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顧思杳微微颔首, 說道:“旁的事情,他辦的如何了?”
鋤藥回話道:“都依着二爺的吩咐, 一一在辦。楚爺托小的上覆二爺, 雲煙貨行選址在西市,盤的是之前王記貨行的鋪子。三進三出的院落, 底下設有地庫,寬敞幽靜, 存貨存錢都安全無虞。楚爺還請二爺過去瞧瞧。”
顧思杳搖頭道:“既是你楚爺看好的, 我便不去了。雲煙貨行的事,便全權交他打理。既是用着他, 我便不疑他。只是你須得叮囑他, 要他按着我說的去備辦貨物。旁的都罷了, 之前我說過的兩樣貨物, 都是頂要緊的,要他着緊備辦。”
鋤藥一一應下,心底卻有些不得其解。
二爺吩咐的那兩件東西, 一樣是北地名叫苞谷的粗糧,另一件竟是野菜。
那苞谷在北地常見,南方卻是少有,鋤藥北地的親戚曾送過他一袋苞米面。母親蒸了窩頭, 吃在嘴裏雖有些別樣的香味, 卻甚是粗糙。攪了黃面糊糊,吃起來也沒什麽滋味。這東西在北地不算稀罕,賣價也賤, 收起來倒是容易。然而這東西是個粗糧,販到南地,也賣不上什麽價錢,倒要白賠上運費。那野菜更不必提了,是遍地都有的東西,鄉下人用來充當菜蔬的。
這樣的東西,曬幹囤起來,便是白送也難有人要,別說售賣了。
這都是明擺着賠錢的買賣,二爺為什麽要做?
然而鋤藥自來是忠心為上的,二爺吩咐什麽,他便做什麽,旁的一概不問。
當下,鋤藥看顧思杳再無吩咐,便告退出去了。
顧思杳坐在太師椅上,端起茶碗,輕輕啜飲了一口,看着窗外景色,微微出神。
話裏的楚爺,名叫楚夢昭,原是江浙一帶的游俠。本也是名門之後,可惜後來其祖卷進官場紛争,被人構陷,從此家道中落。這楚夢昭自幼不愛讀書,反倒喜歡刷槍弄棒,同些江湖人士往來,習了一身好武藝。
自從家道中落,這楚夢昭嘗遍了世态炎涼,名利之心淡薄,游山玩水,行走江湖,成了一個浪蕩俠客。此人頗有些俠肝義膽,時常做些鋤強扶弱之事,在江湖上倒是很有幾分俠名。
顧思杳前世便聽過此人的大名,也就是在這一年的年初,這楚夢昭在江州鄉下地方得罪了一個鄉紳。那鄉紳橫行鄉裏,看上了他家佃戶的女兒,不由分說定要娶來做姨太太。那女孩有個青梅竹馬的情郎,家裏也是訂過親的,死也不肯。這鄉紳一怒之下,不由分說,上門硬将那女孩搶來,還把那姑娘的父母打成重傷。那姑娘的情郎上門理論,卻被惡狗咬傷,歸家不上幾日,便患病死了。
那鄉紳在鄉下頗有財勢,打點了本方裏長,硬将此事說成那姑娘家中欠債不還,所以将女兒抵債。又指那小夥子是蓄意上門滋事生非,打壞了他家的門面,要他家中賠償。那小夥子家中只有一個寡母,兒子被人打死,已是晴空霹靂,偏生又鑽出這冤枉債來。走投無路,就跳河自盡了。
那楚夢昭走到此處,聽到了這樁不平之事,動了義憤。連夜上那鄉紳家中,把那鄉紳并助纣為虐的家丁仆人一并宰了,連着咬人的惡狗,也剁下了狗頭。齊刷刷一排的腦袋,挂在鄉紳大宅外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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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夢昭做完此事,并未一走了之,将那姑娘自鄉紳家中救出,送回家中。那鄉紳一家子皆是些欺軟怕硬之輩,哪裏見過這等殺神一般的人物,無人敢攔,任憑他進出如無人之境。楚夢昭送那姑娘回家,又給了路費盤纏,令那一家子人逃離此處,他自己倒是去了江州城衙門自首。因他手上有五條人命,縣衙便問了他死罪。這也罷了,偏生那鄉紳家中又使了錢財,賄賂牢頭,将楚夢昭折磨的生不如死。到了斬首游街之時,楚夢昭已是不成人形。
這一世,顧思杳重生回來,弄清了身處情形,那楚夢昭已然入獄。他動用了顧家的關系,将楚夢昭自牢裏弄了出來,又暗示那衙門嚴查鄉紳家中。顧家此時在江州還頗有幾分勢力,衙門不敢輕易得罪,便打疊了精神,将那鄉紳家中過往細細查了一番,竟而揪出了鄉紳往昔在鄉下欺男霸女的斑斑劣跡。
