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在高山之上的人雙眸充血, 眼白一下子換成了黑色。
無形的棋盤在他收下化成,指尖夾着一片棋子。
他眼中流轉着萬千星辰,天機在他棋盤中落子, 他跟着下,最終只得了個混沌的結果。
可這對玄度道君來說, 是滿盤皆輸的結果。
霧化棋盤從他手上消散地一幹二淨,璀璨地星辰也不複存在。
很多次了, 都是這樣過來的,他也沒有放棄。
只是近些年因為測算頻繁, 他眼睛逐漸被天機所傷,如凡人一樣看不到事物。
他自經歷過第一任天魔體全蘭晁後, 他就隐隐有感覺自己未來也會如師傅一樣, 會碰到天魔體。
他不願意步師父和遲清禪的後塵, 成為這個世界的養料, 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是飛升。
于是他一心向道, 修到了世界的最頂端, 只差一個契機,他便可以突破飛升。
可在江明鵲出現時,他就感覺到了命運的不可抗力。
他原本是想殺她,可看到那幹瘦得像個缺水豆芽的女孩, 他心裏又動了一絲恻隐之心。
這并非是他真的有了心,而是被命運所影響。
他一面勸着自己要殺她,另一面卻開始想着收徒後又應該如何教導她。
她必須斬七情斷六欲, 不碰外物,才不會有人欲,不沾因果, 不染灰塵,才會生冰心。
這樣,她才不會被煞氣所影響,成為上一任天魔體。
他将一切都想好了,可事到臨頭,事情卻轉了一個彎。
她拒絕了他,跪在了最不應該跪的人面前,成了一個可笑的廚修!
那一瞬間他是憤怒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憤怒這種情緒了,甚至心中冒出那團火來,他都沒察覺到自己生氣了,直到很久後才回過味來,這是生氣的感覺。
江明鵲這神來一筆,如同一個蠻不講理的熊孩子掀了他的棋盤。
他後面有嘗試過讓遲清禪警醒一點,可他這個師兄從未聽過他的,依舊我行我素,肆意寵溺這一個天魔體!
甚至還為她失控。
後來江明鵲身上的煞氣越發濃重了,她運用煞氣也越來越簡單,他也曾想過阻止,遲清禪卻将那魔物護得牢牢的,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可他知道,這樣濃重的煞氣,她一定會失控的。
他冷眼看着,等着遲清禪死去,再将她殺死,磨掉那些煞氣。
他的時間比較多,他等得起。
但,事情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就像自江明鵲來到這裏後,他就沒有贏過一盤棋局。
“道君,外面有很多人找您,說是弟子宮進了魔尊,您見不見?”一小道童站在玄度殿外輕聲道。
玄度道君:“不見。”
那魔尊太史王措,也算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人,他又如何不知他的脾氣本性?
他膩煩透了那群一眼就能看出野心的人。
也許幾百年前他們還是奮發向上,想要努力為修真界增一道光的人,但在幾百年後,他們渾身都浸在了世俗的繁華裏,放棄了向上,在餘生為一點蠅頭小利丢失了本心。
他不阻止,是念了舊情,不搭理,是從了本心。
小道童應是,迅速回到外面回複等候的衆人。
“道君在修煉,暫不見客。”
碰了一鼻子灰的長老們也不在意,直接當做清禪道君默認了他們将要做的行動。
他們又下了玄度的洞府,轉道去弟子宮。
“現在掌門不在,南北門門主不見,清禪道君生命危重,玄度道君閉門修煉,那宵小便猖狂起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此乃乘秋宗大不辛!”
“想清禪道君是何等風光霁月之人,為天下而戰,而今他大限将至,卻遭遇了弟子的背叛……唉,時也命也。”
“現在清禪道君的狀态天下皆知,一定是他們挾持了清禪道君!這些卑鄙無恥之徒!我等不能再放任他們這樣下去了,毒瘤只會越養越大,魔尊終究是魔尊,不如此刻連根拔起,還乘秋宗一片澄澈天空!”
周長老義憤填膺,神情哀恸,一群人馬上附和。
“長老所言極是,絕不能讓那魔尊染指我乘秋宗!”
“我願代掌刑堂,對東門魔子發起讨伐,救下清禪道君,諸位可助我?”
“願與君同進退!”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找楚朝。
這裏引起的動靜不小。
空中吹拂過的風似乎被阻了一下,風中傳來了不安分的聲音。
“清禪道君大限将至。”
暗中有什麽活躍了起來。
“這是真的?”
