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招兒出了洞幽居, 一路跑跑跳跳就往西邊角門上奔去。

才轉了個街角,迎頭就見顧忘苦打從西邊過來。這招兒猝不及防, 險些撞在顧忘苦身上。好容易收住了腳步, 他退在道邊,躬身道了一句:“三爺。”

顧忘苦打眼看了這小猴子一眼, 見他穿着一身草綠色細布短衣褲,面目倒有幾分熟悉, 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便随口呵斥道:“哪裏來的野猴崽子,這樣四處亂跑, 半點規矩也沒有!”

那招兒不敢惹他, 只是低頭聽訓。

顧忘苦倒也不曾着意, 便就擦身而過。

招兒見他走遠, 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方才向着西邊跑去。

顧忘苦走出約一射之地,忽然自言自語道:“這小厮面目看着熟極了, 偏就想不起來是誰。”那跟着他的随侍便回道:“三爺忘了,這是大少奶奶院裏跑腿的招兒。”

顧忘苦想了一回,方才點頭笑道:“原來是這個猴崽子,我倒是忘了。去年年三十, 這猴子玩炮仗, 倒崩了我一身灰,叫我拿住狠踹了幾腳。打那之後,好一向不見他了, 原來去了大少奶奶那兒。”說着,微微一頓,又道:“這猴崽子跑那麽快,趕去奔喪麽?”

跟他的随侍随口說了一句:“聽旁人說起,這招兒近來常往西府去,又總有閑錢買點心果子吃,問起來就說是西府的二爺賞的。也不知這二爺放着西府一衆奴才不使,倒使這邊的小厮做什麽。”

顧忘苦聽聞此事,步履微微一頓,心思轉了轉,唇角一勾。他本要出府,去本方院子新開的一家窯子裏光顧一番,眼下卻改了主意,步子一轉,往菡萏居尋他娘去了。

招兒一路從東角門進了西府,直奔坐忘齋而去。

進了坐忘齋的院子,卻見一身着黃色衣裙的少女自門裏出來,拾級而下。

那少女面目平平,并無幾分姿色,卻神情冷淡,乏善可陳。

招兒卻曉得,這女子是顧二爺院子裏的銀錢總管。顧思杳十分信她,錢賬皆交她管着。

招兒快步迎上前去,向着那少女擠眉弄眼,笑着招呼道:“香玉姐姐,有些日子不見了。你在家都做什麽那?”

那香玉只掃了他一眼,一字不發,擦肩而過,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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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兒吐了吐舌頭,心裏暗道,這位姐姐果然真如傳言一般,人前決然不茍言笑,只忠于二爺一人。之前聽聞西府這邊一個下人因些細故,想從她手中借五十兩銀子出來。這人還是她母親的好友,平日裏素以姊妹相稱,卻也被她一口回絕。任憑那人說破了天,只是一個不字。這事傳出來,府裏人皆稱這香玉便是個鐵面的娘子,活的庫鎖。

心裏胡思亂想了一陣,招兒便直奔正堂。

明月正在門上坐着曬太陽,見他跑來,曉得是二爺手下用着的人,連忙向裏通報了一聲。

顧思杳正在書房坐着看賬,他近來心情極好,貨行自開張以來,憑着他上一世的記憶,低買高賣。又自別處挖得一個精明能幹的掌櫃,一個細致的賬房,貨行的生意便一日比一日紅火。

初時,雲煙貨行尚且不大起眼。江州城傍河而建,城西緊鄰着清水河碼頭,東邊便接官道,四通八達,貨運極是興旺。故而,這城中僅是貨行便有七八家,更不要說其他做貨運的商號鋪子了。

雲煙貨行是新開的鋪子,且老板是個生面孔。貨行不比零售鋪子,走的是大宗的貨運買賣。起初,誰也不敢将大額的生意壓在這麽一家新鋪子上。

後來,這城中出了一件事,卻讓雲煙貨行露了臉。

這城中有一家百年點心鋪子,名叫芸香苑。其所制點心甚是考究,這江州城裏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無不喜愛。是以,這鋪子生意鬧熱,每日人滿為患。尚未開張,便有人排起了長隊等候。江州城裏,四時八節走親戚時,能提上一盒芸香苑的點心,那便是極有面子的一件事。

這鋪子的招牌點心,乃是蓑衣餅。

這東西原不是稀罕物,世間常有。坊間所售的蓑衣餅,無過只是用面粉、豬油、洋糖或蔥鹽揉做蓑衣模樣,再以豬油焙黃。但芸香苑所制,卻極是講究。面粉豬油洋糖皆是頂尖的品質,這且不在話下。又将松子、芝麻、花生碾磨成粉,裹以餅中。若是鹹的,再放蝦皮增鮮。這蓑衣餅做的極好,烘焙的又甚是考驗手藝。

