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攀東風
廚房離後院沒有幾步路要走,許貴勤為着公事來辦此刻也不避嫌,站在他妹子的香閨外面輕輕敲了兩下門,向裏面的餘池恭敬請示道,“大爺,鹿場的錢老板說今天下午要來咱們酒樓找您小敘,我現在來請您的意思。”
“貴勤,你直接進來說話吧。”餘池穿戴整齊後從軟塌上下了地,非常爽快地把人喊進了屋。
許貴勤低頭推開房門,當面重新跟餘池打了聲正經招呼後,着手拎起了剛才的話題。
“大爺,我聽錢老板那口氣,估摸着今個兒是要給準話了,不然也不會特地把見面的地方選在咱們酒樓。”
“姓錢的有具體說今天下午要來哪些人嗎?”
餘池在他面前背着手來回踱了兩步,随後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從桌上的小碟裏揀了一顆蜜餞丢進嘴裏,不疾不徐地問道。
“只說到二樓找個清淨位置開一桌酒席,其他的消息概是沒有。”許貴勤恭着手如實把話告訴了他。
餘池點了點頭,兩道鋒利的長眉擰了又挑,顯然在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他把拈蜜餞時沾了糖粉的手指在桌布上随意蹭了蹭,擡頭吩咐許貴勤道,“你現在出去叫輛車過來,我一會兒親自回去看看情況。”
許貴勤得了餘池的吩咐,忙不疊地退出去叫車了。他自知辦事能力不過爾爾,唯有在大爺跟前腳步殷切些才說得過去。
“大爺昨兒說好在家裏吃飯的,怎麽現在又反悔要走呢?”
許氏進屋送茶聽餘池說要走,不敢近前跟他叨叨,只好跑出來拿許貴勤問話。
“大爺下午還有生意要談,需得早點回酒樓準備,您就別再多事了。”許貴勤跟這娘有理講不清,索性一口回絕了她,不做那無謂的牽扯。
許氏話裏人裏兩頭落了空,暗道一聲該死,揪住這家中長子不放,急赤白臉道,“好你個能耐小子,是不把我這便宜娘放在眼裏嗎,怎的一回家就煽動起來了?倒為我沒了丈夫撐腰,你就可勁造孽!”
原來,這許氏本非貴勤親娘,乃是改嫁帶了女兒銀奴過來,成了許家長子的後娘。許氏何等摳算精明一個人,又兼許貴勤不是親生的兒子,萬事自然利益為先。哪怕是雞毛蒜皮都能心存芥蒂,不與這前夫長子講理。
而許貴勤倒是随了他爹的性子,有個能容人的脾氣,對這老父留下的續弦是百般尊重不去計較,最多也就是個關起門來暗暗叫苦,再無其他的牢騷發洩。
可惜這許氏實在厲害,一旦杠上就非要争辯出個由頭來,哪裏肯輕易饒人。于是,等銀奴進偏廳的時候,便看到她娘逮着這挂名兄長撒潑的醜相,連忙上前擋住許氏的手,好生相勸道,“大爺還沒走呢,平白叫他見了笑話算是怎麽個回事呢。”
Advertisement
許氏聽了這話方才收場,氣咻咻地剮了許貴勤一眼,轉到廚房撤飯菜去了。許貴勤得了銀奴搭救,客客氣氣地向她道了謝,恐這後娘又來撒氣,也不往家中多留,後腳就跟在餘池後面一起走了。
餘家酒樓二層雅廂今天難得被自家老板包了場。
餘池在入席之前已經先行到四樓居室換了一身會客的錦服,他走到雅廂外面意氣風發地推開門,不出所料,今天果然有新客到場。
除去錢老板不提,坐在上座的那一位矜貴公子,形容氣度俊逸風流,穿一身繡着繁複的雲紋暗紫袍子,且用金冠束發,玉帶引衣,端的是衣着精細,穿戴考究,舉手投足帶着一股大家作風。就連身後站着的随行侍從也是一副冷淡孤傲的模樣,不可與尋常人家的內仆比較。
餘池是個有心術的謀算人,向來廣結人脈不缺見識。他見這二人待在席上,單從外相來看就平白有種壓人半頭的嗤鼻盛焰,便知這新客非富即貴,定是權宦之流,輕易不能怠慢。
此番着意之下,他坐到席上首先禮推錢老板代為介紹,欲跟這貴公子攀一攀交情。
“餘老板眼神不錯,入席一眼就叫你叼住了貴人,怪道生意是做得風生水起啊。”錢老板捋了捋下巴上的長胡子,清瘦的容長臉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錢老板這話說的不錯,餘池野心廣泛,手伸得挺長,因為不滿足餘掌櫃的單一身份,最近已把酒樓的生意交給許貴勤幫着打理,好讓自己騰出空去開掘新路子。他如今在商場上伺機而動,玩的很大,明顯是有了脫胎換骨的意思。
