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姜紅菱快步走出大堂, 在廊上尋了個聽差的仆婦,吩咐了幾句, 便向左右丫鬟道:“我到外頭去醒醒酒, 你們不必跟着。老太太若問起來,便說我去淨手了, 頃刻就回來。”
如錦聽命,便答應了下來。
姜紅菱邁步下階, 外頭天色已然黑透, 天上一輪彎月,冷月如霜, 星河倒挂。她想起适才堂上那隐秘情//事, 兩頰燒的厲害, 連酒意也湧了上來。她搖了搖頭, 轉了步子,向侯府花園行去。
其時,侯府中有臉面的人皆在堂上吃酒。底下的家人, 皆知這位大少奶奶如今是府裏最得罪不起的人物,見她出來走動,也無人敢問她的行蹤。
姜紅菱一路走到花園,只見這園中無有燈火, 唯有天上的月光照射, 銀霜滿地,花木扶疏,人聲杳然, 偶有幾分蟲吟,倒更添寂寥。
時下正當四月暮春時節,早春開的花雖已漸凋零,但諸如荼蘼、玫瑰、月季、木香等類,卻正是熱烈燦爛的時候。夜風時來,帶着幽幽花香,良辰美景,中人欲醉。
姜紅菱漫步其中,被夜風吹得遍體生涼,适才起伏不定的心思也漸漸平複下來。
她摸了摸臉頰,心中微有幾分生氣,亦有幾分不解。
顧思杳一向沉穩內斂,遇事冷靜自持,待人接物也從不見他急躁草率,可不知為何偏偏遇到她時,便要生出幾分輕狂浮躁來。方才在堂上,竟而在飯桌底下,戲弄起她來。
這若是被人察覺,他們二人要如何收場?
想至此處,姜紅菱更後怕起來。
在園中走了幾步,四下一片寂然,唯見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下。
上一世,亦是在這裏,亦是這樣的月夜,顧忘苦險些就淫//辱了她。
憶及前世這段屈辱故事,姜紅菱滿心不快,就要掉頭離去。臂彎處卻忽被人拉住,她心中一驚,擡頭望去,但見一道峻拔人影擒住了自己。月色之下,影影綽綽,倒也不及看清他的面目。
姜紅菱心中又驚又怕,不知這戒備森嚴的深宅大院之中,竟也會有強人劫匪不成?
她張口欲喊,卻想到左近并無一人,就是扯着嗓子呼救,也未必有人能聽到。
這微一猶豫,那人已把她拉到了道旁,将她按在了太湖石假山石頭壁上。
那人背光而立,面容便不大分明。姜紅菱又滿心驚駭,已不及細辯他容貌,只見他身形高大,輪廓熟悉,便當又是顧忘苦那厮。驚懼之下,她奮力紮掙起來。那人不許她去,竟而将她拖到了懷中。她更加恐懼起來,抓撓撕扯,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那人只是攔着她不準去,倒還不曾動粗,衣裳幾乎被她撕爛,頸子上亦被撓出了兩道血印,他低低說道:“紅菱,是我!”
姜紅菱聽了這聲音,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不覺又怒火中燒,擡手便打了那人一記耳光。
園中寂靜,清脆的耳光聲響徹寂夜。
兩人不覺,皆是一怔。
顧思杳怔怔的看着她,喃喃道:“你,打我?”
姜紅菱咬牙道:“是,我打你了。你幹的那些混賬事,我不該打你麽?顧思杳,你到底當我是什麽?!”說到此處,她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今世,是她先行找上了顧思杳,要同他聯手,他的态度這才有了變化。莫非,在他顧思杳心中,其實很是輕賤于她,果然如李姨娘死前所說,不過拿她當個尤物,同她玩玩兒罷了。不然,他怎敢這樣冒險,調戲輕薄于她?這分明,就沒曾将她放在心上!
想到這裏,她不覺眼圈泛紅,又氣又羞,又怒又恨,銀牙暗咬,切齒道:“你若是當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就能随意輕薄戲辱我,那你是打錯了主意!”說着,她忽然凄涼一笑:“我以為你值得托付,原來你也和顧忘苦沒什麽分別。顧二爺,打從今兒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再無瓜葛,從此一拍兩散!”言罷,她甩手想要離去。
顧思杳長臂一伸,按住了她的香肩,将她牢牢壓制在了石壁上。
他面沉如水,看着心上人那張美豔絕倫、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臉,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裏,再不複往日的柔情,只剩下冷冽的決絕和漠然。他只覺的滿心煩躁,體內炮燥不已,胸中似是堵了一口氣,出不來又下不去。
他仿佛被姜紅菱捏在手心之中,她點點手,他就會暈頭轉向的朝着她過來。她不肯,他就無法可施。
眼下,她又要将他推開了。他卻似乎,毫無辦法。難道,就要這樣失去她麽?
如一個君子般,大度的放手,任憑她離去,從此兩人再無交集,回到叔嫂關系上?
這不可能。
顧思杳在這世上,除卻姜紅菱,再無第二個值得牽挂之人。失去她,是一件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何況,他從來就不以君子自诩。
女人的反抗與推拒,撩起了他的怒火,暗黑的情緒在胸肺中翻騰咆哮着,要男人守衛自己即将失去的寶物。
他淡淡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做我和顧忘苦那個混賬沒有分別?”