“老祖宗,我哪敢騙您,我聽他們說到的,千真萬确。”
“老不死的終于要完蛋了?哈哈哈哈哈!我等這一年太久了!”
可以說,他知道清禪道君被煞氣侵蝕的時候,就一直在盼。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他笑完以後,又謹慎地問:“玄度道君呢?”
“他要做他的神仙,一直在閉關不問俗事,不會管這些旁的事。”
靈獸園看管靈獸的符遠山感覺到了地面有微微震動,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符遠山暗道不妙,他深入了地底,果然見到了巨大的玄龜轉了個身子。
這個陣法,本應該讓他不能動彈才對,這是近幾百年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玄非見他來,也不害怕,粗狂地笑聲脫口而出。
“符遠山,老子要出來了!”
“你就繼續留在乘秋宗當狗吧!”
弟子宮內,楚朝頗為無聊地看着堂上的小醜。
他一早得到了消息,把江明鵲從東門掏了出來,現在算一算,應該也快來了。
“楚朝,你膽敢放那魔尊進來,是在挑戰乘秋宗的底線?!”
“你有沒有聽我們說話了!”
楚朝瞥了怒發沖冠的衆人。
“你在教我做事?”
好幾人都被楚朝噎住了,他們臉色極不好。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楚朝嗤笑一聲:“你在教我做事?在這弟子宮,我說的規矩才是規矩,我說底線在哪就在哪!”
“你你你!我原以為放你在弟子宮會安分點,沒成想你本性難移,不知悔改!”
“楚朝,你知不知道——這會給乘秋宗帶來多大的損失!”
“将東門人叫出來,與我們對峙!”
江明鵲進去就見一群人欲要給她升堂。
江明鵲一點也沒有把人放在眼中,她她低頭調整了下臉色,做出重傷的樣子。
“抱歉,我來遲了,各位長老安好。”
原本咄咄逼人的長老們見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樣,一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江明鵲平日過于強硬,讓他們都不敢直面其鋒芒。
周長老很快反應過來:“江明鵲!你該當何罪!”
江明鵲思維似乎遲緩了些:“長老,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
周長老見她這樣,越發趾高氣揚:“當然是你與楚朝聯合,擅自将魔尊放進來的舉動!”
江明鵲:“那您問過自家弟子嗎?”
周長老一愣:“什麽?”
江明鵲:“您有問過他們的感受嗎?問問他們被教導的感受。”
說起這個來,周長老臉色就有點不自然。
也不知道東門給他們施了什麽邪法,竟然問不出他們一句壞話。
江明鵲輕生咳了咳,一副病弱的模樣。
“長老有所不知,我叫師兄幫忙代課,也是有緣由的。”
周長老順着她的話道:“什麽緣由?”
江明鵲:“自然是我宗被妖族滲透的事情,我懷疑,有人引渡他們進來。”
江明鵲見衆人視線集中到她的身上,眼中有懷疑,她悶聲咳出一口血。
她又把血吞了進去,讓人看的心驚膽戰。
能讓一個金丹期修士傷成這樣,怕不是簡單地妖物!
周長老心底一驚,首先想到了靈獸園,後來又想了想,不應該。
靈獸園可謂是在他們的嚴密監控下,一只蚊子都難飛進去,又怎麽可能……
江明鵲舔了舔血。
這個吐血糖好像太甜了……
她嘴唇殷紅,吐着帶血氣的字:“前日,我偶然發覺幾位弟子的不對勁,追蹤了其中一個,沒成想被他們發現了,他們就想殺人滅口,我與他們纏鬥許久……得知了一些信息。”
江明鵲視線掃過人群中幾位不起眼的長老,顫抖着嘴唇說出了一句話。
“有幾個長老早與他們暗度陳倉,為的就是将壓在乘秋宗下的玄龜救出來!”
那幾個長老被看的一懵。
“你不要含血噴人啊!”
江明鵲冷笑:“我自然是有我的證據!我在他們圍攻下九死一生,現在傷勢都沒有好過來,我為何要憑空捏造事實?還好我逃得快,否則就要變成他們爪下亡魂,便宜那些心懷鬼胎之輩了!”
周長老自然也認為江明鵲是在挑撥離間:“你不要想着轉移話題,我們現在在說的是弟子宮的事情!”
江明鵲眼神一厲:“原來乘秋宗的安危,在周長老看來還不如幾個沒有入大道的小崽子?我告訴你,你現在去問問他們,讓他們發心魔誓,我敢說他們全都接觸過妖族人!”
