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聞秋時後頸青蓮魂印,淡到幾不可見。

一朵猩紅血花取而代之,浮現在雪膚間,透着無邊妖異。

他整個人虛弱到極致,烏黑長睫無力垂着,倚着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顧末澤一手扶着他,另手攏起褪至臂彎的衣襟,将頸間咬痕遮住。

腰間一緊,細長腰帶被重新系上,聞秋時此時像極了一條任人宰割的鹹魚。

他額頭抵着顧末澤肩膀,趁人給他穿衣衫的時候,磨了磨牙,臉頰微側,埋在擺弄他的人頸間。

顧末澤察覺頸部傳來的微末動靜:“做什麽?”

“以牙還牙。”

聞秋時嗡聲嗡氣的回答,臉頰埋在顧末澤頸間,張嘴用力啃咬,誓要顧末澤皮肉嘗到血的教訓!

他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委屈。

顧末澤挑眉,旋即微偏過頭,露出修長流暢的頸線。

給憤怒的人提供場地後,他耐心等了會,直到頸處衣襟微濕,啃咬的力道愈來愈小。

頸間動靜好似有只牙未長齊的幼獸,怒氣沖沖地撕咬某個惹怒他的東西,卻怎麽都不得其法。

發現咬不動後,垂頭喪氣的模樣甚至有些可憐。

顧末澤扶着人出聲:“要我把衣服脫了嗎。”

由于力道不夠,三番四次僅咬住衣襟連皮肉都沒挨上的聞秋時,正锲而不舍地重新積攢力氣,聞言喉間一梗,咯了口血,氣暈過去。

懷裏的人徹底沒了動靜,顧末澤輕笑,擡手撫上他額頭,淡藍流光散着暖意,在其包裹下,聞秋時蒼白面容逐漸有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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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時陷入昏厥時,虛弱到半只腳邁入鬼門關。

但再睜眼,整個人卻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頸部也無任何不适,仿佛之前被疼暈只是錯覺。

他摸着頸間,狐疑地望向洞內另一人。

顧末澤臉色好似白了些,眉間戾色呼之欲出,一般人見着,定要因他周身冷沉的氣壓退避三舍,但聞秋時剛擺脫奄奄一息的狀态,此時精神抖擻,忍不住找點事做。

他反複摸了摸後頸,湊近道:“問你個事,你回答了,咬我的事就一筆勾銷。”

顧末澤眼神微變,心念百轉千回,想起從小遇到的各種問話:伏魂珠、魔氣、為何他有如此強大的靈力、怎麽才能......殺死他!

“我不想一筆勾銷,”顧末澤深深望了他一眼,“但是你問,我會答。”

聞秋時點點頭,然後摸着脖子認真道:“你是小狗嗎?”

“我......”

顧末澤下意識回答,随後話音一頓,臉上露出錯愕。

聞秋時見他一副懷疑聽錯的模樣,繼續道:“不是小狗,怎麽會咬人。”

顧末澤回過神,瞥了眼手背上輕淺無力的抓痕:“那你是什麽,會撓人。”

聞秋時發現手腕系了條紅繩,繩上綁了個血色小鈴铛,怎麽搖晃都不響,聞言一哂,不假思索道:“怎麽,撓你心了。”

話音落下他捂着嘴,後悔連連,顧末澤未出聲,洞內一時陷入詭異的寧靜中。

聞秋時不自在地撥動鈴铛,顧末澤給他系上的,看樣子暫時對他沒了殺意,接下來只要離開此地,天高海闊,他打不過逃總能行。

“除了我誰都摘不掉。”

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聞秋時忽然覺得不妙,果不其然顧末澤繼續道:“除非我死了,否則你逃到天涯海角,變成骨灰我都能找到。”

聞秋時:“......”

手中的小鈴铛突然不香了。

顧末澤起身,打算帶人離開此地,聞秋時環顧四周,突然驚覺身處何地,往上是鬼哭崖頂往下是死亡沼澤,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有令人腿軟的高度。

他遲疑道:“你能不能‘——嗖’的一下,瞬移到鬼哭崖上。”

顧末澤:“不能。”

從鬼哭崖墜下能安然無事者,在修真界一只手能數出來,顧末澤無法術加持,僅憑靈力做到這地步,已足夠駭人聽聞。

至于聞秋時說的轉瞬而至,難如登天。

聞秋時嘆口氣,想想身處萬丈懸崖間的場景,感覺已經要窒息了。

他不可。

他接受不了。

聞秋時搖搖頭,目光落在前方石壁,下一秒,在顧末澤驚愕表情中,以雷霆之勢撞了上去。

砰!

洞內一聲大響。

只要暈得快,就不怕高!

