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塵黏在濕漉漉的肌膚上,像是裹上泥的白藕,李寂躺在體育室的軟墊上,窗外的天已然完全黑暗,凄清的月光灑在他還挂着校服的上身,再延續到赤裸泥濘的下半身,如同後世紀被玷污的名貴油畫。
易鳴旭穿戴整齊,把校服褲丢在李寂身上,想要就這麽走了,但最終還是折回來,欲把李寂拉起來。
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李寂,李寂就劇烈一抖,堪堪避開。
李寂眼裏是比月還冷的光,看易鳴旭的時候沒有溫度,他不需要易鳴旭在破壞他之後又假惺惺地将他重組。
“你自己能走出去嗎?”易鳴旭對他這種執拗嗤之以鼻。
李寂沒有答話,挪動着酸痛的四肢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成功。
他掙紮得太厲害,易鳴旭下了狠手,又落了一身傷。
易鳴旭耐心告罄,一把拉住李寂的手,把他往肩膀上扛。
天旋地轉中,李寂穩穩妥妥落在了易鳴旭的背後,發出一絲悶痛聲。
從他的視角能瞧見易鳴旭脆弱的大動脈,他只要狠狠咬下去,用尖牙咬破薄薄的皮膚,再刺入大動脈,易鳴旭就會死。
這個欺侮他的人就會死。
李寂被這樣瘋狂的念頭充斥,眼睛通紅地盯着易鳴旭的脖頸——殺了他,大不了同歸于盡。
“送你回家?”
易鳴旭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李寂腦海裏所有瘋狂的想法墜入懸崖。
他還有家,他還有家人,如果他殺了易鳴旭,父母該多麽難過?
李寂呼吸急促,最終,埋頭咬了易鳴旭一口,易鳴旭吃痛,險些把他掀下來,但李寂沒有深咬,只在易鳴旭的肩頭上留下一個帶血的牙印。
“你他媽的……”易鳴旭低罵。
李寂把腦袋架在仇人的脖間,屬于易鳴旭的氣息竄進他鼻尖,将他如蠶蛹一般包裹起來,他音色沙啞,“不回家。”
他不能這副尊榮回家。
“去哪兒?”
盡管李寂萬分不願跟易鳴旭再有接觸,可他實在疲倦,“哪兒都好,不回家。”
易鳴旭猜出他是怕被家人見到,思索幾秒,什麽都沒有說,背着李寂出了體育室。
外頭竟下起了小雨,月亮被烏雲掩去。
一場秋雨一場寒。
冬天就要來了。
易鳴旭沒有打傘,任雨絲打落在他和李寂身上,很快發絲在路燈下就像鍍了一層層銀輝,他感覺到李寂在他背後顫了顫,是冷嗎?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
他本應該把李寂丢棄在體育室,就像他過往把被欺淩的對象毫不留情地抛卻,但他竟然沒忍心。
強暴李寂時,他起初哭得那麽慘,好似要把命都交代在他身上,可到後來,李寂卻陷入深深的沉默,無論他怎麽動作,李寂都只是閉眼咬牙忍着。
他沒有告訴李寂,這是他第一次跟人做愛。
充斥着掠奪、侵犯、暴力、血腥,并不如夢裏那般旖旎,可也很令他食髓知味。
進入的那刻,他仿佛觸摸到了李寂顫抖的靈魂。
雨越下越大,他把李寂塞進車裏,讓司機開車回家。
司機瞥了一眼後座,只見陌生少年慘白着一張臉,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匆匆一眼,不敢再看。
高門權勢,普通人在他們眼裏猶如草芥。
古往今來即使更朝疊代,也是亘古不變的規則。
李寂撒謊成性,又對父母謊稱在同學家做作業,要晚些才能回去,李父李母正為下崗之事焦頭爛額,沒有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盡管氣惱他總是先斬後奏,訓斥幾句也就翻頁。
他在易鳴旭家洗了澡,穿了易鳴旭的衣服。
站在淋浴下時他在想,他這樣跟出來賣的又有什麽區別——也不是全然沒有區別,賣的好歹是你情我願,還能拿到賣身錢,而他呢?
