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別怕

随着黎明小學校門口的桃花盛開,三一一班的同學們也漸漸抽條發芽,成長為一名四年級小學生。

四一一班走了幾個同學,也轉來的幾個同學,秋去春來,季眠又長高了幾公分。

2003年的春天,國內毫無預兆地爆發了一場流行病。

季眠換上了新的文具和書皮,走在上學路上,大街上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家家戶戶都買了醋,稀釋了灑在地上。

就連林敏芝早上起來也給家裏地板用醋拖了一遍,味道大的快把季眠給熏暈了,不僅如此,季眠上學之前,還被林敏芝灌了兩包板藍根,他到現在都感覺自己嘴裏是苦的。

最近新聞和報紙上全都在報道這件事,距離高危地區有幾千公裏遠的桐城也不敢懈怠。

學校如臨大敵,一天三次用紫外線殺毒,中午的時候還給同學們發醋泡過的甜蒜,一人必須吃一個。

教室裏也是酸酸的,季眠感覺自己鼻子都快沒用了。

他摘下口罩,看到傅沉俞,笑眼彎彎地打招呼:“早上好啊。”

升上小學四年級,季眠和傅沉俞的關系也緩和不少。

他們的家住在兩個方向,但傅沉俞有時候會陪他在放學路上走一段,在交叉口才分開。

久而久之,班上同學都覺得很稀奇,何曦還偷偷問過季眠:“你怎麽跟傅沉俞關系這麽好啦?”

季眠說:“有嗎。還好吧。”

早讀還沒開始,同學都沒到齊,季眠好無聊,于是拿着課本跟傅沉俞聊天:“傅沉俞,你們家有灑醋嗎?”

白醋、碘鹽、板藍根,可算是最近最熱門的話題了。

季眠現在十歲,臉上的嬰兒肥依舊很嚴重,包子臉很憂愁,眉頭擰在一起:“你有喝板藍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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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俞道:“林建一出差了,我家裏沒人。”

每一次林建一出差,都會帶着寧倩。

季眠眼中浮現一絲羨慕:“那真好啊,我覺得板藍根好苦。我媽給我喝了兩包,現在嘴巴都難受。”

“呸呸呸”,季眠砸吧砸吧嘴。

傅沉俞默默地看着桌面,心想:白癡兔子,這有什麽好羨慕的。

早操結束之後,季眠在操場跳得熱乎乎,臉蛋紅撲撲進教室。

他拿起桌上的保溫壺,裏面有林敏芝給他灌的板藍根,這是中午要吃的分量。

季眠慢慢擰着,想起傅沉俞沒有喝藥預防疾病,于是摁下保溫壺開關,“咕嚕嚕”地到了一杯蓋熱騰騰的藥。

傅沉俞正在寫作業,視線裏忽然多出一個淺藍色的杯蓋。

季眠分了他一半板藍根:“給你。這個可以預防感冒的。”

傅沉俞擡眼看他,季眠心裏一驚,想道:大佬不會是以為我怕苦才分給他喝吧?

還好傅沉俞什麽都沒說,端起杯蓋就喝完了。

季眠也皺着眉頭,緊閉雙眼喝完保溫壺剩下的板藍根,苦澀的感覺在口腔裏散開。

他收好杯子,去洗手池把杯子洗了。

回來的時候,桌子上多了兩顆大白兔奶糖,他愣了一下,連忙去看傅沉俞。

傅沉俞低着頭寫作業,若無其事的樣子。

季眠剝了一顆糖塞進嘴裏,甜滋滋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

他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坐在位置上,眼睛笑成了月牙:“謝謝你啊,傅沉俞,好甜。”

下午放學,班主任施老師組織同學們排隊,測量過體溫之後才能回家。

季眠在等測體溫的時候,無聊地開口:“傅沉俞,你餓嗎?”

傅沉俞今天精神不佳,沒吃幾口中飯。于是季眠從書包裏摸出一個小面包,遞給傅沉俞:“我有面包,我們分着吃。”

“季眠,輪到你測體溫了,趕緊的。”施老師在講臺上叫。

季眠把面包放在桌上,邁開腿跑向講臺。

體溫是36.7,很正常。

林敏芝焦心地在班級門口等待着,直到季眠出來,她才松了口氣,連忙把孩子摟在懷中。

現在人心惶惶,林敏芝實在不敢讓季眠一個人回家。

季眠的書包被林敏芝拿走,他想起什麽,仰着臉道:“媽媽,我們送送傅沉俞吧。他爸爸媽媽都不在家。”

林敏芝知道季眠跟傅沉俞關系好,她騎着小電瓶車來的,多帶一個小孩兒也行。

傅沉俞家的小區離他們不遠。

林敏芝拉着季眠的手走到教室門口,還沒找到施老師,教室門口忽然亂了。

幾個家長驚訝地讨論着,臉上出現了惶恐、震驚、避之不及等各種情緒。

林敏芝心裏打了個突,本能地覺得出事了。

果然,下一秒施老師就表情嚴肅地從教室裏走出來,立刻疏散了所有的家長和同學。

她沉重地宣布:“我們班裏有一個小孩兒發燒了。”

發燒了!

這個節骨眼發燒,多麽可怕!

