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冬臘月,雪地一眼望到盡頭。
一個看起來八九歲的男孩穿着單薄衣衫,孤身蹲在松樹下,抹了抹眼中淚珠,從懷裏掏出一個冷冰冰的饅頭。
他呼着冷氣,埋頭咬了一口,随後想起什麽似的,朝右邊空蕩蕩的地方看了眼。
猶豫片刻,顧末澤用力掰開發硬的饅頭,走到樹旁空地,遞去半塊:“為何一直跟着我,你是不是也餓了。”
稚嫩嗓音在雪地響起,寒風卷着細雪,撲打在嫩白的小手上,許久都無人回應。
顧末澤小臉露出疑惑,将饅頭塞到視線中的人影手中,不曾想,一舉穿過了對方,饅頭徑直滾到地上。
他瞪大眼睛,兩只小手不可思議地在半空揮了揮。
這裏不是有個人嗎?
為何摸不到?
不久,顧末澤發現身邊多了個魂靈,只有他看得到,一個在他身邊紮了根,虛無缥缈的魂靈。
顧末澤喚他:天禮。
十年後。
細雨落在大片竹海間。
舉着傘的年輕男子,駐足在一株挺拔的碧竹前,黑眸一縷血色劃過,視線中空蕩的地方多了道身影。
他蹲下.身,将傘傾向沉睡的魂靈,另手附在魂靈額頭處,淡藍色的流光從他手掌轉向魂靈,将虛渺的身影包圍起來。
雨越下越大,順紅傘邊沿不斷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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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末澤收回手,眸中映出眉如墨畫的青年。
十年前,一則消息席卷了整個大陸——符主聞郁身殉大道,葬身鬼樓!
至此,那個十五歲突然現身北域,震撼整個修真界的少年消失,而同一時間,一個青年魂靈出現在他身邊。
誰能想到在他身邊待了十年、沒有神智的呆傻魂靈,竟然是北域符主,聞郁。
顧末澤手掌撫上一張白皙的臉頰,陰鸷的眼神難得流露幾分溫柔。
“無論你是誰,就這樣永遠留在我身邊吧,不然......”
——殺了你。
雨聲淹沒了林間輕語,半時辰後,雨停歇,夜幕降臨。
***
鬼哭崖,底下是片死澤。
十多年前,有場卷入整個修真界的除魔大戰,此崖作為戰場之一,戰後屍骨堆積如山,長年累月聚成極重的陰邪之氣,誕生無數陰魂厲鬼。每到夜裏,凄厲的哭嚎聲便從崖底傳來,響徹方圓。
鬼哭崖邊,顧末澤踩着一只抓着崖邊凸石的手,在四周詭異的鬼嚎聲中,淡聲道:“聞長老,別來無恙。”
“救、救我......咳咳。”
微弱的求救聲響起,顧末澤眼底寒意深了些,足下力道漸重,将下方手指一根根碾斷。
凄厲慘叫霎時響起。
落入罪魁禍首的耳中,卻仿佛是悅人動聽的樂曲,崖邊年輕男子勾起唇角,垂看的眸中,浮現出一抹詭異血色,與腕骨悄然出現的猩紅紋案相映襯,透出無邊邪氣。
不過這般狀态并未持續太久,他好似想起了什麽,回頭望了眼。
身後狂風揚起石砂,空無一物。
顧末澤卻看到了想看到的身影,回過頭,烏靴擡起,松開抓着崖壁的手,旋即眼簾低垂,将人一腳踹下鬼哭崖。
“是你咎由自取,聞長老,不……”
顧末澤嘲諷地吐出三字,當作告別,“聞師叔。”
與此同時,天邊劃過數道長虹。
與顧末澤穿着同一藍底白紋服的天宗弟子,落至空曠崖頂。
為首之人從靈劍躍下,一手收劍,一手持羅盤疾步走來:“顧師弟你為何在此,七師叔呢?”
那人說着,在羅盤指引下來到懸崖邊緣,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其餘弟子瞬明其意,目光不約而同望向唯一在場的人,片刻質問聲此起彼伏。
“顧末澤,可是你将長老推了下去?”
“縱使他有罪,也輪不到你處置,顧末澤你好大的膽子!”
“你簡直無法無天!”
顧末澤自幼在天宗,就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衆人對他稱不上厭惡,但十分忌憚,以至于雖神情激憤,各個迫不及待将顧末澤捉拿回宗,交給宗主懲治,但無人敢當出頭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方才說話之人。
宗主首席大弟子,顧末澤師兄,牧清元身上。
牧清元沉默了會兒,問:“顧師弟,可是你?”
“想知道的話,不如從鬼哭崖跳下去,親自去問長老,”顧末澤視線掃過一衆同門,若火匕在指間翻轉,折射出爍爍寒光。
“對了,夠快的話,說不定還能救下他。”
“你——!”衆人臉色鐵青。
雖是修行之人,但從鬼哭崖跳下去,且不說裏面的陰鬼邪祟,單是這萬丈高度,落下去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且聞秋時聞長老臭名昭著,誰願意為了救他以命相搏!
顧末澤見狀,道了聲“無趣”,提步離開。
牧清元皺眉,未有動作,其他人也不敢阻攔,竟這樣任由他離開了。
顧末澤朝來時路行去,解決了一個麻煩,本該感到愉悅,但他神情并不放松,反而随着越來越緩的腳步,俊眉愈發皺緊。
某刻,落地烏靴一頓。
顧末澤四下張望,不見常年跟随左右的魂靈後,臉色瞬變,整個人僵在原地。
在哪?去了哪?
