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顧思杳長眸微眯, 凝着眼前這女子,淡淡問道:“你在我窗戶外頭, 鬼鬼祟祟做些什麽?”

程水純擡起頭來, 卻見眼前這清隽男子,俊美的臉上一片冷淡, 眸光森冷,打在自己身上。她心中忽然一凜, 禁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顧思杳似乎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容易對付, 也與她所經歷過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樣。

程水純垂下頭,小聲嗫嚅道:“我……我瞧着表哥窗戶外頭這些瓊花開的極好, 想采些去插瓶。不想驚擾了表哥, 還請表哥見諒。”

雙眸清波流轉, 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仿佛受了無窮的委屈,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顧思杳看着她這幅做作模樣,唇角微勾, 浮出一抹冷笑。

即便沒有前世,僅憑她是程氏的侄女兒,他也絕不會信她。因着熟知這女人的本性,顧思杳只覺她造作惡心。

當下, 他張口說道:“上房園子裏樹根子底下盡是瓊花, 你跑到我這裏來采?年紀輕輕的閨秀,倒學起窺籬聽壁的下三濫勾當!”

程水純到底是個沒出閣的年輕姑娘,哪裏經得起這等重話, 登時一張小臉血色盡失,猛然擡頭看着顧思杳,雙眸泛紅,輕輕說道:“我……我只是……只是傾慕表哥,所以……表哥能跟侯府那邊的堂嫂私通,又為什麽不多看我一眼?”

顧思杳聽了這話,倒是在意料之中,面色如常,只颔首道:“你果然聽到了。”

程水純只道拿住了他的把柄,心中一喜,輕輕說道:“我聽到表哥适才跟小厮說的話,也訝異的緊。只是、只是我心裏思慕表哥,只要表哥能對我好些,我便……便可以當不曾聽到這些事。”話至尾處,已微不可聞。

顧思杳看着程水純,淺笑問道:“你要我對你好?”

程水純小臉微紅,只當顧思杳回心轉意,又喜又羞,輕輕說道:“我要表哥娶我。”

顧思杳劍眉微挑,薄唇輕抿,吐出一句:“這青天白日的,程姑娘就做起夢來了?”

程水純臉上一白,她如何聽不出顧思杳話裏的嘲諷之意,然而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索性說道:“方才表哥和那小厮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侯府那邊的少奶奶,可是表哥的堂嫂。表哥竟然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和自己的寡嫂私通,就不怕被家中長輩知道了麽?表哥是男子,家裏還不會怎樣。但一個寡婦不守婦道,和自己的小叔子勾搭,你說那邊的老太太、老爺太太知道了,又會怎樣?”

顧思杳沒有言語,容色淡淡,望着眼前這大放厥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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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純只道他心虛,心裏得意,越發忘形,繼而說道:“我喜歡表哥,也不耐煩去幹些偷雞摸狗、暗度陳倉的勾當。只要表哥肯娶我,讓我堂堂正正進顧家的大門當少奶奶,這件事我便不告訴任何人。”說着,她輕步上前,扯了扯顧思杳的衣袖,低聲笑道:“哪怕成親後,表哥還要和那姜氏私相往來,我也可以不聞不問。”

顧思杳将袖子自她手中扯出,輕輕撣了撣,仿佛拍掉了什麽髒東西。他目光輕掃,睥睨着程水純,道了一句:“賤婦,滾出去!”

程水純不防他态度驟然轉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說道:“顧思杳,你當真不怕我說出去麽?!”

顧思杳卻再不看她,背手而立,冷冷扔一下句道:“程姑娘大約是瘋了,我聽不懂姑娘再說什麽。”

程水純被他戲辱了一番,只覺臉上火燒一遍的辣熱,咬着下唇,狠狠的盯着顧思杳的背影,頓足道:“你不要後悔!”說着,便扭身出去了。

顧思杳自窗外看着程水純的身影跑了出去,面色冷峻。

他原本還想多留這瘋女人兩日,以備後用。但如今看來,是要極早動手除掉她了。

顧思杳心下微一盤算,點手招了在門上等着鋤藥進來,又對招兒道:“你回去吧。”

招兒心中七上八下,又不敢違背他的吩咐,應了一聲,出門而去。

鋤藥走上前來,躬身問道:“二爺有什麽吩咐?”