此案最終,倒把那鄉紳定下了數十條罪狀。因那鄉紳已死,家中便被抄了個傾家蕩産。楚夢昭杖責三十,就此輕輕放過。
楚夢昭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知曉是得了顧思杳的恩惠,便情願跟随顧思杳,報答其救命之恩。
顧思杳也并非随意撿人來用,歷經上一世,他深覺此人頗有俠肝義膽,是個性情中人,若能施以重恩,必有重報。何況,看此人行事,粗中有細,敢作敢為,又是常年行走江湖,經歷豐富,見識廣博,堪得重用。
果然,楚夢昭自出了牢獄,待傷養的痊愈,便自尋上門,情願充當顧思杳的門下清客。
顧思杳便将這雲煙貨行一事交付與他,貨行要同南北商人打交道,消息靈通,又便于行事。貨行要賺錢,除卻講究快進快出,便是要會囤積貨物。有上一世的經歷,他知道什麽金貴,什麽能囤,賺錢不在話下。
貨行不過是第一步,有了足夠的銀錢,方才方便做下頭的事情。
他既已同六皇子搭上了線,自然要好生經營。
這一世,他的手中,必要握有十足的權勢。
顧思杳垂首輕抿了口茶水,掩住了漸深的眸色。
因着姜紅菱落水,侯府裏亂做一團,蘇氏被顧王氏斥責了一番,心裏七上八下,便也将顧婳那青團一事丢到了九霄雲外。
顧婳回至府中,見沒人理她,便一溜煙的走回了菡萏居。
李姨娘被下了禁足令,關在這菡萏居中不能去別處,衣衫不整,發髻散亂,在院中急躁的團團轉。待顧婳進門,她一顆心方才放進肚裏,疾步上前,拉住女兒,口裏說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今兒的事情怎麽樣了?”
顧婳今日在城郊受了一肚子的氣,在外發作不得,回來見着了母親,這一路上的火氣委屈頓時鬧将出來,兩只眼睛一擠,胖臉擰成一團,大哭起來:“我說我不去,你們一定要我去!沒讨着半點好,倒叫顧婉她們看了笑話!太太今日還罵我呢,丢臉丢到這份兒上,明兒讓我怎麽出門子見人?!”
李姨娘聽了這話,料知不好,心底焦躁,當着下人面前又不好細問,當即拉扯着女兒進了房中。
顧忘苦亦在堂上,一只眼睛腫如饅頭,滿面陰沉,看着倒覺得有幾分可笑。
顧婳本是哭喪着臉進來的,見了她哥哥這幅鬼模樣,突然破涕,捧腹大笑起來。
顧忘苦看着妹妹抱着肚子大笑不止,一手還指着自己,心中更是火起。
李姨娘看兒子臉色越發難看,便打了女兒一下,斥道:“小蹄子,你哥哥心裏不痛快,你別惹他了。今兒出了什麽事,你還不快說!”
顧婳這才漸漸止住笑意,将今日之事講了一番,又說道:“顧婉沒吃那青團子,大奶奶倒質問了我幾句。咱們的法子不管用,我還被宋家的少爺罵了一頓。”
李姨娘不禁扼腕,切齒痛罵道:“這姜氏當真是礙事,此事同她有什麽相幹?!幫了顧婉,與她有什麽好處麽?!”
顧忘苦在一旁涼涼說道:“我之前就說過這法子不好,就算将顧婉逼到兩難境地裏去,妹妹回來也免不了挨罰。”說着,頓了頓,面色一沉,問道:“今日,是誰掉下去了?”
顧婳心頭一驚,看着她哥哥,嗫嚅了一下,說道:“是大少奶奶。”
顧忘苦眉毛微微一挑,自言自語道:“原來是她。”
李姨娘心中七上八下,看着自己兒子,低聲問道:“我就說這事過于冒險,你可打點好了?若是讓人知道了,那咱們……”
顧忘苦冷笑了一聲,睨着自己的生身母親,說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條路咱們是回不了頭了。老頭子現下身子還算康健,不把上房裏的這些人一個接一個的收拾了,往後總是禍患。”
李姨娘不知想到了什麽,身子忽然哆嗦了一下,嗫嚅着不敢言語。
顧忘苦頓了頓,方才又朗聲道:“母親放心,那些人我已給足了銀錢,讓他們先到下游縣城裏去過上幾日。待消停了,再回來。他們拿不住這些人,自然什麽也不知道。再則說來,太太從來糊塗,哪裏想得到這些事!”