林敏芝心慌,猛地抱緊季眠,季眠想起唯一沒出來的傅沉俞,大腦一片空白。他在林敏芝懷裏掙紮起來,努力地往教室跑。

黎明小學的校長和副校長已經趕過來,跟施老師确認了發燒同學的名字,季眠在他們口中聽到了“傅沉俞”三個字。

他的猜測得到證實,心涼了半截。

……怎麽可能!

季眠心髒都快跳飛出來了,傅沉俞早上還沒事的!

而且他根本不記得原著中有過一段……

季眠趁着現場混亂,仗着人小,在人與人的縫隙中努力往前擠,終于扒拉到了窗口。

與此同時,他的心态也被自己迅速地調整過來,從一開始的六神無主,到現在的冷靜理智。

傅沉俞現在一個人在教室裏被隔離,只會比他更害怕,如果他都不能鎮定下來,一會兒要怎麽面對傅沉俞。

季眠不斷地吸氣,呼氣,讓自己心跳漸漸放緩。

他強迫自己冷靜地思考,傅沉俞每天上學放學都是兩點一線,沒接觸過任何外來人員。

更何況桐城市距離高危地區天高皇帝遠,目前沒有發現任何一起病患,傅沉俞怎麽可能被傳染……

夜幕漸漸降臨,傅沉俞從低燒慢慢變成高燒。

原本還能坐在凳子上保持清醒,現在已經只能趴在桌上了。

施老師和校長講話的聲音就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水面。

校長問:“聯系孩子家長了嗎?”

施老師回答:“聯系了,還在省外,今晚說是連夜趕過來,但估計也要明天早上了。”

校長說:“孩子怎麽辦?需要隔離嗎?叫了救護車了嗎?”

施老師:“叫了,馬上就過來,咱們先把孩子隔離在教室。”

傅沉俞睜開眼,窗外是沒有月亮的夜晚,只有鬼魅的樹影唰唰地敲打窗戶。

教室裏空無一人,他又是一個人了。

被全世界抛棄、遠離,已經是常态。

傅沉俞面對此情此景,熟練地幾乎有些麻木。

他并不擔心自己有沒有被傳染,傅沉俞比同齡人都聰明太多,也理智太多,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沒接觸過外人,怎麽可能患病?

多半是入秋的時候感冒了,可是,再理智,面對這一幕時,心也還是難受的,堵得慌。

“叩叩。”

“叩叩叩。”

寂靜地教室裏突然響起敲玻璃的聲音。

傅沉俞暈乎乎擡起頭,聽到角落裏傳來小孩的悄悄話:“傅沉俞……傅沉俞……”

“叩叩叩叩。”

玻璃敲得越來越急促。

“傅沉俞……我是季眠,我在後門。”季眠扒拉着後門上鎖的窗戶,墊着腳支棱着脖子,着急地呼喚他。

傅沉俞頭暈腦脹,勉強看到窗戶外有個小腦袋,翹着一根呆毛,随着夜風吹拂左搖右晃。

看到季眠的一瞬間,傅沉俞的鼻子就酸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從他心裏泛起來,讓他的眼眶也跟着紅了。

“你還好嗎?”季眠拍拍窗,小聲地“吶喊”。

傅沉俞拖着沉重的身體走到後門,隔着玻璃,季眠和他兩兩相望。

窗戶外的小臉肉乎乎的,焦急地看着他,眼裏是純粹的擔憂,就像九八年的除夕夜晚。

“你為什麽不回家。”傅沉俞虛弱道。

“我擔心你。”季眠開口:“我媽媽來接我了,但是我想陪你一會兒,你一個人一定很害怕。”

季眠和傅沉俞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這麽多年,他早就不能像當初剛穿越過來的那樣狠心。

在他心裏,傅沉俞早已不是一個小說中的人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是那個未來季眠素未蒙面的大反派,傅沉俞現在只是他的朋友,曾經在他孤立無援的時候,唯一一個留在教室陪他的朋友。

季眠覺得自己也應該陪着傅沉俞,這樣一來,他和大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他像只叽叽喳喳地小麻雀:“你把燈打開吧,燈是亮的,施老師說紫外線燈還能消毒。開燈了你就不害怕了。”

或許是生病了,傅沉俞的心理格外脆弱,也格外的刻薄:“你不怕我傳染給你嗎,你會死的。”

季眠墊着腳,認真地看着他:“我不怕!”

傅沉俞神情一愣。

季眠用很認真很認真的語氣告訴他:“傅沉俞,你不會有事的,你會有很好的未來,會成為很厲害的大人物。”

這是他盼望的傅沉俞的未來,不再是讓警界聞風喪膽的大魔王Fox,只是斯坦福計算機博士、建京公大最年輕的犯罪心理學教授。

他想嘗試着改變傅沉俞的未來,至少……不要讓他一直活在黑暗中。

傅沉俞沉默了很久,第一次罵出聲:“蠢兔子。”

這一晚,傅沉俞沒有等到寧倩,就像他無數次等不到寧倩那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個夜晚他不再感到恐慌、孤獨。

有個小孩,傻乎乎地把臉貼上玻璃,固執的陪伴他等到救護車來臨,他對他說:“傅沉俞,你別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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