,所以弄出這樣的事來。今兒借這件事,殺一殺她的性子也好,免得她忘了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出身,真把自己當個正經主子了。”秋鵑連忙陪笑道:“還是老太太遠見,我原不過是些鼠目寸光的粗陋見識罷了。只是老太太也知道,這家計到了太太手裏,怕是要弄出亂子來。”

顧王氏颔首道:“這等也好,就是叫蘇氏也放清醒些,她不是管家那塊料,往後也就省省罷。”說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睜眼吩咐道:“明兒一早,打發個人到菡萏居去,就說我的話。三少爺養了這些日子的病,也該大安了。身子利索了,就去上學。別一日日的就混在丫鬟夥裏,幹些神三鬼四的勾當!”

秋鵑應了下來,這顧王氏自炕上起身,到佛龛前點了一炷線香,雙手合十,祝禱了一番,方才回身又道:“如今念初沒了,這邊只剩下老三這麽一根獨苗。他若再不長進,這侯府可當真是無以為繼了。”說着,又嘆息了一聲,喃喃自語道:“念初好端端的,怎麽忽然就得了個痨病?”

吃畢了晚飯,蘇氏同着顧婉、姜紅菱自延壽堂出來。因看天色已晚,又陰沉沉的,恐路上落雨,也沒多言,各自匆匆回去了。

姜紅菱走至洞幽居小院之時,天上果然落下了零星雨絲。她快步向屋子走去,才踏上臺階,那雨已千絲萬線的自天上落下。

回至屋中,如畫迎上前來,畢恭畢敬滿臉堆笑道:“奶奶回來了,熱水已備下了,在爐子上溫着。奶奶若要洗浴,随時皆可的。湯婆子也好了,正與奶奶溫被子呢。”

姜紅菱看着如畫滿臉谄媚的笑容,心裏也知是白日裏的事情,将她震懾住了。她勾唇一笑,颔首道:“那便先洗浴罷。”

如畫口中應着,慌忙走去預備沐桶熱水,取了茉莉花胰子、澡豆等物,服侍姜紅菱洗浴。

姜紅菱走到屏風後面,脫了衣裳,露出一身玲珑曼妙的曲線。那白膩細潤的肌膚,在燭火映照下泛着瓷般的光澤。緊實飽滿的胸脯,纖纖如楊柳搬的蠻腰,纖細修長的雙腿,燈下恰如自畫中走來的妖豔神女,旖旎春//色令同為女子的如畫也禁不住的面上發燙。

姜紅菱看今日也晚了,并不打算洗頭,只用一根簪子挽了如雲長發,進到桶中。

熱水浸泡着嬌柔的身軀,卸下了這一日緊繃的疲憊。

姜紅菱靠在桶壁上,閉目養神。不知泡了幾許時候,如錦進來,低低說道:“奶奶,就洗了罷。天氣涼,待會兒水涼了,恐要凍壞了身子。”姜紅菱并未睜眼,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如錦會意,便卷起袖子,取了一枚澡豆,以熱水浸濕,雙手打出沫子,在自家主子身上輕輕揉搓起來。

如畫插不進手去,只在一旁瞧着,細細打量了一回,卻見那澡豆比自己所見過的都好,不止打出來的沫子細膩勻淨,還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氣。熱水将那沫子沖去之後,底下的皮膚擦幹了反倒更見白膩潤澤。坊間所售澡豆,不止沒什麽香氣,做的粗糙的甚而還夾着不曾篩幹淨的豆粒子,劃的皮膚生疼。那豆面子洗完身上,還幹繃繃的,冬日甚而要起幹皮,哪裏有眼前這澡豆好用?如畫心底不禁微微疑惑,不知這是什麽好東西,不覺便悄悄拉了如錦一把,低聲陪笑問道:“妹妹,這澡豆是哪家店裏賣的,這等好用?”

如錦看了她一眼,雙唇抿成了一道線,停了停方才輕輕答道:“這澡豆不是買來的,是奶奶自己做的。奶奶還起了個名字,叫玉容潤肌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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