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衆人不防驚變, 頓時亂作一團。顧婉驚哭不住,蘇氏連聲呼號, 又大喊着家人下去救援。然而顧家家人皆不會水, 花船又同那漁船船尾晾曬的漁網纏在一處,兩邊船家都忙着去解漁網也無暇顧及。
蘇氏慌得不可開交, 看着姜紅菱在湖中浮浮沉沉,拉着船家許他銀兩央求他下去救人。那船家說道:“夫人, 不是我拿喬。這網需的立時就解開, 不然咱們這一船人都要翻進湖裏去!”
蘇氏無法,只是望着湖面掩口痛哭。
正在焦躁無法之時, 她忽聽得船尾傳來落水之聲, 連忙回頭望去, 卻見顧思杳的氅衣丢在地下。
姜紅菱不識水性, 被那船槳打入水中,頓時便嗆了兩口水,心底驚慌失措, 只覺湖水自四面八方蓋頂而來。眼前白茫茫一片,時下不過四月,湖水刺骨一般的冰寒,前世沉井的情形再度浮上心頭, 滅頂之災的恐懼如刀鋸一般橫在喉口。
她在水中拼命的掙紮着, 力氣卻如流水一般的流逝,身軀漸漸的墜入湖中。漆黑的湖水漫過頭頂,帶着腥氣的湖水嗆進了鼻口。
姜紅菱只覺得胸口憋悶至極, 喉嚨鼻子裏盡是冷水,悲憤和凄涼之情漫過心頭。難道她姜紅菱命中注定了就要溺死水中,即便重生一世也無法改變命運?
絕望之際,她只覺身側有水流波動,身軀被一雙強健的臂膀牢牢環住,薄衫覆蓋下的矯健身軀溫暖而有力,令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安與踏實。她心中已是一片茫然,忘卻了所有的顧忌,只是緊緊抱住了那具給她帶來希望的身體。
那人微微一頓,便抱着她向上浮去。
待兩人浮出水面,新鮮空氣再度渡入鼻口,姜紅菱勉強睜開星眸,一張俊美臉龐映入眼簾,黑亮的頭發濕漉漉的貼在鬓邊,湖水順着那刀刻一般的線條流下,深邃的眸子裏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這緊緊環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顧思杳。
姜紅菱此刻已然被湖水凍得麻木,倒也不覺什麽。
顧思杳并未看她,一手環着她的身子,奮力向花船游去。
游到船邊,船上衆人早放了繩子下來。顧思杳雙手托舉着姜紅菱的腰身,船上顧家下人合力将姜紅菱拉了上去。
待姜紅菱脫險,顧思杳方才也拉着繩子攀上了船。
如今天氣尚且有些涼意,姜紅菱穿着雖多,但落水之後周身衣衫濕透,已然是曲線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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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衆人登船無有預備,正在手足無措之際,顧思杳拾起了丢在地下的氅衣,蓋在姜紅菱身上,裹住了那玲珑有致的身軀。
姜紅菱昏昏沉沉,滿心惶然,只覺除卻眼前這英挺男子,世上已再無可靠之人,不禁啞着喉嚨開口道:“二爺,今日這事,有些蹊跷。”
顧思杳容色微動,低低道了一句:“我曉得。”
姜紅菱聽得這一聲,心中忽然一定,只覺疲憊不堪,雙眸一阖,就此昏厥了過去。
顧思杳看着眼前這滿面蒼白、昏睡過去的女子,面色冰冷,雙拳緊握。
險些失去她的恐懼之情演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燒。
若是讓他查知此事是何人所為,他必定會讓那人後悔生在這世上!
出了此事,顧家衆女眷早已無心游玩,吩咐船家移船靠岸,。
至此刻,花船同那漁船好容易才解開。那船家連忙将船劃至岸邊,又恐侯府怪罪,阖家子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一般的請罪。
蘇氏心裏憂慮姜紅菱,生恐她溺水之後落下什麽毛病來,也無暇理會這船家,指派幾個仆婦将姜紅菱送入馬車,便急急忙忙等車回府。
顧思杳在原地逗留了片刻,吩咐了鋤藥一聲。
鋤藥答應了,顧思杳另披了一件長衫,便也翻身上馬,打馬回府。
回至府中,因姜紅菱落水昏厥,一衆家人将她送回洞幽居便亂着請醫抓藥。
洞幽居中,一時忙的人仰馬翻。如素如錦兩個丫鬟,早已驚的呆若木雞,兩眼揉的紅腫如爛桃,守在姜紅菱床側,手足無措。
蘇氏與顧婉坐在洞幽居大堂之上,憂心如焚,各自默然無言。
顧婉垂首不語,半晌才紅着眼睛低聲說道:“嫂子是因為我才掉進湖裏去的,不然落水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如果嫂子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我……”
