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人一見姜紅菱, 目光微微一頓,旋即轉了開去。
那身着蟒袍之人, 一眼瞧見姜紅菱, 登時目露驚豔之色,兩只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 一時竟忘了言語。
那店掌櫃見了來人,早已吓得魂不附體, 兩腿戰戰, 哆嗦道:“見、見、見過齊王爺。”
原來這身披蟒袍之人,就是封地江州的齊王。
姜紅菱乍見此人衣着, 心中便已有猜測, 聽了那掌櫃的言語, 見果然如此。
上一世, 她并未見過齊王。盡管顧婉被李姨娘調唆設計嫁了齊王做姬妾,此人也從不曾來過侯府一次。
柳貴妃獨寵後宮,齊王是柳貴妃的愛子, 他自幼便是被人捧着長起來的,自負天之驕子,如侯府這樣的門第,還真入不得他的眼。上一世, 可笑侯府裏老太太老爺, 還一門心思要去趨附奉承。臨了,不僅白賠了顧婉一條性命,阖府上下還落了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下場。
姜紅菱心中默想着那些舊事, 禁不住的泛出一抹冷笑,在瓷白精致的臉上,仿若新蓮乍放,光華燦爛。
看的在場衆人,一陣目眩神馳。
那齊王本是酒色之徒,當下更是雙目怔怔,盯在姜紅菱那俏臉之上。
跟在齊王身側的青年,眼見齊王失态,不覺輕輕嗽了一聲。
齊王這方回過神來,想起适才聽見的話語,便向那店掌櫃怒喝道:“你這厮,方才信口胡謅些什麽?!豈非是說,本王府裏差出去的人,竟會仗勢欺人不成?!本王手下的人,來訂房之時不曾付你銀子?!”
那店掌櫃哭喪着臉,擦了把額上的汗,向齊王點頭哈腰道:“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然不敢如此以為。想必是王爺聽岔了,并不曾有這話。”
那齊王是個生性暴躁,最蠻橫不講理的人,聽了這話,不止不息怒,反如火上澆油:“你這話,是說本王年紀輕輕,卻已然耳背了?所以才冤枉你不成?!”
那店掌櫃被齊王這話擠兌的左右不是,本是個長袖善舞之人,在這暴躁跋扈的齊王面前,竟說不出話來,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周身便如打擺子也似的冷一陣熱一陣。
姜紅菱早聞這齊王的跋扈名聲,但想這淩風閣亦是江州本地有名的酒樓,老板在江州城中也算的上富貴名士,江州城中的達官貴人,皆要給其幾分顏面。饒是如此,這店掌櫃在這齊王面前,卻抖如風中落葉,連話也說不利索。她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聲道:“齊王殿下自然不會不講道理,只是小婦人有一事不明,還望殿下見教。”
齊王同那青年不防她忽然出聲,兩雙眼睛齊齊打在了她身上。
齊王饒有興致道:“你想問些什麽?”
姜紅菱福了福身子,淺笑道:“這世間采買之道,是有錢有勢者為先,還是要講個先來後到?”
那齊王兩只眼睛盯在她臉上,只顧貪戀美色,竟也不去細想她為何有此一問,随口便道:“自然是要論個先來後到。”
姜紅菱臉上笑意漸深:“既是如此,前兩日小婦人遣了家中仆人來這淩風閣定下傲霜間,以為家中端午觀龍舟賽事之用。今日到此一問,方才知曉,那間包房被貴王府上的家丁強行定了去。小婦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可巧王爺就來了,還請王爺給個公道。”
齊王這方回過神來,原來自己竟被這青年婦人拿言語擠兌了。
齊王雖跋扈蠻橫,人前卻還要幾分臉面,何況又當着自己兄弟的面前,面上青一陣紅一陣,頓了半晌,兩眼瞪如銅鈴,大聲喝道:“你這刁頑的婦人,既說我們府上的家丁強搶了你定去的包間,你可有佐證?!若是不然,你公然冤枉皇親,可是要到公堂上走一遭的!”