聞秋時眼前一片漆黑,意識陷入混沌前,迷迷糊糊抓住顧末澤,手緊緊揪着他衣襟,宛如交代遺言般,強撐着囑咐了句。

“別用抱的......”

背,扛,拖都行,抱着......不合适。

顧末澤半扶着人,眉梢微動:“你說什麽,要用抱的。”

聞秋時一聽,氣暈過去,握住他衣襟的手松了。

顧末澤眼底笑意散去,手指落在聞秋時額頭,将上面的血跡拭去。

幽冷鬼火籠罩在兩人身上,顧末澤默默抱着懷裏的人,低垂着頭,英俊的眉眼間,沒有半點冷戾,反而透着些許落寞。

不知過了多久,才一手穿過聞秋時膝蓋彎,将他從地面抱起,快步離開了石洞。

鬼哭崖上,天宗一行人仍未離開。

聞秋時之名在修真界臭名昭著,在天宗更是如此,縱使常年禁足後山,一衆年輕弟子未見過真人,但人不在江湖,江湖流傳着他的傳說。

大家對他做的那些混賬事耳熟能詳,時不時拿出來鞭一鞭,口誅筆伐。

但無論怎麽厭惡,聞秋時仍有天宗長老的身份,何況是宗主的親師弟,眼下屍骨無存,該如何向宗主交代。

且還有個棘手的顧末澤,衆人愁眉苦臉。

“說不定兩人還活着,繞去死澤,将人帶回如何。”

“怎麽可能活着,”張簡簡瞪大眼睛,收回探向黑霧的腦袋,指着下方道,“摔下去誰能活着回來,除非前北域主在世。你說是不是,清元。”

牧清元低頭望着手中玉簡,正注入靈力,忽地蹙眉,伸手拽住崖邊張望的張簡簡,一把将人拖離,同時道:“退後。”

他在弟子中名望甚高,所有人一聽,迅速遠離了崖口。

幾乎同一時刻,如墨濃霧翻滾起來,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張簡簡方才站立之處,穿着與他們一樣的天雲服,黑發緊束,劍眉下,透着一貫的疏離冷戾。

“顧末澤?!”張簡簡瞪大眼睛。

不是跳崖殉聞長老了嗎?怎麽毫發未傷回來了!

衆人警惕十足地看着顧末澤,随後,注意到他打橫抱着的人。

那人身着淡青長袍,長發披散,臉頰朝內側着,透過如墨發絲,依稀能窺見半截精致的下颌,搭在腰間的右手纏着布條,上面點點血跡,顯然受過不輕的傷。

“服飾有些眼熟,像宗門長老穿的.......”一片寧靜中,不知誰說了句。

不少人心底冒出一個名字,但無人敢信。

天宗聞長老,由于常年被禁足在冰天雪地的後山,因而這群入宗沒幾年的弟子,雖對其所作所為滾瓜爛熟,卻未見過真人,而傳聞中,聞秋時這等惡毒之人,要不長得青面獠牙,要不生得三頭六臂,與陰鬼邪祟如出一轍。

但此時顧末澤抱着的人,怎麽瞧,都是人間少有的絕色。

“是你師叔嗎?”張簡簡揉揉眼,望向在場唯一見過聞秋時的人,“怎麽長得這般好......”

“看”字未出,他察覺不妥,及時止損閉了嘴。

“是七師叔。”牧清元點頭,若有所思。

他與顧末澤雖交往甚少,但畢竟是師兄弟,總歸比旁人熟絡些,他記得顧末澤十分厭惡七師叔,提及連殺意都不加掩飾,若所料不錯,七師叔墜崖之事就是顧末澤所為,為何突然......

牧清元開口欲問,擡眸看見顧末澤抱着人兀自離開。

他一向我行我素,衆人見慣不慣,視線落在牧清元身上,待牧清元點頭後,追了去。

***

“師父,尋到七師叔了。”

“速帶他回宗。”

