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晉江獨家|心中有鬼
素宛如今不得良人體貼,又深受喪子之痛,當中苦澀有如錐心,在這青天白日裏鬧了一場魔怔後,便開始喃喃不清地說起了胡話。
黃嬷嬷送走穩婆之後,先後出門找了兩位郎中過來往病榻前診治了一番,卻都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這二姨奶奶是沒養好身子滑了胎,現下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只需喝兩劑安神藥卧床靜養便好,心病而已倒也不必大費周章。
碧兒眼裏瞧着心如死灰的主子,耳邊聽了這沒甚人情味的敷衍,自是不肯由着郎中說的那般,把她主子給晾在這裏默默積郁。她守在病床之前絞着帕子權衡了一番,期間看到素宛又痛哭了兩次,到底是忍不住再待在屋裏幹坐了。
出門之前,碧兒怕素宛自尋短見,找了兩個老婆子輪流過來看着,而後哭哭啼啼地跑出去找不見歸家的餘池了。
她預先往餘家酒樓裏跑了一趟,在得到小夥計的點撥之後直接一腳去了許家。可惜去的不巧,人剛到門前就被許氏給堵在了外面。
“喲,這不是那府裏的姐兒嗎,別是今個兒走錯了道吧,怎麽跑我們這不入流的小門小戶來了,倒為別髒了你的繡鞋。”許氏見碧兒模樣這般狼狽,臉上乍現焦急神色,當下便猜到她是過來找餘池的,只一心不肯讓人如願,故意擋在跟前跟她繞話。
“許大娘,饒是我以前多有得罪你,我們奶奶卻是個沒心眼的人,如今家裏出了事,你且讓我進去找大爺吧。”碧兒此番過來無心跟許氏鬥嘴,為着能順利見到餘池不惜放下身段求她道。
許氏正巴不得那邊的外宅多出些亂子來,一聽這話心中暗道爽快,站在碧兒跟前故作發疑道,“若當着如此的話,你且說與我聽聽外宅究竟出了什麽事,倒為讓我相信你不是過來鬧事的才好。”
碧兒見她站在這裏瞎三話四的,心急得不得了,也便顧不了那麽許多,索性把個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盼這許氏好好做個人,趕快放自己進去找大爺。
許氏得知素宛昨夜滑胎之後,臉上略有驚訝,卻也不為動容,依舊跟座金山似的擋在碧兒跟前,冷冷一笑道,“你們奶奶出了這檔子災禍端的是不吉祥,而你這近前服侍的人陪伴左右,身上必也一同帶了血光,怎麽好随便往我們清淨人家闖,難道心中不覺晦氣嗎?”
碧兒見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曉得自己吃了人家的悶虧,當下眼眶便委屈紅了。她伸出一根雪白的蔥指,直直對上許氏的鼻尖,嗓子裏哽咽道,“我敬你也是有女兒的人,少做點孽吧,這廂攔着不讓我進去見大爺,倘若我們奶奶待在家裏出了什麽事,你就不怕三更報應不來遲嗎?”
許氏眼睛一瞪,雙手叉腰剛要回嘴,卻見好端端的天色忽然沉了下來,對街的巷子裏陰風呼號,卷着地上的飛塵砸到她家門前。這番怪異景象當即把她藏在心中的鬼事給牽了出來,叫站在原地的許氏不由得抱起胳膊暗暗打了個寒噤。
那邊碧兒猶自痛罵不休,許氏耳邊聽了她的恨話,又兼心中有鬼,登時被人唬得不敢咋舌。碧兒逮着這個空子,一把拂開許氏的手臂,不管不顧地往大院裏闖了過去,冷不防就一頭撞進了順路趕來的許貴勤懷裏。
許貴勤常常跟在餘池後面兩頭來往,故此對碧兒并不臉生,這廂看到她跑到門上涕淚交加的凄楚模樣,不由心中動容,伸手把人扶穩了問道,“碧姐兒,你今個兒過來為了何事,此番可是想到屋裏去找大爺?”
碧兒站在他跟前抽抽搭搭地剛要答話,那邊許氏已經急惶惶地趕了回來,沖着許貴勤嘴裏嚷嚷道,“你趕緊替我把這小蹄子給攔住,叫她平白闖進去擾了大爺的清淨,大家都別想好過!”
“娘,你可消停點吧,碧姐兒這副模樣必是府上出了急事,怎好把人攔在外面不聞不問。”許貴勤素來是個心大的,從來不屑摻和家裏兩個娘們兒在外惹出來的勾心鬥角,當即把許氏這位“便宜娘”的話給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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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本就看他不順眼,如今見這後夫留下的大兒欲要胳膊肘往外拐,登時就拉下臉來,尖着嗓子叱喝道,“好你個混賬小子,到底跟誰一條心,老娘給你們許家當牛做馬地撐了十幾年的光鮮,還抵不過一個上門撒潑的小蹄子?”