顧末澤阖眸,腦海中記憶片段快速掠過,終于在某個場景,尋到一絲蹤跡。方才鬼哭崖邊,在他轉身離開的剎那,有什麽東西被拽入深淵......
漆黑的眼睛睜開,顧末澤驟然折返。
鬼哭崖邊。
天宗弟子各個愁眉苦臉,“這下如何向宗主交代?”
一人道:“宗主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能繞路去死澤了。”
旁邊抱劍弟子冷哼:“說得輕巧,且不說耗費多少時日,那裏厲鬼無數,縱使強如宗主他們,也不敢輕易踏足,我等去就是送死!”
那人一聽,指着懸崖道:“既然如此,只有從這下去尋長老了。”
“你是不是瘋了!”張簡簡無言地搖搖頭,“別真被顧末澤蠱惑了,只有傻子才......”
話未說完,一道修長身影如疾風般掠來,從他們旁側一躍而下,眨眼墜入無邊無盡的黑暗。
崖頂頓時寂靜下來。
那人快得只能捕捉到餘影,衆人甚至沒看清是誰,驚詫疑惑間,看到牧清元臉色一變,朝崖口喊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稱謂:“顧師弟!”
天宗衆人愣了愣,旋即眼珠都快瞪出來了。
誰?
顧末澤?
他瘋啦!!!
***
“......”
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不是被本從天而降的書砸暈了麽。
聞秋時看着上方逐漸消失的光源,尚未反應過來,腦海中湧入大量信息。
待他消化完畢,四周已是徹底的黑暗,唯有垂落的長藤散出如鬼火般的幽光,伴着耳邊源源不斷的哭嚎聲,下落感愈發清晰。
聞秋時陷入短暫沉默。
這場景似曾相識,就在他腦海中剛出現的書中,一個與他同名同姓的反派師叔結局:
鬼藤散出幽光,照在聞秋時驚恐的臉上,伴着耳邊越來越近的鬼哭聲,他感到死神的腳步逼近。
等待他,原來不是粉身碎骨,而是墜入死澤地面的前夕——萬鬼噬體!
一定在做夢!
聞秋時搖了搖頭,試圖清醒過來,旋即一睜眼:“......”
他聞秋時,十歲生日那天,被問及志向喜好時,因一句年幼無知的“喜歡八卦吃瓜”,被誤會意思的親爺爺,塞了兩滿口袋瓜子,再一腳踢進道觀——學八卦!
一夜之間,從錦衣玉食小少爺變成手持拂塵的小道士,他不哭不鬧不上吊,就是八卦沒學到,不過學會了靈符。
五年後學成歸來,不料下山途中被本書砸中,然後莫名其妙穿書了。
如今,即将一命嗚呼?!
徹底意識到處境的聞秋時,沉默起來,陰寒之氣自四面八方湧來,随時間流逝,他原本清醒的意識逐漸渙散。
也許一閉眼,再也睜不開了.......
瀕臨死亡的時刻,聞秋時泛白的嘴唇微動,有許多話想說,到嘴邊卻化為一聲長嘆。
沒時間了,聞秋時很是悲傷。
罷了,罷了。
既然如此,他就說一個關于主角顧末澤,世上除了他以外無人知曉的秘密吧!為這狗血文裏的世界作出一點貢獻,不枉他走這一遭!
“咳咳,”
聞秋時艱難地清清嗓子,在周圍幽幽鬼火,萬鬼嚎叫聲中,拼命發出最後的吶喊遺言,似要宣告全世界:
“修真界未來的帝王,顧末澤——其實是個小哭包!!!”
一口氣酣暢淋漓地吼完,聞秋時自認完成了某個壯舉,心滿意足閉眼。
這時,一個由遠及近的破空聲從上方傳來。
聞秋時懵了懵,在分外清晰的“小哭包”回音繞耳之際,一只修長的手摟住他腰身,以極大的力道,将人拽入懷裏。
墜落感瞬減,本如死灰的求生欲複燃。
聞秋時雙手在昏暗光線裏抓了抓,摸到胸膛衣襟的紋繡後,往上環住對方脖頸,收緊手臂,整個人死命扒上去。
穿過他腿彎的手微僵。
顧末澤垂眸盯看幾許,将人往懷裏更攏了些。
底下懸在崖壁間的一簾鬼藤,忽然展開,露出藏在其中的天然石洞。顧末澤衣擺急轉,抱着半晌沒了動靜的人,旋身踏上洞口,略一俯身,大步邁入其中。
石洞內狹窄,四處是幽火鬼藤。
透過微光,顧末澤垂眸細細打量懷裏的青年,确認無誤後,臉上神情放松了些。
變故來得突如其來,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人,好半晌,摟着腰身的手才動了動,提醒道:“無事了。”
趴在他頸間的腦袋微動。
聞秋時意識回攏,飄忽的視線晃了晃,撞入一雙莫名熟悉的眼眸。
他頓了頓,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睛。
過近的距離,讓顧末澤眼睛猶如一面鏡子,裏面映着鬼藤幽火,和一張完全陌生的蒼白面容。
“??”這是誰?
聞秋時心生疑惑,試探性地嘟了下嘴。
然後看到顧末澤眸中的人做了相同動作。
“?!!”
聞秋時一臉不可思議,目光緊鎖抱着他的英俊男子,不死心地又嘟了嘟。
顧末澤:“......”
他躊躇了幾許,薄唇微動地拒絕了,“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