李寂閉上眼,讓水流沖刷去一身的粘膩。
易鳴旭跟陳謹一般,在外有獨立的住處,他打電話讓家政不必過來,叫了雞絲粥的外賣,又在家裏翻出退燒藥,等李寂出來吃。
等了很久,閉着的門都沒有動靜。
易鳴旭心下一驚,以為李寂要做什麽傻事,正想去敲門,浴室的門就拉開了,帶着水汽的李寂走了出來。
他低垂着眸,神色厭厭,易鳴旭悄然松了一口氣。
短期內,他還不想李寂出什麽事。
至少得等他的興趣日漸減弱。
李寂洗了澡恢複了些體力,二話不說就要離開,被易鳴旭攔住。
“我叫了外賣,先吃吧。”
李寂看都沒看他,走到玄關處換鞋。
他連頭發都沒幹,穿着寬大的白衫,整個人脆弱得像是一捏就會碎掉。
易鳴旭被忽略不由有點惱,上前去拉李寂,李寂眼疾手快地避開,厭惡地掀了掀眼皮,音色像是高山裏的寒潭水,“你還想做嗎?”
易鳴旭一怔,他腦海裏閃現過李寂細軟的腰,但很快被壓制下來,“你說什麽?”
“不想做我先走了。”
易鳴旭被他的态度惹惱,三兩步上前按住門把手,忍不住嘲諷,“你都快被我幹昏過去了,就這麽缺男人嗎,腦子裏只有這些東西?”
李寂呼吸微窒,易鳴旭和陳謹一路貨色,哪怕他是施害者,他們也永遠把過錯推給別人。
怒火燒透五髒六腑,燒到他眼睛發紅,他順着易鳴旭的話往下說,“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我說不是,你會聽嗎?”
他們只會歪曲事實,不顧他的意願做讓他痛苦的事情。
易鳴旭被噎了一下,兇狠地盯着李寂,現在的李寂看起來只是強弩之末,他忽的覺得沒有必要計較,自以為寬容道,“我不管你怎麽想,現在過來喝粥。”
李寂半步不讓,“這裏沒有外人,你做戲給誰看,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糖,易鳴旭,我不是你養的狗,滾開。”
何曾有人這麽落易鳴旭的面子,他把李寂壓在冰冷的牆面,眼裏戾氣盡顯,“要不是看你陪我睡過的份上,我一定讓你爬着離開這裏。”
李寂打了個冷顫,依舊直迎易鳴旭如獸兇狠的眼神。
最終,他拿開了易鳴旭牽制着他的手,擰開門把,步履蹒跚,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他從縫隙裏與易鳴旭對望,眼神仿佛高山冰淩,銳利冷漠。
雨下得好大,淋在身上好冷。
李寂坐上出租車。
看窗外霓虹閃爍光怪陸離,他似也要被濁世的異光給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渾身濕透站在家門口,李寂強行調整狀态,摸了摸僵硬的臉,開門進去。
李母瞧見他渾身濕淋淋,連忙拿幹毛巾給他擦,“怎麽沒有帶傘,你的校服還有書包呢?”
李寂握住母親溫暖的手,擠出一個笑,“都放在同學家裏了。”
見李母還要問,他狀若撒嬌,“媽,我好餓,還有飯菜嗎?”
“有的有的,你趕緊去換身幹衣服,我去給你熱飯。”
李寂笑說好。
在客廳看新聞的李父又說,“素琴。”
素琴是李母的名字,李父起身,“家裏還有姜嗎,我熬碗姜湯給孩子喝,別淋感冒了。”
李寂臉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迅速說了句謝謝爸,加快腳步進了房間。
挂在臉上的完好面具頓時碎裂成千萬片。
他該如何告訴父母,他們捧在手上的寶貝被人弄得遍體鱗傷。
幸好,李寂想,幸好他還有一方可以暫時療傷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