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顧思杳沉吟不語, 卻不是他不信賴紅菱,此事尚且沒有個眉目, 從龍之功看着炙手可熱, 然而卻也兇險無比。雖說前世毓王兵犯京城,得以登基大統, 誰知今生有沒有什麽變故?即便毓王仍如前世一般得了皇位,但他今生籌謀與前世已大有不同, 這其中的艱險不言而喻, 他不想因這些尚且沒有影子的事,讓她日夜憂心。
姜紅菱見他不言語, 心中便有幾分不悅, 俏臉微沉, 嗔道:“你要讨嫂子做娘子, 卻連個謀劃都沒有麽?難道你哄我的,空手畫大餅不成?”
她本是埋怨之意,但這口嗓音又圓又脆又甜又媚, 聽在顧思杳耳裏卻如撒嬌一般。心上人在懷中嬌聲軟語,直撩的他心酥難捱。這會子姜紅菱哪怕是跟他要天上的星月,他也要設法去弄了。
顧思杳微一遲疑,便道:“不是我哄你, 只是現下事情尚且沒有個大概, 何必讓你擔憂?再則說來,那些外頭的事情,有我就是了, 你安寧度日,豈不更好?”
姜紅菱媚眼一挑,冷冷的掃了他兩眼,藕臂輕甩,将身子自他懷裏掙脫出來。
這八字尚且沒有一撇,他就把她當成自家女人來管束了?
她站定了身子,理了理身上衣裙,淡淡說道:“二爺既這等小看人,咱們也不必說了。二爺當真有本事,就把我從這兒弄出去,再讓媒人上姜家提親。只是到了那時候,我還未必答應呢!”說着,蓮步輕移,竟要出門而去。
顧思杳聽她這話裏意思不對,且竟要拂袖而去,連忙上前扯住了她,沉聲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幾曾小看過你?”
姜紅菱冷聲道:“分明兩個人的事情,你一定要一力擔着。這意思不就是嫌棄我無用,出不得什麽力,小瞧于我麽?何況,你說不叫我擔心,我連你要做什麽都不知道,天天窩在屋裏胡猜亂想,不是更要擔心?”
顧思杳啞然,他卻忘了,姜紅菱既然禀性冷烈剛強又極有主見,便必定不是什麽溫柔如水,婉轉依人的女子。他既是因着她的性子而迷戀上的她,也該想到兩人相處必會如此。
顧思杳并非是會向着女人低頭服軟的男子,但偏偏就在姜紅菱面前,他硬氣不起來。
他頓了頓,溫然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說道:“你說的對,是我的不是。”言罷,便将之前如何同毓王搭上了線,日後又是如何打算的向她和盤托出。
都是重生而來的人,上一世的局勢姜紅菱心中也明白,無需他多講。
姜紅菱聽了他的籌謀,倒和自己不謀而合,也颔首道:“我卻也是這般想的,不然即便是能過上幾年的安穩日子,待日後一朝換天,大廈傾頹,又有什麽意思?”說着,又瞥了他一眼,輕聲嗔道:“你也是的,說明白就好了,偏偏要怄我!”
看着眼前這嬌媚女子撒嬌發拗的樣子,顧思杳心中一時忘情,重将她攬在懷中,附耳低語:“紅菱果然好手段,這馴夫的本事,當真可為世間女子楷模。”
姜紅菱耳畔一陣酥麻,身子忍不住輕顫了一下,聽了他沒羞臊的言語,啐了一口:“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怎麽我就馴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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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杳在她那玉潤小巧的耳垂上輕啄了一下,低聲道:“還不肯認?你跑不掉了。”
兩人輕聲蜜語了一陣,到底怕待得久了夜長夢多,姜紅菱便自他懷中掙脫出來,說道:“我同你說幾件正經事。”言罷,便将這些日子以來如何操控着蘇氏自李姨娘手中奪權,如何撺掇着顧王氏在府中設立女學一事講了。
她說道:“我心裏計較着,不如就這樣讓大太太管着。面上雖說是她掌家,底下其實是我主事,這般名正言順些,即便有些什麽事也有好墊着些。再一則,那個女學,雖說招來的都是各家的女孩兒們,但這些女眷都是各大家族的小姐,鎮日在深宅大院裏,保不齊就聽見些什麽。”
顧思杳颔首贊嘆道:“你這主意真是極好,也真就是女子的主意。這若換做是我,便想不到這些。”
姜紅菱不理他這些奉承言語,繼續說道:“待我聽到些什麽,便會使人告訴你。你是男人,外頭的事情辦起來更便宜些。只是一點,招兒年紀太小,且是這邊的人,兩府裏不住跑動,太過招眼。需得另行選個穩妥的人,來回送信才好。”
顧思杳心中微一躊躇,便點頭道:“我自有計較,你放心就是。”
姜紅菱又道:“再一則,看了今日堂上的情形,待女學開起來,來的多半都是顧氏宗族裏的姑娘。這不好,我想着還是能來些江州城裏權貴人家的孩子,方才能打聽到些消息。我是個婦人,不便出門。就是出去了,難道逢人便傳揚不成?你鎮日在外頭見人,看怎樣能把這顧氏女學的名聲,宣揚出去便是好了。”
顧思杳一一記下,又莞爾道:“紅菱真不愧是我的賢內助。”
姜紅菱臉上微紅,又啐了他一口,斥道:“說着說着,就沒正形了,定要在口頭上占我的便宜才好。以往看你,還覺得是個正人君子,原來也這樣涎皮涎臉的!”
