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紅菱說了幾句, 便閉目靜想心事。
這幾日裏,她每日都到馨蘭苑去襄助太太料理家務, 家中這些大小家人大半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上到管事, 下到漿洗的婆子、看門的小厮,提起她姜紅菱的大名, 無不又敬服。
任憑怎麽積年老奸巨猾之輩,敢在她面前耍弄賬目上的花招, 無論是錢貨不等, 還是賬目錯漏,無一不被識破。
除此外, 她還另選了一撥人手, 日日上街, 将市面上一應貨物, 大到家具器皿,小至胭脂水粉,乃至蔬菜魚肉, 日用百貨無般不有,陸續打聽了行情,一一抄送回府。
卻原來,姜紅菱心中也知, 侯府家奴另有一積習, 便是采買們以次充好,虛報貨價,以此來瞞昧私吞銀兩。那李姨娘心中大約知道些, 卻為了籠絡這些大奴才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卻也是那李姨娘出身所致,本就是房裏丫鬟,做了姨娘,也只是半個主子,生恐人看不起,不服她的管束,故而凡事不問是非,倒是先一頭偏向那些有臉的家人那兒。
長此以往,家務是非颠倒,能幹的不能出頭,有臉的耍奸弄鬼,雖還不至于如蘇氏管家那般混亂颠倒,但亦也是弊病百生。
自從姜紅菱管事以來,她嚴查各處賬目,絕不姑息養奸。這些家奴,起初還道這少奶奶年輕不經事,易于應付,雖經了馨蘭苑那一場下馬威,心底還有些不服。然而三五次交鋒下來,衆人只看姜紅菱精明細致,頭腦清楚,不管有臉沒臉,一律賞罰分明。倘或是管事的亦或者有臉面的大仆人犯了錯,不管有心無心,竟還罰得更重。她恩威并施,處事又是十分的公道,無可挑理之處,侯府衆人皆佩服她這段才幹,也都服了她的管束。
她将查處出來的管事,凡有意與她為難作對的,盡數罷黜,另選了幾個忠心為上,老成能幹之人出頭。這些人,亦也是她前世,冷眼旁觀,百般挑選出來的。
不止如此,她定下規矩,每夜她必定親自坐了轎子,帶了一衆管事,四處巡查,探訪那些上夜之人,看他們有無聚衆飲酒賭博等事。查将出來,輕則打板子,重便驅逐出府。幾日下來,侯府的門禁也嚴了許多。
諸般整治之下,侯府風氣,為之一清。
如此一來,她在府中穩固了地位,将李姨娘的勢力也拔除了許多。雖則不能實說李姨娘收了那些買辦管事們的好處,但這些年來,賬目塌爛成這般地步,她既是當家人,自也不能脫責。何況,如今她又捏到了李姨娘在顧氏族中放高利貸的把柄,這些事一股腦發作起來,那李姨娘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姜紅菱盤算了一番,只覺心懷大敞,她雖暫且奈何不得顧忘苦,卻也要令那李姨娘永無翻身之日。
她這心情一好,胃口頓時開了,腹中微有幾分饑餓,便吩咐拿飯上來。
如素将炕桌收拾出來,端了飯菜過來。
姜紅菱看了一眼,卻見桌上四葷四素,兩樣點心,另有一大碗火腿鲫魚湯。那八道菜肴,雞鴨魚肉俱全,四道素菜亦是時鮮的菜蔬,兩樣點心便是一碟肉絲燒麥,一盤子肉餡卷酥。燒麥是雞肉包了蝦仁,卷酥卻是豬肉捶打爛了,裹上筍丁兒做成的。這餐飯,卻可謂極其豐盛。姜紅菱一人,是如何也吃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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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看了菜肴樣式,不覺笑了,說道:“這是怎麽的,廚房今兒是不過了麽?”
如素一面安放碗筷,一面說道:“奶奶忘了,奶奶才提拔了柳三娘子做廚房的總管,她怎麽也要孝敬奶奶幾分。這些,不過小意思罷了。”
姜紅菱想起此事,微笑道:“這倒是的,近來人事變動多,連我也忘了。”說着,便執起了筷子。
如素在旁布菜添飯,姜紅菱家教甚好,一頓飯吃的聲息不聞。
吃罷了午飯,姜紅菱便吩咐将桌上剩餘的菜肴點心收拾了,給屋裏丫鬟們去吃。
正在無事之際,外頭又有人傳話道:“劉二家的來了,有事求見奶奶。”
姜紅菱見左右也是無事,便點頭令她進來。
這劉二家的,是個四旬左右的婦人,也是近來姜紅菱提拔之人。
那婦人進到堂上,望着姜紅菱屈膝行禮。
姜紅菱含笑讓她止了,吩咐如素端了椅子請她坐下,便道:“我同你嫂子在這兒說話,你去外頭同她們一道吃飯罷。這兒很不用你伺候了。”
如素這方去了,那劉二娘子便笑說道:“奶奶果然好慈厚仁義的性格,待屋裏人這等好。這若是換了那一個,斷然不會令下頭人這等自在的。”說着,便将嘴一努。
姜紅菱知曉她說的是李姨娘,這些人在李姨娘手裏時,無處施展才幹,不能出頭,倒還要受那些人的勒掯,自然心有不滿。
她倒也樂得這些人這般作想,面上只是笑道:“這晌午頭上,嫂子這會兒過來,可有什麽要緊事?”
