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紅菱微覺奇怪, 不知婆母這是何意。但想及适才情形,她心中微嘆了口氣。
上一世, 清明這日, 顧婉為顧婳所迫,硬吃了青團, 頓時就發作起來,臉上又紅又腫, 當即便昏厥了過去。宋家人被她這幅樣子吓了一跳, 回家便以此為借口,退了這門親事。
這一次, 因她解圍, 顧婉倒是解了這次危機。然而适才看那宋夫人的神情, 顯然對這門親事極其不滿。
宋家退親, 說到底根由還在顧家家道衰落之上。其餘事情,不過是些由頭。宋家若是執意退親,總能尋到借口。姜紅菱能替她擋上一回, 卻管不了以後。
原本,姜紅菱的盤算,宋家真要退親倒也無妨,只要顧婉別嫁了齊王做妾, 顧家便不會同齊王扯上幹系。然而如今看着顧婉同那宋明軒相處情形, 倒是郎有情妹有意的,若宋家當真退了這門親事,那便是棒打鴛鴦, 拆散了這對有情人,未免太過可惜。上一世,顧婉退親之後便性情大改,想必也是因此而起。
姜紅菱兩世未識情滋味,對這男女□□感應極淡。原本倒也不覺什麽,然而看着顧婉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心底便生出了些許惆悵感慨。
蘇氏瞪了兒媳一眼,心中對她适才多嘴說出顧婉私事極其不滿,然而身在外面倒也不願數落兒媳。只吩咐幾個家人媳婦上來,将顧婳送回馬車上,說道:“牢牢看着她,不許她鬧,待回去了,再行處置。”
一聲令下,幾個跟車出來的媳婦上來,不由分說将顧婳自地下拖起,連拉帶拽,塞進了馬車裏。
蘇氏便坐在亭子中,冷着一張臉,一字不發。
姜紅菱也不知太太為何惱了自己,索性也不再理會。鬧了這半日功夫,她倒也餓了,适才顧婳拿來的青團,因不和口味,她也只吃了半個。
當下,她撿起一塊藕粉糖糕咬了一口,細細嚼着,看着眼前湖光山色,心裏盤算着回去如何同顧王氏言說此事。
微風時來,吹在面上,令人心神一爽。
姜紅菱忽然一笑,輕輕說道:“聽說三姑娘在家中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今兒怎麽忽然就想起來做點心了?”
顧婉微微一怔,面上掠過一陣陰霾。
蘇氏卻滿心擔憂,宋夫人知曉了顧婉的毛病,心生嫌棄,正在煩惱滿腹,也無心理會姜紅菱。顧婉亦是憂心忡忡,亭中一時裏卻四下寂靜。
又過了盞茶功夫,顧思杳身側小厮鋤藥走來說道:“太太、奶奶、二姑娘,望月樓中已擺下了酒席,二爺吩咐小的請諸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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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這方打疊精神,起身說道:“倒叫他破費了,如此我們就過去吧。”說着,便帶着女兒兒媳,往望月樓行去,一路無話。
那宋夫人帶着宋明軒走出一段路途,回身望去再不見顧家人身影,方才沉下臉來,說道:“往後少同他家女兒來往!別人家的家務事,你跟在裏面多管什麽閑事!”
宋明軒不明就裏,分辨道:“母親,那顧三姑娘分明是要害婉兒。婉兒既是我沒過門的娘子,我自然要護着她。”
宋夫人心頭一驚,當即怒斥道:“別胡言!什麽沒過門的娘子,這話誰教你說的?!”
宋明軒見母親生氣,更是摸不着頭腦,說道:“我同婉兒是自幼訂的親事,她當然是我沒過門的娘子。”說着,停了停又道:“真沒想到,顧家的庶女竟然這等跋扈。母親,我想等婉兒的喪服一除,便娶她過門。留在顧家,還不知要受多少算計。”
宋夫人氣惱交加,當即說道:“顧家的女兒不配做我宋家的媳婦,這話往後不許再提!”說着,見兒子一臉詫異之色,頓了頓,又溫言說道:“顧家家道中落,娶他家女兒為妻,于你仕途并無半分好處。當初若非你姑姑嫁來顧家,有這麽一層姻親,又是老太太一力撺掇的,定要親上加親,娘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如今你姑姑也過世了,老太太不甚待見他家,顧家上下也并沒一個能幹之人,你讨他家女兒為妻,能得幾分好處?等回去了,消停上兩日,娘去跟老太太說,退了這門親事,再為你定上一門好親。”
宋明軒聽的目瞪口呆,他同顧婉自幼定親,一早就将顧婉視作未婚娘子,早已情根深種,如今忽聽母親言說退親,當真如晴天霹靂。
宋夫人見兒子面色有異,也猜到他中意那顧婉,心底極其不悅,便說道:“宮裏娘娘傳出話兒來,言說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很好。去年太妃壽誕,她随母親進宮賀壽,娘娘見過她一面。只說這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性格溫婉可人,又是京城世家的千金。娘娘便有意做媒,問了那姑娘母親的意思,倒也沒什麽不樂意。你心裏覺着,怎麽樣呢?”