話音平靜,卻有着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姜紅菱被他緊緊的壓着,男人的力氣不是她能抗衡的。她索性也不再掙紮,清亮的眸子直直的對上了他的。
她張口,嗓音清麗之中帶着幾分寧折不彎的倔強:“若是換成旁的沒出閣的清白人家女兒,你也該如方才席上那般,随意的輕薄戲辱麽?別的姑娘面前,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偏偏對我,就敢這般欺負。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以為我是個寡婦,可以随意的調戲玷亵。你和顧忘苦,又有什麽兩樣?”話至此處,她只覺得心口針紮也似的疼。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她哭泣的樣子,落在顧思杳的眼中,反倒柔媚起來。
他眉眼微凝,停頓了半日,方才暗啞着喉嚨開口:“哪裏有什麽別的女子?我何曾和別的女子親熱過?”說着,他頓了頓,又一字一句道:“不錯,如你所說,我的确不會如對你那般對待旁的女子。因為除了你之外,別的女人,我根本就毫無興趣!情人之間親昵,不是世間尋常之事麽?你我平日難到一處,我每日每夜的都在想你。每一個夜晚,都在想你!前回你不肯給我,你不願意,我也甘願為你忍着。然而到了如今,連這私下的親熱,都不可以了麽?!說什麽我不會去戲弄別的女人,莫非定要我與別的女子也這般親熱了,你便稱心如意了?!”
姜紅菱啞口無言,顧思杳去同別的女人耳鬓厮磨,以來彰顯公平,她就開了麽?
當然是不,只是在心中想想那副情形,她便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靜默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那麽,難道你就一定要做那些事麽?不做,又沒什麽大不了。”
顧思杳凝視着她的眼眸,妩媚豔麗的臉龐,妖嬈成熟的身軀,仿佛已然是個□□,但那清澈不解的瞳孔,卻彰顯着她不過是個于人事一知半解的姑娘。
他喟嘆了口氣:“紅菱,我顧思杳不是個好色縱欲之徒。但不如此,又何以示情深?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自然就會想要她。情和欲,自來是分不開的。莫不是,你要我和你也如戲本子裏唱的那樣,書信傳情,彼此心中知道,就足夠了?不可能的,紅菱。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
姜紅菱心中真正是一團亂麻,她只當顧思杳敢這樣對她,只是輕視戲弄她,并不曾想到底下原來還會有別的緣故。
顧思杳看她垂首不語,繼而說道:“紅菱,你是個女子,不明白。我正當這個年紀,身邊又沒有女人,是個什麽滋味。若是如你所說,我只想輕薄調戲你。我大可去娶妻納妾,再不成收幾個通房的丫鬟,都是情理之中。我何必執着于和你玩這種哄孩子的把戲?你不願意給我,我也不會強迫你,甘願為你熬着。但你不能連這一點點的好處,都不給我了!你說我不把你放在眼中,是輕薄你。我也想問問你,你要我怎麽辦?”
姜紅菱依舊默然不言,顧思杳問她的話,她無可回答。
她滿心都在生顧思杳的氣,都在想着自己如何難做。但靜下來想想,她也全沒想過顧思杳到底如何感受,如何作想。
想起上一次在怡然居中,顧思杳抱着她做的那些事,自己似是也并不反感生厭,甚而夜間還再度夢見了和他幽會。那般滋味,的确蝕骨銷魂,非言語傳情可比。
這男女之間,除卻禮教,并無人教導過她別的。她也不知,有了心裏中意的男人,該如何同他相處。只是那些事情,既然自己并不厭惡,甚而是說不出口的喜歡,那該當不是什麽壞事。
兩人尚未成親,許是不該親熱至此,但情之一物,發自內心,雖可壓制,卻并非心中所願。
到底怎樣是對,怎樣是錯?
她心裏胡思亂想,面上仍舊一字不發。
顧思杳看她只是不說話,只當她心意已決,心中一沉,臂上發力,更将她壓的動彈不得,沉聲說道:“不管你怎麽想,你給了我的,就別想再拿回去。我顧思杳不會任憑一個女人戲耍,你既然招惹了我,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我想要你,那就一定會得到你!”言罷,竟低頭噙住了她的菱唇。
姜紅菱輕輕嘤咛了一聲,心中慌亂,卻也鬼使神差的沒有拒絕他。
顧思杳微微一頓,将她更緊的摟在了懷中。
姜紅菱心口劇烈跳動着,雙頰滾燙不已,胸口仿佛有水在晃來蕩去。她藕臂輕伸,環住了他的脖頸,以無聲的舉動羞澀的回答着他。
片刻,兩人方才分開。
顧思杳凝視着她微紅的眼眸,低聲問道:“你并不讨厭,又為什麽生氣?”
姜紅菱紅唇微腫,嘟着嘴輕輕嬌嗔道:“我氣的是你不分場合,也不問我願不願意!若是、若是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顧思杳先是輕輕一笑,勾唇問道:“如此,下回我先問過你,可好?”姜紅菱但想到那情形,臉上紅暈更甚,索性不肯說話了。
顧思杳又道:“你放心,不用多久了,我們便再也不必顧忌什麽了。”
姜紅菱知道他另有籌謀,外頭的事情,她鞭長莫及,也并不去問他。她信他,也依賴着他。
兩人擁在一起,姜紅菱偎依在他懷中,園中不知名的草木花香混合着他身上的氣息,恍如美酒,令她有些暈眩。忽然間,她察覺到了什麽,臉上一燙,擡眸看着他,低聲說道:“不可以……”
顧思杳暗啞着嗓音,低聲說道:“我知道,讓我再抱你一會兒。”
姜紅菱便也不再說什麽,這是他喜歡她的意思,縱然羞人,卻也有着幾分甜意。
一對情人擁在一起,暮春月夜,花香醉人,仿佛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