那劉二娘子便講了兩件家事,一件便是女學所用的梨落院已然收拾出來,問調撥哪個丫頭過去服侍;另一件便是端午節各樣物事的采買。
姜紅菱聽了一回,便笑道:“論起來,府裏還是太太當家,這些事情還該讨太太的示下才是。我不好自作主張的。”
劉二娘子陪笑道:“奶奶說哪裏話,如今阖府上下誰不知道奶奶的才幹?說是太太當家,其實都是奶奶在後頭撐着。奶奶自管說罷,太太跟前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姜紅菱淡淡說道:“這話出去卻不要亂講,別叫人家說我輕狂。”說着,頓了頓,又問道:“既是來問,你們可有人選了?”
劉二娘子忙不疊回話:“倒是看好了兩個丫頭,一個是府裏采買張好家的閨女,今年也十五了,如今閑在家中沒個差事,倒是機靈乖巧的。另一個是馬廄養馬的吳老大的妹妹,今年只十四,年紀雖不大,卻是勤快。這兩個丫頭,都是家中娘死的早,無人看管,便想進府尋個差事,來讨奶奶的恩典。”
姜紅菱聽了一回,這兩個丫頭都是無名小卒,她沒什麽印象,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點頭應下。
那劉二娘子見大奶奶賞臉,心中歡喜不勝,滿口替那兩個丫頭道謝:“這得他們知道了,合家子都要給奶奶磕頭呢。”
姜紅菱淡淡一笑,說道:“我也不要他們磕頭,叫他們好好辦差,便比什麽都強。”
劉二娘子又問了些端午采買事宜,得了姜紅菱的示下,忽而壓低了聲響:“奶奶近來可提防着些,前兒奶奶撤下來那些人,心裏可着實恨着你。尤其那趙武家的與章四家的,但提起奶奶,沒有不咬牙切齒的。她們都是老太太房裏出去的人,在家中比別人不同,能在老太太跟前說上話。奶奶可小心,別叫她們在老太太跟前下了蛆。”
姜紅菱聽在耳中,也料到必有此一出,冷笑了一聲,說道:“她們自己有錯在先,故而丢了差事,竟還有臉面來怪主家?”
這趙武家的與章四家的,皆是被她裁撤下來的人。平日裏本是在侯府威風八面的人,走路都要生風,這忽而被奪了權柄,降成了家中二三等的仆人。又看着往日都是在自己手下的人,反爬到了自己頭上,日常還要聽他們的指派,心裏這口氣哪裏咽得下去?
那章四娘子之前又被姜紅菱殺雞儆猴,當衆責打,更是深恨姜紅菱。
那劉二娘子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們奈何不得奶奶,只怕就要把老主子拱出來了。”
姜紅菱也猜到大約會是如此,她不知李姨娘是否還有後手,卻不能再給她機會了。
當下,她淺笑道:“難為你替我記着,我倒有件事,想請嫂子替我去查查。”說着,便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劉二娘子聽了她的言語,心中吃了一驚,不知那李姨娘竟這般大膽,當即點頭道:“奶奶放心,我定然給你查個水落石出。”
姜紅菱朱唇輕勾,道:“嫂子辦事,我自然是最放心不過的。我平日不便出門,萬般就托付嫂子了。這往後太太能不能繼續管家,嫂子這管事能不能當得長遠,就全在嫂子身上。”
劉二娘子聽得熱血上湧,滿口應承,恨不得賭咒發誓。
她又回了幾件事,看姜紅菱并無別的吩咐,就告退出去了。
劉二娘子出了洞幽居,心裏想着适才姜紅菱的言語,只覺這大少奶奶甚是倚靠自己,甚是得意。她在侯府當了二十年的下人,從漿洗媳婦熬到了二等仆婦,一向勤謹,只是不會奉承媚上,又沒有裙帶關系,始終不能出頭。又看府裏那些人混賬憊賴,心中看不過,有時說上幾句,反倒吃人的嗆。再見上頭也不見管束,時日久了,心也就灰了。
這到了姜紅菱掌家之時,她見這少奶奶雖年輕,卻倒頗有膽魄手段,将府中烏煙瘴氣一掃而空,還提拔了許多能幹之人。連着自己,也是在她手中揚眉吐氣的。她心中十分欽佩大少奶奶,也暗暗決意,定要保着她安安穩穩的掌家。
出來走了幾步,穿了園子過去,迎頭撞見章四娘子。
那章四娘子見了她,正是冤家路窄,鼻子裏哼了一聲,斥道:“嫂子從哪兒過來,走路帶着風,這等神氣!又是給大少奶奶請安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