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兩人在園中停留了片刻, 便先後回至席上。

正堂上已是菜過三巡,酒過五味, 衆人早已停了筷子, 正當閑話。

顧琳此次投奔娘家,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一面奉承着顧王氏,一面便同顧忘苦搭話, 沒話找話, 強拉關系。

顧王氏因聽她問起家中小輩的親事,便說道:“如今家中除了去了的念初娶過親了, 二丫頭是打小就定給了宋家, 以下的這幾個孩子, 都還不曾說親。”

顧琳便大驚小怪道:“哎喲, 西府那邊的二少爺同咱們這邊的三少爺,年紀都不小了罷?即便不說立刻就成親,也該定下來才是。”

顧王氏嘆了口氣, 說道:“誰說不是呢?只是家中忽然出了這樣一件大事,一時也顧不上這些了。念初是他們的大哥,沒有喪期裏就同人定親的道理,也就再看着罷。前兒宋家還使人捎話過來, 說要商量着定日子, 娶二丫頭過門。我們心裏想着不妥當,同菱丫頭商量了幾句,就打發人将話回了。”

顧琳那黑漆漆的眼珠一轉, 向着顧忘苦扯唇笑道:“不知侄兒心裏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日後說媒,咱們也好留意。”

顧忘苦見姜紅菱與顧思杳一先一後出門去了,曉得這兩人必定有些不幹淨,心裏妒恨交加,忽聽顧琳同自己搭話。心裏哪裏不知她這話底下的意思,不覺臉上一陣冷笑,說道:“多勞姑媽惦記,這婚姻大事,自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裏能由我的性子?”

顧琳不死心,依舊含笑問道:“話雖如此說,但你喜歡什麽樣子的人,說一聲也好叫大夥心裏有個數。不然,這等瞎眼亂撞的,娶回來的人不合你的意,你們小兩口房裏打架倒也罷了,只怕還要恨上這做媒的呢。”說着,她自家笑了幾聲。

顧忘苦心底冷笑,掃了呂雲露一眼,見她正垂首吃着一塊芸豆卷,便蓄意說道:“我也不敢高攀,如表妹這樣子的姑娘,就很好了。”

話一出口,衆人當即一怔,呂雲露不防他竟忽然說出這個話來,登時就嗆了,面紅耳赤,咳嗽連連。一旁服侍的丫鬟,連忙倒茶給她,又替她捶背,拿手帕替她擦嘴。

顧琳倒是歡喜的眯細了眼睛,嘴裏笑道:“這倒是巧了,你表妹也還未曾定親呢。”

正說着話,姜紅菱已先自外頭進來了。

顧王氏見了她,便問道:“做什麽去了?倒叫我适才好找你!只差要打發人出去尋了!還不快坐過來,這等逃席,就該罰酒三杯!”說着,便呵呵大笑起來。

桌上衆人見老祖宗笑了,也就跟着笑了。

顧婉便含笑說道:“老太太就是這等喜歡嫂子,一會兒功夫不在,念叨了七八遍了。嫂子可是來了,不然老太太就要把大夥的耳朵念聾了呢。”

姜紅菱也笑了幾聲,輕步走到席上,問丫鬟取了一個蓮花紋小金鐘,竟真個連飲了三杯金華酒,方才笑道:“才去吩咐廚房預備上點心主食,竟讓老太太等急了,是該挨罰呢。”

顧王氏見她知趣兒,心裏歡喜,嘴裏連聲說着:“該罰!”一面就拉她在身旁坐下。,倒把一旁的蘇氏擠了下去。

侍候的丫鬟們看見,連忙将姜紅菱的碗筷一齊拿了過去。

顧琳眼瞧老母竟這等喜歡這個孫媳婦,心中不由暗暗納罕,只是詫異莫名。

顧忘苦在旁冷眼瞧着,只見姜紅菱進來時,眉眼含澀,面上粉光融滑,分明是才哭過的樣子,不知方才在外頭同顧思杳到底幹了些什麽,心裏酸妒非常,眯細了眼眸,舉杯飲酒。

顧王氏便問道:“酒已夠了,想吃些墊肚子的,可有什麽?”

姜紅菱連忙回道:“廚房預備着蟹粉蒸餃。”

顧王氏皺了皺眉,說道:“已是大晚上了,油膩膩的誰吃那個!”

姜紅菱便道:“也有陽春面。”

顧王氏笑道:“這陽春面說是清水下雜面,到底還是高湯煮的。”

姜紅菱回道:“知道晚上吃不得油膩,這是吩咐廚房用魚湯炖的。”

顧王氏這方點頭道:“這個也就罷了,拿幾碗上來。”

姜紅菱聽着,就要下席出去吩咐。

顧王氏卻拉着她:“才回來,又出去走。你坐着,叫丫頭們去傳話,不許再出去。”

說着,又向顧琳道:“你才回來,不知道府裏的事。我養了這麽多子孫,竟沒一個能如菱丫頭這般貼心的。”說着,又向桌上衆人道:“你們都怨我疼她,你們卻說說看,叫我怎麽不疼她?旁的不消說,今日你們姑太太回來,打斜裏鑽出的事,說要備辦宴席,她就能料理的這般妥帖周到。還有前頭李姨娘那事,不是她留神,又怎麽知道府裏這些年來竟養肥了這麽一個蛀蟲!”

