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解人意

臨別時,餘照見阿顧依依不舍地牽住自己的袖子,耐不住她軟語相求,索性帶着她出門了走了走。

往常阿顧走在街上,心思都放在攤子上的新奇物件上。今個兒得了心上人相伴,也不做那別的擾動,只一心盯在餘照身上,恨不得把他的清隽輪廓納在眼裏描摹千百遍。

“仔細看路。”餘照見她為着自己分神,又是欣然又是緊張,生怕阿顧一不留心被路上的石子給絆到腳。

“我曉得哩。”阿顧挽住他的手,親親熱熱地仰着雪白的小臉蛋對餘照說道,“如此便無需擔憂了。”

餘照如今跟她心意相合,也不做那無畏的虛禮,由着阿顧挽着自己的胳膊,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似笑非笑道,“這下光明正大地走到路上叫人瞧了去,回頭令堂責問起來可倒為要提前叫人上餘家去知會我一聲。”

“然後餘郎君便梳洗更衣,帶着聘禮紅燭直接上我家來提親嗎?”阿顧嘻嘻一笑,手裏把他的胳膊攥得更緊了。

餘照聞言,煞有其事地“嗯”了一聲,拍了拍她雪白的手背道,“如此一來,上京城趕考的時候,可要多收拾一個行李去了。”

阿顧見他開解自己的頑話游刃有餘,且比之自己的戲言來不減狎昵,不由得微微紅了紅臉蛋,恨不得把餘照的袖子拉開來藏住自己的窘迫。

“莫道犟嘴厲害,如今可是被我治了一回。”餘照低頭見得她臉上羞色賽過芙蓉,不由轉着秀致的桃花眼,發出一聲悅耳輕笑。

阿顧本就羞,見他這般舉措,心上更是局促,作勢要擡手掐上餘照的胳膊,意圖唬住他不許笑話自己。

兩個小兒女走在街上郎才女貌,感情甜濃,叫人看了也叫心曠神怡。正當此時,從環燕閣潇灑出門的餘池,走到半路迎面看到不開竅的二弟,居然破天荒地跟個女子走到一起,且還舉止親密,不由心中暗暗驚訝。

他雖上回在家生了口角,對母親心有不滿,論及這不在場的二弟卻是沒脾氣,想了想,調轉回避道的步子,決定上去看看情況。

從後面走來的餘照跟阿顧兩個人,壓根沒想到會在此刻見到餘池,一時都有些發怔。而餘池先掃了二弟一眼,再把注意力放到旁邊的阿顧臉上,心中莫名覺得面熟,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有些生疑。

阿顧頭一遭面對面跟自己的仇人相遇,雖是怒意上頭卻為着餘照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目光冰冷地回望了餘池一眼,卻是耐住了性子站在一言不發。

“二弟,這位是?”餘池坦然地略過了她的疏離,向旁邊的餘照開口問道。

“尋常人家的窮酸女兒,不足為道的很。”阿顧暗暗牽住餘照的袖子,搶在他跟前把話給擋住了,“素來聽餘二公子說起家中有一體恤兄長,想必面前這位便是餘大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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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落在自己心裏是極大的諷刺,然而等說出去的那一刻語氣倒是挺俏皮,叫人聽不出她話裏的譏诮,只當是在客氣寒暄。

故而餘池也不曾多想,沖她含笑回道,“小姐這話,說得倒像如有淵源一般。”

阿顧略一垂睫,随即擡眼,福至心靈道,“說有淵源也是不假,先時在金廟進香,我遇到過一位和藹的姐姐,人兒溫柔長得又美,待到與她攀談方知是餘大爺的家裏人。如今在大街上閑着一逛,見到正主了,倒也有緣的很。”

餘池聽得這話知她嘴裏的“和藹姐姐”說的是素宛,便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餘照站在一旁側耳傾聽,見阿顧提起了素宛,心道那婦人沒了孩子,在他大哥面前提到這話多有不妥當,忙上前把話題給岔開,“大哥,我今天在酒樓裏見到石師爺了,他……”

“待到有話回家再說,別在大街上讨論官家。”餘池為着旁邊有阿顧這個外人在,不便跟二弟多做議論,草草把話給打住之後,便尋了個借口走了。

對于二弟當街跟女子親昵這事,他已不放在心上探究,少年人正值得意年紀,素來有幾個紅顏相伴也是常事。若他這二弟心裏仍惦念着那骨頭渣子搓了灰的童養媳,這才叫個邪門呢。

餘照待他大哥漸漸走遠,轉過頭來對阿顧問道,“怎麽一見我大哥就不自在起來,有意避開身份呢。”

“我們龍家先時在生意場上跟你大哥有過節,如若坦白說了我是龍家的女兒難免會起嫌隙。現下你家裏瑣事煩雜,若再叫你兄弟二人不痛快,那可就折煞人了。”阿顧有理有據地搬出了心中醞釀出來的一套好說辭,頗有調理地把餘照的疑惑給打發了過去。

餘照得了她這番說辭,自是深信不疑,伸手揉了揉阿顧的額發,含着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到。”

“來日我可是要當狀元夫人的,可不得提前做個周到人?”阿顧袖子一甩,有模有樣地沖他挑了一下秀眉,臉上的模樣可是得意。

餘照伸手捏了捏她綿軟的腮幫子,忍俊不禁道,“到底誰在花言巧語呢?”

