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江獨家|一無所知
石師爺這廂上門讨了個沒趣,心中好不憋悶,走出園子的時候故意踩倒了花圃裏的兩顆蘭草,袖子一甩氣咻咻地走了個沒影兒。
是時,阿顧正端着空藥碗從水生的別院裏走出來,恰巧把石師爺這番惱怒舉措看到了眼裏,不覺心中暗暗驚訝。她放緩腳步,悄悄尋到檐下,從那窗縫裏瞥到她爹一臉的苦大仇深,與往日生意場上受了挫的郁結模樣如無二異。
少頃,便聽得裏面傳出了李管事的嘆息,“老爺,官家這是把心思動到咱們的莊子上去了。”
“我如何不曉得呢,老爺子替龍家守住的最後一條退路,若是在我手裏折出去了,愧對列祖列宗啊。”龍老爺揉了揉發緊的眉心,心中苦澀不已。
“那……老爺預備怎麽辦?”老李聽他像是個不肯動搖立場的态度,唯恐龍老爺日後跟縣衙的那幫喽啰起沖突,忙跟在後面追問道。
龍老爺鎖着眉頭沉吟不語,待自己思索了片刻,方才往下開了口,“我能怎麽辦呢,如今已不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年歲了,這上有老下有小的,總不能鬧他個家破人亡吧。”
這話說完,他扶着紅木座椅的手把長長嘆了一口氣,“老兄弟,對你不住,饒是在我身邊幫扶着這麽久,還是沒撐得起這份家當。”
老李聞言難得正色了一回,轉過臉向他不以為然道,“老爺往日總說我客氣,如今您嘴裏這話說的才叫生分。老李雖是一介粗人,到底也分得好歹關系,龍家的事就是我的家事,說是人情也不盡然,确是心中本分所在。”
龍老爺得了他這番知心話,倒也心中寬慰了不少,低下頭來揉了揉勞上風濕的膝蓋骨,尋思着說道,“這要能是花錢解決的事吧倒也容易,只不知我存下私用的那點體己錢,夠不夠塞他們的牙縫呢。”
老李摩挲了一把自己的粗糙手背,舒展着眼角的皺紋對龍老爺開口道,“老爺,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官家的手段,先時說着與你商榷,到頭來回馬一槍,打的人措手不及也是有的……但凡入了他們的眼,又有幾個能抽身而退呢。”
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當真是無路可走了。龍老爺伸手拂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心如亂麻道,“權且聽天由命吧。”
一時間,屋子裏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阿顧站在小偏廳外面,正思忖着要不要進去替她爹寬寬心,忽聽龍老爺坐在椅上再度長嘆,低頭想了想,為不叫她爹心煩,到底沒有往前邁步子,默默端着藥碗轉身離開了。
近日東縣常有官家征地的風聲透出,只是衙門那裏沒有确切的告示公布出來,故此阿顧起初也沒放到心裏去。今天看到石師爺氣咻咻地從家裏走出去,她當下心中已有了兩三分的知會,如今再聽到她爹在裏面這般言語,便越發肯定了心中猜想,确是沒法再心安了。
燦爛的日光漏過葉隙,把阿顧湖藍色的薄紗春裙點染得亮盈盈。她人到廊下,半邊身子浸沐着明媚的暖暈,眉尖兒卻是蹙着的。頭頂樹杈被吹得沙沙響,她在心中暗嘆,這東縣的風向要生變了。
那頭石師爺在龍家碰了壁,倒也沒急着回縣衙去交差,他這人但凡吃了空虧,不讨點便宜舒坦下,心裏總歸不自在。