顧思杳薄唇輕勾,面色淡淡,說道:“當正人君子又要不到你,不如不當也罷。”
姜紅菱被他這話弄得不知說什麽為好,索性不去理會,轉而問道:“二太太當真是染了惡疾麽?”
顧思杳并不肯瞞她,将先前之事講了一遍。
姜紅菱淺淺一笑,說道:“我說呢,前世記得并沒這檔子事,原是這樣。”說着,不覺睨了顧思杳一眼,輕嘲道:“你還真招人家惦記,又是表妹送上門,又是人家要給你說親呢。”
兩人說了一些話,姜紅菱眼看時候竟已過了大半個時辰,便要回去。
顧思杳心中不舍,卻也知道顧忌,只能放她離開。
姜紅菱臨出門之際,忽然想起一事,回首問道:“我還沒問你,你既說我進顧家之前就喜歡上我了,你又是在哪裏見得我?”
顧思杳淺笑,似是憶起了往事,眸色幽深,說道:“一年前冬季,江州落了一場雪。西林寺外的梅林之中,你隔着梅花向我拈花輕笑。自那時起,我心裏就有你了。”
江州雪少,一年前落雪一事,姜紅菱倒還記得。只是她但凡出門,便有許多男子盯着她瞧。何況又過了一世,她哪裏還記得,當年西林寺的梅花林裏,她是不是遇見了誰。
當下,她只回眸一笑,便出門而去,遺下滿室幽香。
出了怡然居,卻見如素正和鋤藥大眼瞪小眼的在門外站着。
如素一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前去,口裏說道:“我的奶奶,你可總算出來了,等的我心裏發火。适才隔着竹林子,見一個影子晃過去,好似是上房裏的繡桃。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她過來問問。好在她仿佛是沒瞧見我,就過去了。”她正在啰嗦,卻在打量了她主子幾眼之中,戛然而止。
但見姜紅菱面有紅暈,雙唇微腫,眼蘊秋水,卻是一副春情之态。
如素雖是個姑娘家,但這大宅裏服侍的丫頭,什麽不曾見過。一看了主子這幅樣子,她心中便已猜到了幾分,雖是不安,也不敢當着鋤藥的面問,只好閉口不言,扶着姜紅菱回去了。
姜紅菱自屋中出來,只覺天高雲闊,心懷舒暢,兩世加在一起都沒今天這般快活,不知不覺,連步履也比平日輕快了幾分。
回至洞幽居,才進了房門,如錦便迎了出來,說道:“奶奶可算回來了,容大奶奶等了奶奶好久了呢。”
姜紅菱心中高興,一時沒回過神來,随口問道:“什麽瑞大奶奶?”