顧思杳低低說了幾句,鋤藥聽着,點頭道:“二爺放心,我這就去辦。”說着,掉頭出去了。

顧思杳立在窗前,看着窗外花影重重,面沉如水。

程水純被顧思杳氣的聲堵氣噎,快步走回自己屋中,面上臘渣也似的白。

進了屋,便撲倒在床上,将頭埋在枕上,兩眼淚汪汪的,一字不發。

她那丫鬟金墜兒看見,走過來,關切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程水純搖了搖頭,并不肯說。

金墜兒曉得這個主子的脾氣,受不得丁點委屈,針鼻兒大的事兒也要回來抹上半日的淚。看了她這副模樣,只當是她老毛病又發了,并沒往心裏去,只是倒了一盞瓜片回來,遞給她,嘴裏便勸解道:“姑娘凡事也要想開些,雖說姑娘不是這家裏的正頭主子,但好歹後頭還有二太太站着。若是誰敢給姑娘氣受了,姑娘也不必忍着,說不過她,就回來說給太太聽,叫太太替你出頭做主。”

程水純推了茶碗,不肯吃茶,搖了搖頭,低低啜泣道:“不是這般說的,你不知道。”

金墜兒見狀,也沒話可勸,只得走開。

程水純伏在枕上,兩眼通紅,咬牙暗道:顧思杳竟然敢這樣戲辱于我,我若不加倍的償還,我程水純還有臉活在世上麽?!

這般想着,她在枕上翻了個身,面色陰沉,心中計較道:聽他适才同那小厮的言語,與那個寡婦私通勾搭已有時日了,連信物也都換了。我便把此事告訴姑母,讓姑母去跟他說。不成,就先讓姑母搜了他的屋子,把那東西抄出來。哪怕他不在意那姜氏,也要顧惜自己的顏面,屆時就不怕他不聽話了。

想到此處,程水純臉上森森一笑,便自床上爬了起來,下地走到梳妝臺旁。對鏡一照,見頭上發髻微有些散亂,便開了妝奁,拿了一柄梳子,細細梳理着。

她看着鏡中人面,雖非絕色,卻也算得上清秀動人,一張巴掌大小的小臉,細白的皮膚。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明亮漆黑,含羞帶嗔。只可惜這一頭的烏絲不似旁的美人那般烏黑亮澤,細細軟軟,還有些發黃,挽了發髻也是軟塌在頭上。然而雖是如此,卻別有一番怯弱可憐的意味。

程水純越看越覺得委屈,心中也越發不甘。

分明是個清秀佳人,那顧思杳卻瞎了一般,就是看不上她!放着她這麽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不要,偏偏要和自己的寡嫂勾搭。難道她程水純,竟還不如一個寡婦?!

那姜氏,果然頗有一套勾搭男人的本事。

程水純雖身在深閨,但江州人士,哪個沒曾聽過姜紅菱的豔名?然而姜氏已然嫁了人,又和顧思杳有叔嫂之分,如今又當了寡婦,怎麽還和他勾搭上了?

果然,這狐貍精到了哪兒,尾巴都是藏不住的。

程水純梳着頭,心中既覺不甘,又甘屈辱,又恨又妒,便将如何整治這對男女的法子在心中盤算了千遍。

一時梳好了頭,她回身向金墜兒問道:“姑媽何時來家?”

程氏今日去淨水庵裏上香,到了此刻尚且不曾回來。

金墜兒想了想,說道:“太太清早走的,按着往常的老例,必是要在那邊吃了素齋才回來。過了午時,就該到家了。”說着,頓了頓又道:“都這會子了,姑娘也該吃午飯了,我叫人擺進來?”

程水純淺淺一笑,說道:“也好。”

金墜兒聽了吩咐,連忙出去。

少頃,便見一個紮着雙丫髻的小丫鬟提着竹籃子進來,将飯菜一一擺在了屋中桌上。

程水純挪步過去,卻見桌上擺着五菜一湯,便是八寶鴨子、燴魚塊、菜心豆腐、燒蛋白丁、蓬蒿燒面筋,一盆酒糟甜湯,另有一碗碧粳米飯。雖及不上同着程氏一道吃時豐盛,卻也比家中日常飲食好上了許多。

程家家計不寬裕,雖說程氏嫁進了顧家,三五不時能接濟一二。到底家中養着上下幾口人,出力的人少,吃飯的人多,日常用度不得不精打細算。這葷腥,除卻逢年過節,每月也只初一十五能吃上一回。

程水純心中設好了圈套,等着程氏回來如何構陷顧思杳與姜紅菱,心懷大暢,胃口甚佳,仿佛已是成竹在胸,勝券在握。看着眼前這豐盛膳食,想到自己就要嫁入顧家做二少奶奶,這樣的衣食用度,日後也是理所當然。她淺淺一笑,舉筷進食。

正當用膳,門外忽然一陣腳步聲響,就聽門上的小丫頭子大聲道:“姑娘正吃飯呢,你們這會子過來做什麽?!”