于是,他站在大太陽底下,摸了一摸唇上的兩撇八字胡,眼珠子骨碌一轉,忙把腳下的步子調轉到餘家酒樓吃白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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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池對石師爺這只大米蟲,向來秉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态度,他養着供着這些人,總有利用到的那一天,故此也不介意米蟲過來賒賬打秋風。
現如今餘家酒樓是許貴勤在負責打理,平日裏餘池用不着他的時候,這位任勞任怨的“大紅人”總要替大爺待在店裏看場子。
石師爺邁進門裏跟他打了個照面,嘴便閑不住了,“喲,許相公,先時來的時候你不在場,今個兒我要當着你的面改口叫一聲許掌櫃了。”
許貴勤擡頭一見米蟲進了門,把個見面招呼打得不陰不陽的,吃不準這石師爺的意思,只得上去賠了一臉笑,“師爺可別打趣我了,庸才一個,替大爺打理點瑣事罷了,哪裏就真的當得起‘掌櫃’兩個字。”
“妹夫一家親,你們自家人客氣什麽,哪天餘大爺高興了另開家分店出來,這棟酒樓不就成了你許大爺的貴地了嗎。”石師爺背着手把酒店大堂打量了一圈,步子慢慢往空曠桌子挪。
“今個兒大爺不在,師爺跟我開開玩笑也罷,可不能過後還把這話挂嘴上,倒為叫人聽見了不知道怎麽想呢。”許貴勤見他越說越嘴瓢,實在頭疼得很,忙把人請到桌上欲要用酒菜把這石師爺的閑嘴給堵住。
正當此時,替餘氏來當和事佬的餘照,恰也到了大堂。他四處尋不着那位閉門不見的大哥,到酒樓一打聽,卻也沒有餘池的蹤影,這廂站在原地便犯上了難。
“喲,這不是餘二少嗎?”坐在旁邊等着酒菜上桌的石師爺,目光一掃瞥見餘照的身影,當即放下筷子跟對方寒暄了起來。
餘照對眼前這位厚臉皮的“食客”并不臉生,信步上前點了點頭,跟他道了一聲“師爺好”。
“好好好。”石師爺對富貴人家的子弟向來巴結的很,這餘照又是東縣出名的狀元苗子,自是不肯失了禮數。
餘照對他這股殷勤勁兒感到有些不自在,加之雙方無甚可聊,勉勉強強跟石師爺你來我往地應了兩遭話,這便準備告辭回家。
“二少且等等,今個兒大爺不在,我這嘴裏有兩句話沒處問去,倒為請你思量則個。”石師爺見他要走,忽而想起身上還有件正事沒辦,忙把人給叫住了。
餘照聞言停住腳步,向他點了點頭,“師爺有事但說無妨。”
石師爺手裏抄着筷子略加思索,為防自己事有遺漏,抖着兩撇八字胡一股腦地把話給說全了,“上回衙門裏的文書翻了縣志,查到你們家祖輩曾有當過糧官的,只是寥寥幾筆,叫人搞不清那來龍去脈。若是老太太還有印象,還請餘二少紙筆在旁做好詳注,屆時我差人去取就是。”
餘照見他提起這樁蒙了灰的陳年舊事,不禁納悶道,“師爺如何提起這話?”
石師爺“嘿”了一聲,兩撇八字胡翹到了嘴角,矮着嗓子向他說道,“現如今官家征地的事情已經出來發了通告,沒多久這事兒就要往下落實了。因這上面有人擔保着,餘大爺定是皇商的不二人選,緊着這一層關系,倒為更加名正言順些,需得好好宣揚一番的。”
餘照聽了這話不由臉上微微一怔,他本人對餘池的這些暗門道是一無所知的。而今聽石師爺這副口氣,方才曉得大哥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乃至于借着官家的東風發財,将半只腳踏進了名利場中。
這當中厲害關系可大可小,而餘池不同家裏商議便自己拿了主張,可不是昏了頭嗎。思及至此,他顧不得再陪這石師爺扯閑話,忙回了話要走。
石師爺人在椅上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伸着脖子跟餘照叮囑道,“二少,你人走得急,可別回頭把這事兒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