如錦回道:“奶奶糊塗了?就是族裏容大爺的娘子,容大奶奶。她半個時辰前就來了,這會兒還在耳房裏坐呢。”
姜紅菱這方醒悟過來,這容大奶奶便是那總來打秋風的寡婦張氏。
這張氏常年靠着侯府接濟度日,前回吃了蘇氏的閉門羹,回去了幾日。如今聽聞這邊府裏,實際管事的是大少奶奶,便又帶了孩子來姜紅菱這裏請安。
姜紅菱心裏明白這婦人所來為何,雖是門窮親戚,但好歹是顧氏的族人,面子上也不好過不去,便吩咐道:“先請她到堂上坐,我換了衣裳就來。”
如錦聽着,閃身傳話去了。
姜紅菱便進了內室,在梳妝臺前坐了。如素伴着她将發髻重新打散梳理了一回,口裏便說道:“這個容大奶奶,往日裏只曉得恭敬李姨娘,也怨不得太太不待見她。”
姜紅菱自揀妝裏拿了一盒香脂出來,輕輕拈了一些,在臉上重新勻了一回,方才說道:“世人皆是這般,能憑着情義相交的又有幾人呢?何況,你無權無勢,同你結交有幾分好處,那誰又會來?有句老話,叫做時來頑鐵生光輝,運退真金無顏色。便是這個道理。”
如素聽着,又說道:“奶奶說的道理我懂,但這豈非是說勢利眼就對了?”
姜紅菱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不要這等孩子氣,咱們不勢力眼就是了,你還管的了旁人麽?這個張氏,雖說以往奉承姨娘,到底也只是為家計所迫,且又不曾替她做過些什麽。到底是一門親戚,姨娘當家的時候還接濟,輪到太太手裏便諸般不管,倒叫人家怎麽說太太?傳到老爺、老太太耳朵裏,總沒什麽好事。”
如素聽着,便不言語了,替姜紅菱重新梳了個随雲髻,将如意雲紋白玉釵插在了發髻之上。
姜紅菱見妝容妥帖,便自妝臺前起身。她想了想,将那流雲百福羊脂玉佩遞給了如素,說道:“還拿之前的手巾裹了,好生收在我的箱子裏。”
如素神色微動,便應了一聲。
姜紅菱走到堂上,果然見那張氏在堂上坐着,她那小兒子正偎依膝下。
張氏見她出來,慌忙起身,向她屈膝道了個萬福。
姜紅菱淺淺一笑,立着受了她的禮,方才道:“嫂子當真是客氣了。”說着,便請張氏坐,又吩咐丫鬟重新整理果盤茶點上來。
少頃功夫,堂上當差的丫鬟便送了一盤白糖豬油糕、一盤果餡兒椒鹽金餅、一碟子油酥泡螺上來。
這些點心,卻是姜紅菱這邊小竈上做的。她這院中有個小小的茶竈,平日裏預備人來客往的茶食。姜紅菱于吃食頗有些講究,娘家祖上又是做點心的起家,對點心烹饪頗有些獨到的心得。她閑來無事之時,便常指點着身邊的這些丫頭們上竈烹調。她這洞幽居中的點心,雖不能與娘家鋪子裏那些老師傅們相較,卻也是侯府別的院子裏吃不到的。
張氏來了大半日功夫,喝了半壺的清茶,這會兒早已餓了,就更別說那個跟着她的男童。
那男娃兒看着桌上精致噴香的點心,如點漆般的眼珠子咕嚕嚕的轉着,咬着自己的食指,卻并沒有鬧着自己的母親要吃。
姜紅菱瞧了出來,便淺笑着拿了塊點心遞給他。
那男娃兒接了過去,卻并不肯吃,倒送到了母親跟前。
姜紅菱看在眼中,微笑道:“這孩子知道孝敬母親,嫂子家裏真是好家教。”
張氏笑着回道:“只是他哥哥在家,時常教導他罷了。他哥哥在書院念書,回來無事,便教他認些字,有時也講些什麽先賢的話與他聽,我也聽不大懂。”
姜紅菱說道:“百善孝為先,這兩個孩子都知道孝敬母親,可見嫂子是有福之人。”說着,她心念微動,又問道:“不知這孩子的哥哥,如今做些什麽差事,可考了功名不曾?”
姜紅菱嘴上雖這般說着,心裏卻不抱什麽希望。
如今朝廷律制,但凡考到了廪生,朝廷按月供給廪膳。這家孩子若當真是有出息的,又何至于讓母親這等日日投親靠友的打秋風。
然而她于上一世的事情,所記得的并不詳實。不是每歲大事,便是與己相關之事。顧氏族裏這些人,後來的去向前程,她便都不記得了。
若然當真是有用之人,就此挖來又何妨?
她和顧思杳籌謀甚大,襄助之人是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