跟着姜紅菱的兩個丫頭,早已吓得面無人色,縮在主子身後,瑟瑟發抖。
那店掌櫃本有心要替姜紅菱說幾句話,卻在觸及齊王那惡煞一般的眼光時,登時便如啞了一般,萎在一邊,不敢言語。
跟在齊王身側的華服青年,手中折扇輕搖,面色淡淡,一字不發,一副作壁上觀之态。
姜紅菱早料到他必有此言,不慌不忙的自袖中取出一張字據,向着齊王面前一晃,微笑道:“王爺,我自有字據在此。這淩風閣三日前,确實是将那傲霜間定與小婦人府上的。只是今日來此,卻被告知那間包房被府上的家丁強定了去。小婦人詫異不已,還望王爺主持公道。”
那齊王看這婦人年輕貌美,又是個寡婦,自己貴為王爺,江州又是下轄封地,這婦人必定易于揉捏。熟料,她竟不卑不亢,在自己這王爺面前亦無半分懼色,還拿了字據出來,當面給了自己一個難看。一張俊臉,頓時變成了豬肝顏色,尴尬窘迫,竟說不出話來。
他平日裏雖飛揚跋扈,底下人也狐假虎威,做下了許多為恃強淩弱之事。
然而,這齊王卻是要幾分面子的,此事如今他已全不占理,當着店掌櫃與自己兄弟面前,欺淩一個孀婦,傳揚出去,極不好聽。再則,這淩風閣非尋常的酒家飯館,等閑人家亦不能到此包場,這婦人雖是一身缟素,但通身的衣着布料,卻甚是精貴,想必出身也是不凡,弄得過了,只怕要有些麻煩。
齊王雖暴躁,卻并非全無頭腦,一時裏竟被姜紅菱擠兌的無話可說。
他粗喘了兩口氣,忽然劈手就要奪姜紅菱手中的字據,嘴裏斥道:“待本王仔細瞧瞧,切莫是你這婦人自行塗抹出來的,倒要冤枉本王府上的人!”
姜紅菱早防着他如此舉動,見他手臂微擡,連忙後退了一步,朱唇微啓:“王爺說笑了,小婦人同王爺素不相識,又非能掐會算,算到王爺今日必來此處,故而一早備下這僞造的字據,專一等着冤枉王爺。王爺既然不信,不如就讓這位公子一觀,也好做個見證?”說着,一雙妙目,轉在了那青年身上。
那青年本在冷眼旁觀,卻不防這婦人忽然扯上了自己,不覺微微一怔。
但見姜紅菱端立廊上,一身的月白衫裙,欺霜賽雪,猶如破雲而出的銀月,出塵脫俗。她唇角微勾,一雙似含秋水的眼眸望着自己,似笑非笑,語音朗朗:“不知公子願否為小婦人做個見證?”
這青年原本抱定的主意,便是隔岸觀火,此等小事,他是決然不肯插手,激怒了齊王,惹火燒身,于他現下境況極是不利。然而聽了這少婦的話語,他也不知怎的,仿若迷了心竅,竟上前一步,接過那字據,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向齊王道:“二哥,這字據果然是真的,上面蓋着淩風閣的印章。”
齊王聽了這話,臉色更是難看,偏生姜紅菱在旁又添了一句:“還望王爺主持公道。”
齊王這下,當真如騎虎難下,進退兩難,若要當面與這婦人下氣賠不是,又拉不下這個臉來。但人家手中證據确鑿,當面不認,又坐實了蠻橫無理,仗勢欺人的口實。
一張臉上,青變紅,紅轉白,白又變青,堂堂齊王竟被一介女流擠兌的下不來臺。
那青年瞧出端倪,便向齊王道:“二哥自然是講道理的,想必是府上那些家丁,仗着哥哥的聲名,又為讨哥哥的歡心,在外胡作非為,仗勢欺人,也是有的。既然如此,不如哥哥就将那包房物歸原主,還還給這婦人府上,如何?也顯得哥哥大度能容,是非公斷,豈不好?”
齊王正苦于無處下臺,聽了這話,當然就坡下驢,連忙說道:“是這個道理。”說着,為遮羞起見,又裝出一副惡煞神态:“待本王回去,必定好生懲治這般惡徒,這等敗壞本王的名聲!”
姜紅菱本意并非招惹這齊王,自然見好就收,見齊王如此說來,料來已是滿頂,上前一步,欠身道了個萬福,垂首含笑道:“多謝王爺,小婦人無禮,王爺海涵了。王爺這等大人大量,處事公道,明辨是非,當真令小婦人深感敬佩。”
齊王聽了這番言語,只覺刺耳紮心,但看着這婦人的姿容,偏又生不起氣來,踟蹰了半晌,大手一揮:“罷了!”言罷,向那躲在一旁抖如篩糠的店掌櫃喝道:“本王将那傲霜間還給這婦人,你可聽到了?!若然有差,本王必定使人來拆了你這淩風閣!”
那店掌櫃見了這等變故,早已呆若木雞,聽了齊王的言語,方才如夢初醒,連忙連聲答應,又向姜紅菱道:“奶奶這邊請去看房。”便慌慌張張的走去開房門。
姜紅菱擡頭,向那青年莞爾一笑,便蓮步輕移,随着店掌櫃去了。
那青年立在原地,頗有幾分心蕩神搖之感,望着那婦人的身影,微微出了會兒神。
齊王在旁說道:“六弟,這婦人雖性子可惡,卻有幾分意思。”
原來這青年,便是本朝六皇子毓王。
毓王将折扇一收,面色淡然,口中說道:“不過一介孀婦,有些貧嘴弄舌的小聰明。”嘴裏雖這般說着,眸子裏卻閃過一絲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