李姨娘滿面憂慮道:“太太糊塗,但是那姜氏卻是個精細之人。有她從旁指點着,只怕這事包不住。”
顧忘苦微微一頓,點手招來一個丫鬟,吩咐道:“你出去打聽打聽,看大少奶奶現下如何了。”
那丫鬟應聲而去,這邊母子三個,相對無言。
片刻功夫,那丫鬟便轉了回來,回話道:“大少奶奶落水受驚,現下還昏迷不醒。府裏已請了大夫,說是着了風寒,需得将養上一段了。”
顧忘苦點頭不語,打發了丫鬟下去,方才向李姨娘笑道:“母親的時機來了。”
李姨娘不解,問道:“怎麽?”
顧忘苦說道:“如今府裏是太太掌家,太太向來糊塗,又是多年不曾執掌家務。陡然間管事,必定諸般皆不熟悉。她又不是個能幹之人,侯府人事衆多,勢必要被她鬧個人仰馬翻。我原本還擔憂那姜氏能替她出謀劃策,她如今既病下了,也是有心無力。待太太捅出幾個大簍子來,老太太見府裏亂的不成樣子,自然是要請姨娘出山的。這禁閉令是老太太下的,她若親口解了,旁人自也無話可說。掌家之權,又回了姨娘手中。到了那時,合家子大小都知道太太是無能之輩,往後太太是再也不要想着管家了。”
李姨娘聽了這話,臉上的愁容方才散了些去,咧嘴輕笑:“你倒是鬼主意多。罷了,事已如此,多說無益,就這麽着吧。我不能出去,你妹妹太小又是個暴脾氣。明兒一早起來,你便到洞幽居去瞧瞧姜氏。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沒個走動也說不過去。”
顧忘苦眸色微微一閃,颔首莞爾說道:“不勞母親吩咐。”
李姨娘不知這兒子心裏打什麽主意,只是叫奶母帶了顧婳下去換衣裳。
小丫頭霜兒端了茶食上來,她今日穿着一件桃紅色扣身衫子,十三歲的身子還甚是嬌嫩,然而胸前那兩團已微微鼓起,透着青春的氣味兒。
李姨娘看着她發怔,不自覺說了一句:“實在不成,就要用上這丫頭了。”
顧忘苦卻道:“為時尚早,用不到她,暫且瞧着罷。”
姜紅菱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大約是吃了藥的緣故,倒是一夜無夢。
隔日清晨,再醒來時,姜紅菱只覺身子還有些發沉,頭目倒是清爽了不少,口中甚是幹渴,便連聲呼喚要茶。
屋中值夜的如錦聽見,連忙走來打起了床帳,拿赤金雙魚鈎子勾了,端了一盞清水過來,說道:“奶奶吃藥,不能吃茶,喝些水罷。”
姜紅菱就着她的手,将一碗熱水一飲而盡,清了清喉嚨,問道:“什麽時辰了?”
如錦回道:“時候倒是還早,只是老太太已打發人來問了兩回了,還使人送了一盤子藕粉糖糕過來,說曉得奶奶愛吃。”說着,便笑道:“老太太倒還真是疼愛奶奶呢,昨兒為了奶奶的事,斥責了太太一番,今兒一早又派人來噓寒問暖,又送點心來的。”
姜紅菱但笑不語,顧王氏的心思,她能猜到幾分。無過是蘇氏扶不上牆,顧念初又死了,府中沒了制衡李姨娘之人,所以想着用她罷了。再則,她是沖喜進得侯府,才過門便死了男人。再傳出苛待寡媳的話來,這東西兩府的小輩,将來都不好議親了。
顧王氏性子涼薄,于晚輩并無幾分照拂之心。上一世将她沉塘換牌坊也好,這一世對她噓寒問暖也罷,全都是為了侯府的顏面罷了。
稍停了片刻,她便起身梳洗,竈上早已将早飯送來。因她病着,不能吃油膩飲食,便都是些清淡的粥飯。
如錦讨了示下,便将碗盤擺在了炕桌上。
姜紅菱梳了頭,在炕上坐了,正吃早飯,就聽外頭一男子道:“聽聞嫂子病了,我來探望。你這丫頭,卻為什麽擋在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