阿顧聽了這話,擡起袖子沖他拱了拱手,嘴裏調笑道,“彼此彼此,不必過獎。”

這廂被她堵得啞口無言的餘照,發現自己拿這促狹鬼還真就叫個沒辦法,除了寵着只能慣着。

“對了餘照,你說我可也好跟在你後面去讀書?”提起狀元這茬事,阿顧眯着笑眼,仰着雪白的小臉蛋沖他問道。

富人家的小姐自是不必到學舍裏抛頭露面,早些年龍老爺請教書先生到家裏給兒子上課的時候,阿顧便也搬着凳子過來跟在哥哥們後面一同旁聽。這番累積下來,雖不是正經讀書,卻也強得過大多數的閨秀。若是正經講究起來,比學堂那些不愛正經讀書的公子爺們還要多上兩分才華來呢。

餘照聽了她的話登時起了頑心,伸出食指輕輕一抹阿顧秀挺的鼻梁骨,微微揚起了嘴角,“你要做學問,來日過了門我親自教你便是,何須刮風下雨地往外面跑。”

這話說出來可是實打實的調情了。

阿顧容色羞赧,忍不住撩了他一眼,是欲說還休。

“可就停在這裏吧,時候不早了,我且送你回去。”餘照成功鬧了她一回,也不再多做促狹,擡頭看了看天色,十分體貼地替她拿了主意。

阿顧亦不忍他走遠路勞碌,便點了點頭欣然應允,一對璧人走在路上有說有笑地從街口過去了。

街上的人也漸漸散得幹淨,空曠的拐角裏傳出野貓争地的尖銳叫聲,忽聽腳步将至,三五成群的畜生警醒散開。從房頂上跳下來的連楓,目送着遠處二人漸漸離開自己的視線,轉身從陋巷裏移步而出,面色淡然地走到日光下。

他跟了一路也該回去交差了。

竹園,微風飒飒,把小郡王颀長的身影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

李琰站在後院的假山後面,正端着精致小碟站在池子旁邊往水裏灑餅餌。往日這池中錦鯉有仆役照顧,也無需勞他親自動手。而李琰心裏壓着不快,又不屑于人前道出,這便難得生出了一回“雅興”,來這池邊喂魚解悶。

他信手抛着碟中餅餌,也不做廣泛灑食,戲得那池中錦鯉争先恐後地游到水邊浮動魚嘴。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從外面趕回來複命的連楓,走到池子旁邊抄起雙手向他通報消息道,“郡王,找到人了,那位姑娘是東縣龍家的六小姐,只是……”

“只是什麽?”李琰從小碟裏拈起一塊餅餌,輕輕抛進了池子裏。

“有一男子常伴那龍六小姐身畔,舉止甚親密,屬下躲在附近側耳聽聞,他二人不消幾時将有意張羅嫁娶之禮。”連楓思忖了一路,都沒能找出合适的話來圓上這個消息,不得不把實情跟他主子禀報。

李琰默然站在原地,一甩袖子把小碟裏的餅餌盡數抛進池子裏,心中帶了怒氣,臉上卻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連楓候在旁邊靜立許久,見他沒有作聲,料想主子心煩,正準備自行離去時,忽然被小郡王給叫住了。

“連楓,她身邊那位男子,你待瞧着如何?”李琰開口的時候在話裏略作停頓,似是默默嘆息了一聲。

“此子風姿秀逸,談吐有佳,應是良才之貌。”連楓微微低下頭,抄着雙手向他如實禀報。

“知道了,下去吧。”李琰垂下眼睫,覆蓋住了眸底的落寞神色,揮了揮手,把連楓給打發走了。

“外面風大,郡王還需珍重身體,不要在這陰涼處空做多留。”連楓得了他的吩咐,擡頭剛要回“是”,看到主子這副傷神模樣心中不忍,委婉勸慰了一句這才邁開步子往前院去了。

“求而不得,得而非求,枉然是虛妄罷了。”李琰擡手撫上從假山縫裏長出來的一棵細伶綠藤,微風簌簌,将藤上繁花吹落于他绛色的繡袍之上。可惜,花不解人語,風不聽人意,到底不是消磨他心事的好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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