這話音才落,就見門外呼啦啦湧進幾個婦人來。

領頭的婦人不過三十上下,頭插絹花,身穿寶藍色扣身衫子,桃紅色褶裙,形容妖媚,一雙丹鳳眼在屋中掃來掃去,甚是淩厲,卻是前回拉着程水純說了些不正經言語的程氏。跟在她身後的,都是些家人媳婦,看其穿戴,也甚是不俗,都是西府這邊有臉面的下人。

程水純不防此變,當即放下筷子,起身笑道:“姨娘怎麽這會子過來了?還帶了這許多嫂子。莫非,出了事不成?”

蘭姨娘漫步上前,朱唇輕勾,向着程水純一笑,說道:“打攪了表姑娘午飯,原是不該。但是這府裏出了賊,我們不敢不查。如今四處都找過了,只剩表姑娘這裏。雖不敢說定然在這兒,但搜上一搜,叫大夥除除疑惑也好。”

程水純聽了這話,心裏深深惱怒,忍着氣說道:“不知道姨娘要找什麽,我這兒沒你們要的東西。”

蘭姨娘笑了笑,說道:“還沒搜過,姑娘又怎麽知道呢?前兒我上太太房裏坐,回房就見日常戴着的金镯兒不見了,四處尋了都沒有,只好來問問姑娘。那日除了我們家姑娘,便只表姑娘在太太房中。”

程水純怒極反笑道:“姨娘這話荒唐,镯子戴在姨娘手上。如今沒了,姨娘卻來問我?”

蘭姨娘看了看手上才染的豔紅指甲,懶懶說道:“我曉得表姑娘是好人家出身,又是太太的侄女兒,不會将這些看在眼裏。但姑娘身邊的人,可就保不齊了。畢竟,姑娘的出身,咱們都知道。”

這話一脫口,蘭姨娘身側站着的丫鬟便張口道:“姨娘那镯子,大約韭葉兒寬,滿共雖不過一兩,到底也是純金的。只怕誰看在眼裏了拔不出來,也是有的。”

這話便如當面一巴掌,打在了程水純臉上。程水純頓覺恥辱難當,兩頰火燒一般熱辣。

自打來了西府,程水純見日常衣食比之自己家中真如天上地下,本就深覺匹配不上,唯恐人嫌棄她出身低。如今竟被姑父的姨娘當着臉上說自己窮,有偷竊之嫌。這份羞辱,讓她如何含忍的下?

然而程水純人前綿軟慣了,不會說什麽重話,又看這夥人來勢洶洶,程氏此刻又不在府中,無人能替自己說話,只好冷冷說道:“姨娘若搜不出來什麽,可需得給我一個交代。”說着,就在凳子上坐了,再不言語。

蘭姨娘笑了笑,說道:“這個自然。”言罷,便揮了揮手。

跟着她來的一衆媳婦,得了示意,登時就在屋中翻箱倒櫃,連着程水純的小衣鞋腳都掀了出來,扔的滿地皆是。

程水純坐在凳上,冷眼旁觀,将此種情形盡收眼中,胸中雖氣憤難平,卻又無法可施。

金墜兒走來,立在她身後,惴惴不安。

這起人搜了半日,不見個結果,就有人走來向蘭姨娘低低說道:“好像沒有。”

程水純冷冷一笑,方欲嘲諷,卻又聽一婦人大聲道:“這可不就是姨娘的金镯兒麽?原來在這兒!”說着,那婦人已大步過來,雙手捧着那镯兒,送到了蘭姨娘跟前。

程水純心中猛地一震,禁不住起身,伸長了脖頸望去,就見那婦人手中一方帕子,裏面黃澄澄的一件物事,正是一支韭葉兒寬的金镯子!

程水純大驚失色,臉上血色全無,失聲道:“這不可能!這東西必定是你們偷拿進來的!我要告訴姑媽,你們都不是好人,一定是你們在害我!”

蘭姨娘睨了她一眼,淺笑道:“表姑娘,飯能随便吃,這話可不能随意講。這麽多嫂子一起動的手,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誰要偷拿東西進來,還看不見麽?這些嫂子,可都是府裏管事的。就是太太,也很是信她們。你這話,可是在血口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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