蘇氏看了她一眼,斥責道:“別胡說!她方才還能說話呢,定然無事。”
母女兩個正說着話,外頭人便傳訊道:“老太太到了。”
蘇氏正在滿心煩亂,今日衆人出城踏青,竟然出了這等事情,她這個太太難辭其咎。聽得這一聲,更如驚弓之鳥,連忙自椅上站起。
只聽得外頭一陣腳步雜沓之聲,就見一衆仆婦丫鬟簇擁着顧王氏進門而來。
顧王氏手裏拄着核桃木松鶴拐杖,步履穩健踏進門檻。
蘇氏慌忙迎上前去,滿臉堆笑道:“老太太歇着罷了,這裏有媳婦呢,何必親自走一趟。”
顧王氏橫了她一眼,說道:“我聽聞菱丫頭在撫仙湖上落了水,特來瞧瞧。”口裏說着,便向內室行去。
蘇氏無法,只得跟上前去。
顧王氏走進內室,就見姜紅菱自娘家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鬟守在床畔,各自一臉淚痕。
如錦如素見顧王氏進來,連忙讓在一旁,低低道了一聲:“老太太。”
顧王氏走到床畔,卻見姜紅菱僵卧被中,雙眸緊閉,一張鵝蛋小臉蠟也似的慘白,聲息俱無,不覺嘆了口氣:“好可憐見的孩子,怎麽就弄成這樣?”說着,看了那兩個丫鬟一眼,吩咐道:“你們仔細服侍着,出了差錯,我可饒不得你們。”
如錦如素自然一口應下,顧王氏見此處無事,便又出了內室。
到得堂上,蘇氏唯恐顧王氏嗔她,賠笑說道:“老太太還是回去歇着,這裏已請大夫去了,頃刻就來。”
顧王氏卻不理她,走到堂中上首,在棗木圈椅上坐了,将拐杖交由春燕拿着,兩眼便緊盯着蘇氏。
蘇氏只覺顧王氏目光如冷電般射來,身上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上前強笑道:“老太太……”
她話未說完,顧王氏便呵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何緣故?!好端端的,紅菱又怎會掉進水裏去?!”
蘇氏無法,只得将事情前後講了一番,又說道:“那時候亂着,我也不知是怎麽的,眨眼功夫兒媳婦就掉進湖裏了。”
顧王氏雙眉緊皺,厲聲呵斥道:“這話混賬!什麽叫做眨眼功夫就掉進湖裏了?你是當家的太太,領着小輩到郊外掃墳踏青,出了這樣的事情,竟然能推一句不知道?!原來你的兩只眼睛是白長的!雖則念初不在了,紅菱卻是你的正經兒媳。她才過門幾天,就弄出這樣的事情。若無事倒也罷了,倘若有個什麽不好,我們怎樣同姜家交代?!”
蘇氏被顧王氏這一番斥責的粉面發紅,心裏甚覺委屈,開口道:“這也不是媳婦的錯,船不知怎的就撞上了,她在船頭站着,就掉下去了。”
顧王氏見她還要頂嘴,心裏本就看不上這兒媳,越加惱怒起來。
顧婉見母親被祖母斥責,禁不住上前說道:“老太太,嫂子是為了救我,才掉進湖裏去的。”
此事,倒出乎顧王氏意料之外。
她當即問道:“這又是怎麽個緣故?”
顧婉便将當時情形講了一番,小聲嗫嚅道:“若不是嫂子,掉進湖裏的就是我了。”
顧王氏聽得此言,更如火上澆油,舉手向桌上一拍,把那桌上放着的白瓷花瓶震的瓶倒水流,倒将堂上衆人驚了一跳。
一旁侍立的春燕,一面收拾一面說道:“老太太息怒,仔細手疼。”
顧王氏充耳不聞,指着蘇氏,手指發顫:“你這個糊塗囊子,婉姐兒還未曾出閣,弄出這樣的事來,就此污了名聲,要如何同宋家交代?!你是她親娘,連這點成算都沒有麽?!”
蘇氏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又後怕不已,啞口無言,低頭不語。
顧王氏看着她這副模樣,心底氣不打一處來,想了一回,忍氣問道:“那游船是咱們家年年乘的,船家也是老于此道,怎會忽然同漁船撞上?”
蘇氏嗫嚅回道:“我也不知,那時候急着送兒媳婦回來,便沒細問。”
顧王氏見是一問三不知,雖早知蘇氏的性子,卻依舊氣惱難耐,懶怠再看她那窩囊樣子,淡淡說道:“雖是事出意外,到底也不算小事,吩咐家人去好生問問。這兩日姜家只怕要來人,你也預備着。”
蘇氏連聲答應,顧王氏也不想再理會她,起身回房去了。
待顧王氏去後,蘇氏心裏一塊石頭方才落地。
又過片刻功夫,大夫已然到來,被顧家的二等仆婦領着進到洞幽居。
這大夫在侯府行醫也有年頭了,顧家內外都是見熟了的,又是年老之輩,就沒那許多顧忌。
同蘇氏見過之後,如錦将那大夫領進內室。
那大夫看診完畢,出來見蘇氏:“大少奶奶心悸受驚,又着了風寒,需得仔細調理着。好在尚且年輕,吃上幾副藥當能大好。”
蘇氏見沒別的話,便着人送了那大夫出去,又吩咐小厮抓藥。
堂上熱亂了一日,姜紅菱人事不知,直至掌燈時分方才漸有知覺。
乍醒來時,她只覺頭目昏沉,喉嚨幹啞,周身酸痛不已,甚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正在迷蒙之時,卻聽身側似有一女子聲響:“原來二爺的水性這般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