“在下不過是外縣的游商而已,逢着閑時來給錢老板裝襯場面,當不得‘貴人’二字。”貴公子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當中的情緒,顯然是在禮拒旁人的探究。
餘池見他有所保留也不再多問,跟這二人籠統地打了聲招呼之後,借着美酒佳肴的氣氛調節,開始慢慢把話題切入跟錢老板的議事中心。
“外面的老爺們,只啐我餘某人是半路撞運的暴發戶,難得錢老板肯青眼相待,叫我餘池實在是銘感五內啊。”
錢老板聽了餘池這場面話,臉上笑得坦然心裏卻是憋屈。錢家雖是頂着皇商的帽子,因這鹿場的生意多有局限,十分難撈油水,若不是為了來錢快些,他也不會屈尊跟餘池來往,跟其在這雅廂之內平起平坐大嚼生意經。
餘池未必看不出錢老板心裏的那點子計較,然而并不在乎。他對這些大戶們要求不高,只要雙方合作到位就行。
幾杯熱酒下了肚,餘池見錢老板神情之間似有松動,便緊着話題往上攀,“眼下這萬物蘇生的好季節吉利得很,正适合大夥兒往生意場上靠呢,我這厚臉皮是個最會主動的,倒為請錢老板您帶我沾沾這皇商旗號的光才叫得意啊。”
說完,他頓了頓,又繼續往下補充道,“我出銀錢,您出心意,此番兩全其美,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話一出,等于揭開了兩人之間隔着的一層紗,不得不把掩在心裏的态度見光挑明了。
錢老板也不是吃素的,哪肯輕易就叫他圓了心意,當着旁人的面故意拿捏起腔調來,“餘老板,我是十分誠心要跟你共利的,可這朝廷給頒的金字招牌,畢竟是跟我們錢家姓氏共傳下來的,您這想法怕是強人所難啊。”
一時間雅廂裏的場面有些尴尬,坐在一旁的貴公子,靜靜舉箸,大氣不出,刻意游離于這兩人的對談之外。
餘池見這錢老板的矯情作态跟個欲拒還迎的粉頭似的,壓着內心不快賠了笑,坐看他還有哪出本子要唱。
果然這錢老板還有下文未講,自顧自地呷了一口酒後,對着餘池開了腔,“餘老板是個十成十的慧材,何必托着我這騰不起的東風借勢,依着你這家底如何不能給餘家打出旗號,可有心往這方面動過念頭不曾?”
餘池聽他話裏有話,略一遲疑,坦率回應道,“不瞞您說,餘某在這上面心思是有的,只是苦于沒人,摸不到那扇通達的路門啊。”
“餘老板這意思是說,只要有的路走,便可不計心力嗎?”
一直緘口不言的貴公子出人意料地開了腔。
錢老板見他開了口,很識趣地沒有上去插嘴,把說話的場面留給了這身邊二人。
餘池此時心中已經揣測出,錢老板今天的角色只是為這貴公子作配的引子,便向這華貴少年鄭重擔保道,“公子放心,餘某雖是個市井出身的庸才,卻是舍得吃苦的,若得了托付定不叫人失望。”
“如此甚好,也不枉我親自過來驗人一趟。”貴公子達成了出行目的,向他含笑點了點頭,這便起身離席,留他二人在座。站在背後的侍從看到主子挪步,立刻跟了上去。
餘池不明所以,剛欲擡手挽留,被錢老板一扯衣袖,止住了他的莽撞行動。待到人出去了,這才壓低了嗓子對他說道,“今日‘這位’抽空過來了一趟,心中自有思量,權且等他有了回複之後再做熟絡也不遲。”
“餘某心思粗蠢,窺不透‘這位’與你我二人的生意有何牽扯,可否請錢老板告知一二?”餘池沒拎得清錢老板的意思,忙追了他的話問道。
“官家公子為着身份特殊不便多言,但要能與他順利牽上線,你餘老板可就是皇商了。”錢老板這話說的隐晦,用意卻相當直接,只妙在往當中設了一條人情彎道,提醒餘池自己沒有給他現成作配的便宜道理。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不怕餘池這賊精聽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