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餘就在繁華的大街上走了一會兒,華燈如晝,來往的人或孤身一人面帶疲倦,或二人成雙臉帶笑容,或三三兩兩玩鬧嘻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在時代的洪流緩緩前行。

他不禁想,他不過只是俗世的普通人一個,為何偏偏是他遇到這樣多的變故,上天待他太薄,好似定要他嘗盡人間的苦楚才肯罷休。

和魏再華說那些話,确實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但再回味,确實顯得無情,可他不後悔,他與魏再華本就不在對等的位置,即使他想要追責,成功幾率也微乎其微,倒不如兩清。

其實他也會想,如果魏再華沒有對他做出如此不可饒恕之事,他會不會有一天因為魏再華的行動而動容?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事已至此,他不會癡傻到平白送出一顆真心任人踐踏。

只能說,魏再華不是他的良人。

餘就沒有失去愛人的能力,但這個人,絕非是魏再華。

如果有朝一日,餘就會愛上誰,必然是以尊重為前提,只可惜,目前還沒有誰值得他動心。

幸好,還來得及。

——

連着下了兩天的暴雨,S市的氣溫驟然降了幾度,難得的涼爽天氣。

林雪雨跟餘父出去買菜,出門的時候還豔陽高照,半小時後就又下起了大雨,餘就今日休假,見到天氣惡劣,打了電話讓二老趕緊打車回家。

“我遇到你老板了,他說可以捎我們一程,很快就到樓下。”

餘就下意識以為是盧媛,“那就好,等到了我好好謝謝人家。”

“你老板人可真好。”

盧媛确實是很好,餘就笑着挂了電話,起身去泡熱茶,等幾人回來喝了暖身子。

約莫十分鐘,大門就有了動靜。

餘就從廚房出去,見到父母熱情地把他的老板請進來,他正想笑跟盧媛打招呼,卻見到了意想不到的魏再華,笑容登時僵在了唇角。

“阿姨,不用客氣的,您快先去換身衣服。”魏再華說着話,擡眼見到了餘就,神态自然地打招呼。

餘就三兩步上前,有父母在,他不好表現出異常,只是喊了聲魏總,然後催促淋濕半邊身子的父母去換衣服。

“魏總,我們出去說話。”

林雪雨不樂意了,“哪有這樣對待客人的道理,何況你老板還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先進來喝杯茶。”

魏再華淡笑道,“阿姨,我正好有點事要去處理,就不留下來了,餘就,你送我下樓吧。”

這話說得正和餘就心意,他不顧父母的阻攔,與魏再華一前一後出了門。

等進了電梯,他就再也按耐不住開口,“魏總,你到底想做什麽?”

魏再華拍拍沾了雨珠的肩頭,聞言笑吟吟地瞧餘就,“我送你父母回家,你倒質問起我來了,”頓了頓,意味不明道,“不過我也确實有件事想告訴你。”

電梯在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一樓。

魏再華先邁步出來,見餘就遲遲不跟上,笑說,“你當真一點不好奇是什麽事?”

餘就只想離他遠遠的,繃着臉走出電梯,“有什麽事,魏總在這裏說就好。”

魏再華故意賣關子,“到車上,我相信你不想別人聽見。”

餘就下意識覺得魏再華是在诓他,但魏再華不似說笑,他猶豫幾秒,還是跟上了。

司機已将後座的隔板升了起來,将二人隔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魏再華靠在車墊,找出濕紙巾擦手,一派悠閑模樣,與餘就的坐立不安形成鮮明對比。

餘就有點後悔信了魏再華上了車,冷聲說,“魏總,您現在可以告知了嗎?”

魏再華側過臉看他,眼裏蘊含風雲,半晌也不回話,只是慢條斯理繼續擦拭自己的手,等餘就快忍耐不住想起身離開時,他才淡淡抛出了一句,“陳家托我找你。”

餘就有一瞬間的迷茫,剛想問是哪個陳家,腦子裏忽然過電一般,電流迅速蔓延過他每一條神經,讓他産生片刻眩暈,他面色全白,張了張嘴,強裝鎮定道,“我不認識什麽姓陳的朋友。”

魏再華輕笑了聲,目光如利刃一般撕破餘就的僞裝,“餘就,在我面前不必裝傻,又或者,我該叫你的真名,李寂?”