衆人都連忙陪笑道:“老太太說哪裏話,并沒人敢抱怨。”

顧琳卻不知道李姨娘的事,她曉得這李桐香是母親屋子裏出去的丫頭,給了大哥做通房的,在府中極有臉面。大哥這些年也納了幾房妾,卻沒一個趕得上她。就連正房太太嫂子蘇氏,也被她壓了下去。聽母親的言辭,倒好似連這李桐香也折在了這個侄兒媳婦手裏,真正意想不到。

如此,她竟當真不能小看她了。

顧琳心中想着,便看向顧忘苦,卻見顧忘苦面色淡淡,全無波瀾,心裏納悶不已。

少頃,陽春面端了上來,服飾的丫鬟們分與衆人。

衆人正在吃面時,顧思杳亦從外頭進來了。

顧王氏見他回來,也喜歡這孫子近來孝順,便笑着招呼道:“你回來的倒是巧,正上陽春面呢,快坐下吃!”

顧思杳嘴裏虛應着,就在席上坐了,轉眼卻見原在身旁坐着的顧妩不見了,便問幾個跟随的侍從:“四姑娘呢?”

誰知,那些人皆搖頭道:“不曾見四姑娘。”倒有一個小厮想了片刻,說道:“适才四姑娘說要出去淨手,不叫人跟着。因是在府裏,小的們就沒留神。”

顧思杳想着不過在侯府之中,料來她也不會走丢,倒也不甚放在心上,只是低低斥責了一聲:“即便如此,服侍姑娘的丫頭也該跟着去才是!”

又過片刻,便見顧妩自門外姍姍而歸。

衆人只顧吃面,又或攀談說笑,竟都沒曾理會。原來,之前顧思杳出去時,顧妩一人坐在席上頗為無趣,便也跟了出去。她人微言輕,在侯府中本就不大招眼,此刻堂上正其樂融融,歡聲笑語,熱鬧之中竟也沒人瞧見她出去。

顧妩走回席上,照舊偎依着顧思杳坐了。

顧思杳見她小臉蠟白,眉眼含愁,心中微微奇怪,低聲問道:“可是不舒服?”

顧妩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想吃面,又怕燙,二哥哥你替我吹一吹。”

顧思杳倒不疑有他,端起面碗果然替她吹了。

姜紅菱在對面瞧見,想起适才顧思杳說過的話,心裏卻有幾分不舒服。但随即笑自己小氣,人家兄妹之間,哥哥照拂妹妹是理所當然,自己又吃的是哪門子醋?

顧妩就着兄長的手吃着面,看向對面坐着的寡嫂時,目光之中卻帶上了一絲怨毒。

一場阖家團圓宴,直吃至将近子夜時分方才散去。

散了席面,衆人一起歸到松鶴堂次間內坐着說話。

顧王氏年老之人,熬不得夜,瞌困起來,便問道:“什麽時辰了?”

春燕回道:“再一刻鐘,就要子夜了。”

顧王氏便向下頭笑道:“今兒一家子團聚,高興起來,竟忘了時辰。天不早了,大夥兒趕緊回去歇下罷。有什麽話,明兒一早起來再說。”說着,又問姜紅菱道:“姑太太一家子的住所,可安置好了?”

姜紅菱回道:“前日便收拾好了,即刻就能住下的。”

顧王氏心中滿意,含笑點了點頭。

當下,衆人依次出了松鶴堂。

顧思杳自攜顧妩乘車回西府而去,顧婉也扶了蘇氏回馨蘭苑。顧忘苦便獨個兒往菡萏居行去。唯獨姜紅菱,因是如今侯府中的第一管家,更比旁人忙碌幾分,又禀性要強,躲不得清閑。顧琳一家子因才到府中,她便親自引着衆人往秫香樓而去。

走到秫香樓中,顧琳帶來的家人早已将行李收拾安置下了。

姜紅菱入內,見燭火熱水齊備,便向顧琳笑道:“姑太太與表弟表妹一路車馬勞頓,早些安歇罷。若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又或缺了什麽,明兒打發人告訴我一聲就是,千萬不必客氣。”

顧琳卻也笑道:“侄兒媳婦這話真是外道了,我雖是嫁出去了,到底也曾是這家的女兒。侯府之中,只怕我比你還更熟悉幾分呢。”

姜紅菱聽這話不對路,也就一笑了之,徑自帶了人去了。

顧琳便吩咐家人将門關了,帶了一雙兒女,洗漱睡覺。

顧思杳回至西府之時,已是夜半。

進了坐忘齋,熱水是早已備下了,他将衣袍冠帶一起脫了,交與綠湖收着,只穿着蔥白绫子中衣中褲,就要梳洗就寝。

恰在這個時候,顧妩忽然從外頭跑了進來。

顧思杳不知她為何會忽然跑來,心中奇怪,問道:“你不去歇着,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麽?”

顧妩怯生生的,看着顧思杳,兩眼皆是依賴之情:“我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以前母親在時,都是母親陪我的。”

顧思杳雖然深恨程氏,但于這個妹妹倒并無幾分憎惡之情,聽了她這言語,不由想及己身這早年喪母的苦楚,心腸更軟了幾分。他緩和了口氣,輕輕說道:“你的丫鬟奶娘呢?叫她們陪你就是了。”

顧妩嗫嚅道:“奶娘被蘭姨娘攆出去了,丫鬟們都不管我了。”說着,她忸怩了一陣,忽然上前一步,拉着顧思杳的胳臂,小聲問道:“二哥哥,你能抱着我睡麽?”

顧思杳驚愕不已,旋即斥道:“胡說些什麽!我雖是你哥哥,到底男女有別,怎麽能抱你睡覺?!”

顧妩卻抽噎道:“你能抱堂嫂,為什麽不能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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