宋明軒心裏中意的是顧婉,哪裏還裝得下旁人,當即說道:“母親不必說了,孩兒既同婉兒定了親,她又沒犯下大錯,孩兒不能做出這等背信棄義的事來。”
宋夫人見說不通,一張臉頓時拉了下來,斥責道:“你這孩子,當真是不曉事!那顧婉有什麽好?顧家從上到下只在混日子罷了,讨了她于你有什麽好處?那姑娘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娶她為妻于你仕途是大有助力。你別一時沉迷兒女私情,倒耽擱了大好前程!”
宋明軒卻發了拗性,執意道:“不管母親說什麽,孩兒心裏中意的是婉兒,要孩兒另娶旁人,那決然不能!母親若當真為孩兒着想,便再也不要說這樣的話來。”
宋夫人看兒子竟然當面頂撞,越發氣惱,索性說道:“我看那顧婉就是個禍水,還沒進門,你就敢為着她忤逆母親了。将來真讓你讨了她,可還得了?!不管你怎麽想,待回去我便同老太太說這事去!”
這母子兩個,吵吵嚷嚷,徑自回府去了。
得顧思杳所邀,一衆顧家女眷動身到了望月樓。
顧思杳早已在望月樓中定下一間雅間,收拾房間潔淨,設下一方酒席。
這望月樓是本方第一大酒樓,店中接慣了各路達官貴人,對着侯府家眷倒也并無畏怯。店中夥計便将蘇氏等人引入雅間之內,衆女見這房中布置的甚是考究雅致,鼎焚蘭麝,盆插仙草,窗明幾淨,透過窗子便能望見那撫仙湖上的山光水色。
蘇氏便笑道:“這屋子倒是有趣。”說着,又問鋤藥顧思杳去向。
鋤藥回道:“二爺還在樓上款待朋友,且男女一處頗為不便。二爺上複大太太,酒宴都記在二爺賬上,請諸位自便便是。”
蘇氏卻笑了一聲,說道:“好啊,這個侄兒派頭好大。放着伯母嫂子堂妹不管,走去陪什麽朋友。我曉得他如今出息了,財大氣粗的,連親戚也不放在心上了。”
姜紅菱正望着牆上挂着的洛神寒梅圖出神,忽聽蘇氏提及顧思杳登時回過神來。耳聽那小厮如此說來,心中倒也詫異。記憶裏,顧思杳為人很是謙和有禮,長輩跟前極其恭順,怎樣也不會行出這樣的事來。即便不能男女同席,也必定要過來問候寒暄一番。如這般行事,他以往是必定不會的。
姜紅菱心中微感詫異,不覺又想起之前在府邸大門上,顧思杳扶她上車時的情形。他那不容反抗的神情與力道,都彰顯着前世不曾有過的強勢。
憶起那事,姜紅菱只覺的身上有些燥熱,心底也煩亂不堪。她只将這段心事壓在心底,并不願去細究這心煩意亂的根由。
顧思杳前世于她危難之時曾照拂于她,也曾在她險些受辱之際顧全了她的顏面,她對他心存感激,但也僅限于此。
她是顧思杳的堂嫂,他們不會也不能有什麽過多的牽扯。
姜紅菱只覺得口幹舌燥,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痛飲了幾口,方才壓下這滿腹的燥熱。
鋤藥回了幾句話,便又回顧思杳身側服侍去了。
蘇氏說道:“這西府那邊的少爺,如今倒出息了。聽聞,這兩月幫着二老爺處置了許多公事。有那麽幾件,若非他幫襯,就要出大亂子了。這若是念初還在……”話至此處,她忽然嘆了口氣,也沒再言語。
姜紅菱正滿心煩亂,顧婉又口拙,竟無人勸解,屋中一時竟四下無言。
片刻,店家已将飯菜送了上來,皆是山珍海味精工細作。衆人舉筷而食,皆交口稱贊。蘇氏又吩咐家人撥了些飯菜,拿到馬車上與顧婉吃。
飯後,吃了兩盞香茶,蘇氏便說要乘船到湖上去瞧瞧。此事是她每年慣例,顧家下人早已在湖邊租下了一艘花船。
顧思杳已送走了朋友,便也走了過來同她們彙合。
姜紅菱立在不遠處,見他身上微有酒香,容色淡淡,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心下稍定,只道自己先前是胡思亂想。
衆人到了湖邊,依次登船。顧婳因蘇氏厭她,将她關在馬車上,便不曾帶她去。
衆人上的船上,船家便是這湖畔漁家,将篙子在岸邊一點,便悠悠向湖中行去。
姜紅菱立在船頭,看着眼前水天一色,蘆花似雪,漁船往來,水鳥穿梭,雖看不到荷花荷葉,卻也別有一番野趣。
船身不大,容下顧家四個主子并幾個随行的丫鬟便再不能盛下他人。蘇氏在艙中看景,姜紅菱便與顧婉立在船頭說話,顧思杳卻獨自站在船尾,望着前頭那窈窕身影。
姜紅菱微有所感,卻也只做不知,只是同顧婉講說眼前景色。
船行至湖中,對面亦有一艘漁船駛來。兩船交錯,不知怎的,這船便就一斜,竟而撞在了一處。
船身巨震,衆人都跌了個趔趄。顧婉站的靠前,對面的一支船槳打來,就要将她打入水中。姜紅菱不覺拉了她一把,那船槳錯開就打在了她身上。她站立不穩,竟就跌進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