說罷,便擂起拳頭要往許貴勤的身上捶打。
許貴勤擔心許氏發起人來瘋來傷到旁人,忙抓住了她的兩只手,沖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碧兒說道,“大爺現在就在後院的小偏廳裏,你一直往裏走,看到紅柱子了順路左拐便是。”
“小蹄子你給我站住!”許氏一面伸着脖子呵斥疾步向前的碧兒,一面咬着牙根痛罵許貴勤,“反了你了,混賬種子,敢跟我動手……”
碧兒見了許家這遭混亂情景手足無措起來,而後得了許貴勤的提點這才回過了神,挂着滿臉的淚痕腳步匆匆地往許家後院去了。
是時,餘池坐在小偏廳裏跟銀奴對酌,由着嬌人兒酥手執箸把桌上的好菜喂到自己嘴裏。正是酒酣耳熱之際,碧兒不識趣地闖了進來,兩只水靈靈的眼睛紫腫似核桃,奔到桌前朝着餘池一跪,心急如焚道,“大爺,奶奶昨天半夜滑了胎,是個苦命的哥兒,剛落地就去了……現下家裏的情形看了叫人難過,您可回去瞧瞧她吧。”
餘池看到她來先是疑惑,而後聽了這話心中一頓,手中的酒杯立刻落到地上砸了個稀碎。坐在身邊的銀奴看到他緊擰成結的眉頭,很識相地放下手中的杯盞,默不作聲地退到了旁邊。一時間,安靜的小偏廳裏,只聽到碧兒一個人的悲切哭聲。
“上次我回去的時候人還是好好的,怎麽會忽然發生這種事?”餘池無力地把手撐在桌子上,轉向碧兒臉色沉郁道。
“奶奶打您走後沒過幾天就身子不爽快了,瞧了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奶奶體恤大爺不讓我上門來叨擾,誰知道昨個兒喝了一碗參湯睡下後,再醒來就見了紅。”碧兒止住抽噎,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地把話連完整,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餘池遭了這晴天霹靂,心中簡直難以置信,待到碧兒把話都說全了,才便深切意識到自己的兒子沒了,心中不由又怒又急,劈手把個桌上的碟子掼在地上發狠,稀裏嘩啦響了個清脆。
碧兒猶自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等着餘池把桌上東西摔夠興了,一言不發地甩着袖子朝門外走去,這才匆匆忙忙地站起來跟在後面走了。而待在一旁作壁上觀的銀奴臉色倒是鎮靜,她站在門邊目送那二人走出後院之後,自去前面尋許氏去了。
餘池把碧兒一同帶上馬車回到外宅之後,惴惴不安地進到門裏,果見素宛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那流着自己骨血的孩兒已跟她的大肚子一起沒了。如今許家的新人在懷,這位滑了胎的舊相好未必能讓自己生出憐惜,但他餘池将及不惑之年,這些年來好不容易逢上一個兒子,就這麽愣生生的沒了,心中可謂是遺憾。
“大爺,哥兒是早産下來的嬰孩,且又在娘胎裏咽了氣,瞧着不如正常孩子利索,已被老奴幾個預先商量着處理了。”黃嬷嬷看到餘池回來了,揣着膽子上前把這樁事情告訴了他。
餘池正心煩意亂着,也便顧不了這麽許多,聽了這話也不則聲,潦草一揮手就把人給打發了。他遠遠見得素宛的凄涼光景,心中已然覺夠,也無心再走到床前細瞧,背着手胡亂在屋子裏踱了兩圈步,餘光一掃,看到放在藤框裏敞着的一大包補品甚至面熟,這便心中起了疑惑,把碧兒招過來問道,“怎的家裏平白多了這些物事,可是大夫給開的?”
“是那頭家裏的老太太,昨個兒差二爺帶過來給奶奶補身子的。”碧兒的一雙眼皮腫的跟核桃似的,甕了甕鼻子沙着嗓子向餘池回道。
“我娘,二弟?”餘池聽了她這番話心中一驚,面色甚是惶惑。
碧兒點了點頭,指着那包敞開的補物幹貨說道,“前陣子郎中說奶奶身子虛,走的時候告訴我可适當用些補物給調理,可巧得了老太太的福氣,這便煎茶與奶奶喝了。”
餘池眼風一掃裏頭零星的紅參須子,遲疑着向她發問道,“今天可請郎中過來給你主子看過?”
“兩位郎中皆說奶奶身子骨差,孕期的時候沒注意,這才落了滑胎的險根。可大爺也知道,奶奶自有孕後身子疲乏是不假,卻是沒那許多無妄的病痛,忽然之間就出了這檔子事來,當真是叫人奇怪的很……”碧兒擰着眉頭一五一十地說着這些事,跟在餘池後面一起生了疑。
“等等,你先前可是說過奶奶昨晚入睡之前喝了參湯?”餘池擡手止住她的話,急惶惶地問道。
碧兒點了點頭道,“尋常外面賣的次貨哪裏合适,好的又一時尋不到,便是直接用了這裏頭的紅參。”
說罷,她擡眼對上餘池的沉郁目光,心中一驚,嘴裏讷讷道,“難道大爺懷疑是……”
“是與不是查一查便知道了。”餘池驀然想起這紅參的出處,單手拍上桌子嘴裏恨恨道,“若有人借了我娘的手來掀風作浪,我必不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