這道點心,乃是芸香苑的招牌,便是齊王也極愛吃的。

芸香苑做這道點心極是精心,所需各樣原料,一味也不能少,偏生今年卻買不來松子。

原來,芸香苑所用的松子,必得是北地林松鎮所産,年年都靠着貨船自北方運來。

今年時運不佳,那運貨的船在河上遇上了打頭風,整船翻了。人雖沒事,貨卻沒了。

芸香苑初時還有些存貨,卻經不起耗損,等北地送來是再也不及的。這道點心做不出來,砸了店裏招牌倒也罷了。

那齊王卻偏愛這一口,每隔三天必要令其送到府中。這齊王為人跋扈暴躁,一時惱了,命人拆了芸香苑,将店中老板夥計一起扔進王府大牢,也不是稀奇之事。

就在那芸香苑老板急的要上吊之時,雲煙貨行的夥計忽然尋上門來,問他們要不要買松子。

那芸香苑老板初時只當産地不對,并不堪用,只存着一線僥幸,看了夥計帶來的樣子貨。嘗了兩顆,竟真的林松鎮松子。當下,他大喜過望,便将貨行裏的松子盡數買下,方才度過這一難關。

這件事,自然是在顧思杳算計之中。他依稀記得前世有這麽一回事,城中的老店芸香苑便是因斷了原料,只得将蓑衣餅改了方子。齊王吃了,大發雷霆,只說這小小點心鋪子竟敢欺哄王爺。下令把鋪子拆了,将老板投入獄中。好好一間百年老店,竟就這麽沒了。

那芸香苑在城中頗有些名氣,連帶着雲煙貨行的名聲,也不胫而走。此後,類似的事情又斷續出了幾起。城中的買賣人家都言說,別家貨行只是賣貨,這家卻是救命的。就有許多需進貨的茶館飯莊乃至雜貨生意人家,上門看貨。見這貨行供應貨物種類齊全,上至掌櫃下帶夥計都是能幹之輩,便放心下了許多單子。雲煙貨行的生意,真正紅火熱鬧起來。

顧思杳看了賬本,短短半月有餘的功夫,貨行已替他掙了七八千兩銀子。果然世間來錢最快的法子,除了去搶還是做生意,尤其是這買進賣出的買賣。

他極需要錢,有了錢才能去做別的事情。

為了将來的大業,他眼下正籌謀兩件事,一則是書院,二來便是暗探。

書院乃是讀書人彙集之所,這些讀書人雖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偏生一張嘴巴帶一支筆是極厲害的。什麽事經這些人一宣揚,便弄的滿城風雨。前朝幾宗大案,一樁是南陽學子進京上書;一件乃是定州貢院會試舞弊。前者弄得皇後被廢,後者更是牽累了無數官員罷黜。可見,這讀書人的嘴巴,小看不得。

将來六皇子登基,想要名正言順,便離不得這一張嘴巴。

偏巧這個時候,紅菱替他送了一個名士過來,正中他下懷。即便書院建起來了,也需得有這樣一群人,說出去的話,方有力道。

這顧環他也見了一面,同世間所有名士一般,才學固有,清高過甚,目空一切,眼高于頂。但毛病還不算大,只消好生打磨着,将來自然能派上用場。何況,名士便是須得有這麽幾分氣勢,方才配得上那個稱呼。

暗探則不必多言,他要保毓王,早晚是要同那齊王對上的。

要将齊王拉下馬來,便要有許多确鑿的罪證。毓王在西北另有經營,憑借他日後的軍力,兵迫京城,震懾群臣,誅殺群王,登位稱帝不是什麽難事。但如此一來,他顧思杳還有什麽用處?

故而,他必須趕在毓王勢力培植起來之前,将齊王的把柄捏在手中。

這些日子,他同毓王亦有書信往來。毓王在信中也暗語托他盯着齊王,他也必得做出些事情來,令這位将來的天子對他另眼相看才是。

然而眼下看來,一切進展都十分順利。

書院一事,他已暗中尋訪了幾個懷才不遇的書生秀才。這些人在将來都會成為名家巨擘,但眼下他們只是窮困潦倒的無用書生。正當困境窘迫之時,忽然得了他顧二爺的資助,且言稱要辦書院請他們去講學,這等知遇之恩,比給錢物可更加動人心腸。于是,這些人無一不應,且感激涕零。

那暗探的事情,自然都托付給了楚夢昭。此人本就是游俠,江湖出身,這些事情門道他都熟知。

最為迫切的,便是銀子。

無論是書院還是暗探,要養人要居所,各處都是花錢的地方。如今貨行雖能掙,但還有些捉襟見肘。買進賣出雖快,但這江州城裏做這行買賣的太多。囤貨等價又或者如芸香苑的故事,并不算多。他前世所知也是有限,總不能一直靠着記憶賺錢。

若是能出個別樣的生財門道,便是好了。

想到此處,顧思杳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看着窗臺上擺着的白梅盆栽,枝幹橫斜,長的極好。這盆栽,是他自己親手精心照料的。姜紅菱喜愛白梅,他原打算在今年開花之時,拿去給她的。

若是他能時常與紅菱見面便好了,她心思細巧,又有膽魄,總有些旁人想不出的主意。

然而眼下,他們還必須顧忌着。思及此,顧思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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