最後二字幾乎是咬着尾音叫出來的。

許久未曾聽聞的名字如一顆炸彈般在餘就耳邊響開,霎時間,将餘就周遭的空氣都炸了個四分五裂,他眼前的場景變得扭曲,無論是車廂,還是魏再華的臉,好似都變成一只會吃人骨血的怪物,張牙舞爪沖他撲來。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接受自己身份被揭穿的事實,将李寂兩個字在心底默念了好幾次,才擡起驚慌失措的臉看向魏再華,喉嚨像吞了一把沙子,音色難聽,“魏總想怎麽樣?”

會被陳謹發現的恐懼讓餘就無法再保持冷靜,他費勁周折才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本以為會一直這樣平淡下去,卻沒想到,六年的時光過去,将他摧毀的陳謹竟卷土重來。

他再不想變回李寂。

魏再華把陳謹找他的事情告訴他,又想從要身上得到些什麽?

車裏安靜得能聽見餘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魏再華觀察着他的反映,心裏不免訝然一個陳謹對餘就竟有這麽大的影響。

他當然有所圖。

魏再華不屑再玩貓抓老鼠的小游戲,既然餘就軟硬不吃,他何必費盡心思去維持自己君子的形象,只需撕開溫潤的外表,露出屬于他真正的一面。

“我想要什麽,你心裏很清楚。”

餘就握緊了拳。

魏再華一雙桃花眼裏寫滿了深意,他笑着,帶着點譏諷,“餘就,我原本不想這樣逼你,但既然你我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我也懶得在你面前扮什麽好脾氣的師兄,這兩個多月,龍騰的新項目也好,給你母親安排手術也好,我都只有一個企圖,我想知道,能同時被陳易兩家的少爺看上的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露出真面目後,素日的溫潤假象蕩然無存,反倒顯得有些風流,“你問我想怎麽樣,我要你,你給嗎?”

餘就呼吸急促,內心激蕩,像是有巨石投入湖面,震得他四肢微微發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魏再華,有那麽一瞬,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知道魏再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心裏還是對魏再華存有三分感恩,可直到此刻他才如夢初醒,他的那點感激與欣賞,簡直都成為了笑話。

魏再華和曾經欺侮過他的陳謹一般,皆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甚至于魏再華披上了一層人皮,險些讓他相信,魏再華是不同的。

餘就咬牙切齒地,驟然明白過來,“你早就知道我是李寂?”

魏再華到了此時已經不屑僞裝,咬着輕聲道,“你我第二次見面後,我就知道了,還有一件事,告訴你也無妨,那晚你不省人事,我亦不是什麽情難自禁,而是有意為之,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喜歡你吧?”

憤怒和屈辱讓餘就面色青白交加,他隐忍慣了,早學會收起自己的利爪,可魏再華這樣玩弄輕視他,比之陳謹從一開始便表明意圖來得更要可恨。

他曾經是真的信過魏再華。

以為魏再華與衆多坐擁權勢之人有所不同,到頭來,餘就只是狠狠扇了自己的臉,他咬緊了牙,因為太過用力,在嘴裏嘗到了點血腥味。

許久,在魏再華暧昧的眼神裏,他聽見自己微微發顫的聲音,“是不是我不答應你,你就會把我交給陳謹?”

魏再華好整以暇地颔首,“他開了很豐厚的條件,我是個商人,總要權衡利弊,不能人財兩空。”

餘就咽下一口血沫,“那易鳴旭呢,你也要把我交給他?”

魏再華皺了下眉,似責怪般,“你确實很會招人……”

繼而拉近與餘就的距離,端詳他白皙的帶着淡淡厭棄的臉,伸手捏過他的下巴輕輕晃了晃,“不過也難怪那二位對你念念不忘,餘就,跟我做個交易吧,做我的情人,我就隐瞞你的蹤跡,不管是陳謹還是易鳴旭,我保證,沒有人能知道你餘就便是當年的李寂。”

他們離得這麽近,餘就能感受到魏再華眼底勢在必得的光芒。

“如果我拒絕呢?”

魏再華并不惱,輕輕啄了下餘就幹澀的唇,含了笑意道,“你要真想回陳謹身邊當他的一條狗,我自然不會阻撓你。”

餘就四肢百骸像爬滿了蟲子,頭皮發麻。

他沒有再說話,魏再華卻知道他做出了選擇。

餘就這一生有過很多次選擇,但每一次,卻都身不由己。

當陳謹腳下的一條狗,跟做魏再華見不得光的情人,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麽不同。

二者皆把他當做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團,想要他是什麽形狀,他就得是什麽形狀。

他苦澀且自嘲地閉上了眼,任魏再華吻上他的唇。

也許他上輩子真是個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這一輩子才需要嘗遍人世間萬般苦楚贖清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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