聞秋時意識回攏,頭疼得幾乎睜不開眼,聽見對話愣了兩秒,反應過來。

這群天宗弟子因負責招收新弟子之事趕往攬月城,中途原主逃離宗門,天宗主便令他們沿路尋回。

聞秋時一動不動地枕着樹幹,眼睛眯成一條線,發現此地沒有顧末澤身影,只有一群天宗弟子。

此時用玉簡傳音的弟子氣質非凡,聞秋時聽他喚“七師叔”才恍然大悟,這弟子就是牧清元,未來的天宗主,玉簡另端則是現任宗主景無涯,也就是原主的大師兄。

論世上還有誰熟悉原主,就剩身為宗主的大師兄了,兩人關系雖糟糕,但同為仙君弟子,作師兄完全知道師弟的尿性,聞秋時沒把握在對方眼皮底下不暴露身份。

他可以在顧末澤面前暴露身份,就算被當作奪舍的邪祟也好過被認為是原主。但其他人不同,換魂奪舍不為世人所容,被發現定讓他魂飛魄散。

貿然回天宗無異于自投羅網,聞秋時思量着如何能避開,這時,前方幾道身影走來,他趕緊合上眼,呼吸綿長均勻的裝睡。

靠坐樹下的青年穿着輕薄的長老服,身形清瘦,一張白皙如玉的臉頰側着,烏發披散,垂睫安睡的模樣,猶如一副畫般賞心悅目。

夜風刮過,一片枯葉輕飄飄落在他肩頭。

幾名弟子望着這幕,陷入長久沉默,半晌張簡簡一臉複雜的開口:“真的是你七師叔、咱們天宗長老聞秋時嗎?”

眼前這人怎麽瞧都人畜無害,哪有半點傳聞中的瘋長老模樣。

牧清元道:“是七師叔。”

他說的肯定,但心頭卻有些懷疑。

半年前,他去後山見過七師叔一面,印象頗深。

那時失去修為的七師叔,披頭散發,眸光灰暗,無論見到誰,都會露出怨毒至極的表情,想要噬人血肉發洩憤懑般。

沒想到睡着的時候,這般......乖。

牧清元腦中不自覺冒出這字,旋即意識到不敬,打量的視線匆匆移走,從儲物袋拿出一件銀白裘衣。

夜間寒氣重,沒有靈力護體,僅着一件長老服,一覺醒來少不了感染風寒。

他上前将暖衣披在聞秋時身上。

張簡簡瞪大眼睛:“你做什麽呢!瘋了不成?!他那般、那般壞!你還給他披衣......”

“噓。”

牧清元食指豎在嘴前,語氣淡淡,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靜聲。”

牧清元雖仍是弟子,但天宗內外都知道,下個宗主之位必然是他的。

因而,牧清元雖為人溫和好相處,但舉手投足已有宗主之風,正色時,衆人多少會感到威壓,不會忤逆。

張簡簡面帶不忿,但老實地閉了嘴,其他弟子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響動。

一片靜谧中,夜風穿過林間,樹影憧憧,一只烏鴉悄無聲息出現在樹枝上,黑夜裏,睜着一雙猩紅眼睛,垂頭看樹下身影。

不久一陣腳步聲傳來,枝葉輕顫,上面的小身影消失不見。

顧末澤從林間暗處走來,烏靴踩着落葉,發出陣陣窸窣聲響,他目光掃過衆人,落在聞秋時身上,望着一件并不陌生的裘衣,微眯了眯眼。

顧末澤認得是牧清元的,景無涯所贈。

與他這個棄徒不同,牧清元很受景無涯喜愛,是人盡皆知的愛徒,這件價值不菲的裘衣,是有年冬季,景無涯瞧牧清元在雪中練劍,欣慰之際賞的。

顧末澤忘了自己當時有多羨慕,有多想得到一件暖衣,才會撿起一根樹枝,急匆匆跑到師父面前,從頭到尾演示了他看了一遍就學會的劍法。

然後他挨了狠狠一巴掌,細枝被景無涯折斷,扔在雪地。

“我警告過你,不許修習本宗任何法術!你不配!”

“牧清元,以後不準在他面前......罷了,顧末澤,你去後山反省,知道錯了再回來。”

......

再見裘衣,沒想到是這種場景。

顧末澤眼神漠然,他已不是當年那個稚嫩孩童,回憶往事,心中并無太大波瀾。

但是此刻,這衣服出現在不該出現的人身上。

顧末澤面色不悅,伸手将銀白裘衣從聞秋時身上掀走,扔在地上。

顧末澤神出鬼沒慣了,天宗弟子習以為常,但只要他一出現,衆人目光便不自覺落在他身上,帶着十足的忌憚與畏懼。

牧清元的衣袍被扔掉的一幕,自然沒有錯過,衆人怒極。

張簡簡首當其沖喝道:“顧末澤,你做什麽?”

聞秋時冷的默默抖了下,心道:問得好!

下刻,身子又暖了起來,熟悉的氣息将他籠罩在內。

顧末澤不緊不慢地取出一件墨色裘衣,俯身披給樹下的身影。

牧清元皺眉,撿起沾上灰塵的衣物,注視着顧末澤沒說話,其他弟子則表現得更為憤怒,指責聲不絕于耳。

“顧末澤,你太過分!”

“撿起來!清元讓着你我們可不讓!”

“你這般行事,太肆意妄為了!”

面對衆人的怒火沖天,顧末澤不以為然地坐下,伸長手臂,将裝睡的人攬到懷裏,才微擡起頭。

神色不耐,一雙漆黑眼睛,透着森然冷光。

“我行事向來如此。”

“怎樣。”

衆人齊齊一默,林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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