“他們為的,就是要分裂乘秋宗,然後他們獨占!”
江明鵲這麽胸有成竹,自然是因為大師姐給的錄像。
這幾位長老确實玩的花,她敢說,沒有一個人能夠發心魔誓說自己幹幹淨淨。
周長老被江明鵲這個毛孩子說的氣笑了:“你們發誓!”
果不其然那幾個長老白了臉。
大庭廣衆之下他們也不好說自己做過的事情。
這些啞口無言全都在這一刻變成了默認。
周長老以及身後的人臉色也變了。
一旦這些利益至上的人知道同夥在背後偷摸想占他們的蛋糕,塑料兄弟盟便破裂得極快。
他們一時也顧不上魔尊授課的事情了,直接和自己的兄弟盟撕了起來。
于是太史王措在弟子宮授課的事情就這麽被容忍下來。
其實他們都知道,太史王措是很好的講師,但在利益面前,什麽都得讓步。
這裏的消息也迅速透過牆去,讓乘秋宗人人自危,看誰都像是妖族的人。
刑堂弟子也不斷一波波增人,拿着照妖鏡就找人照一照,有的人妖骨脫幹淨了沒被看到,有的就被抓住了。
他們知道他們脫了妖骨後查看也越來越嚴密。
玄非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現在符遠山一直在看着他,外面那沒用的容器一個個被發現,他需要借助思過崖上女孩詭異地力量。
本來他只想一步步降低她的戒心,然後在出去的時候把她身上的轉運玉佩奪過來的,現在看來是來不及了。
他要馬上開啓乘秋宗的大陣趁這機會逃走!
洛雲婧拒絕了。
“你沒有履行你的承諾!”
她形容枯槁,原本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死氣沉沉,加上久未進食水,聲音十分嘶啞。
玄非懊惱得很。
他錯估了江明鵲的實力,也不知道一個普通金丹期怎麽那麽多花招。
“我重傷了她。”玄非低語,“之前你祭品不夠,我也就只做到了一半。”
“你也太貪婪了!”洛雲婧喝罵!
她好不容易殺死那金櫻子,過程中她一直作小伏低,等着金櫻子對她沒了防備,才有這麽個祭品。
這樣她就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玄非:“你給我的只是練氣期的祭品,還不夠我塞牙縫,只撬動了我一點力量,想要對付那金丹期——還遠遠不夠。”
“你只有出去打開我說的那個大陣,我才有機會幫你殺死她。”
洛雲婧緊咬下唇。
玄非低笑:“現在外面亂了起來,你反正都要出去的,還不趁此機會走,日後可就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洛雲婧丢下了一句考慮,就離開了。
玄非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
洛雲婧捏着玉佩,摩擦到它生熱。
思過崖不只是一座山,它是有很多個法咒封印的一個山脈,她就被關在這個山脈的最外圍的山洞,每日都會有一個幹巴巴的粗糧饅頭傳送過來,保證她餓着又不會完全餓死她。
這上面成年刮着大風,穿過山洞帶來似哭似笑的聲音,她每次都睡不好覺。
第一年她住的也是這個山洞,她偶爾會在風裏聽到幾聲老年人的呼救聲,然後她遇到了玄非。
她确實在玄非那學到了不少東西,但她資質不好,又沒有從別人那刮到氣運為自己所用,她就學的很慢。
想起那些點點滴滴,洛雲婧就堅定地握緊了玉佩。
裏面的玉佩閃着暖白色的光,都是在金櫻子身上得到的氣運。
最後還是決定出去,她一出去,就去天劍宗找淩師兄!
想想上次主動給她留傳音符的暖心師兄,她心底就躍起一陣暖流。
她捏着玉佩,在心底想着,我要出去。
她開始在思過崖山洞邊上打轉。
随後她從山洞封印的縫隙裏掉了出去。
是山洞外貼着的符咒有了松動,不過後面又被一陣風吹穩了。
洛雲婧狂奔起來,借着氣運玉佩,要發現她的巡視弟子總是錯過她,根本抓不到她的所在。
洛雲婧狂跑起來。
在路過某個巡視弟子的時候,她微微一愣。
因為她看到了唐青楓,他身邊有人問他,你為什麽要來思過崖。
唐青楓已經是青年了,沒有在洛雲婧身後跟着後,他逐漸擺脫了怪圈慢慢成長起來,變成了在外門弟子間頗受好評的人,甚至內門弟子有時候也願意帶着他出任務。
可他接了很多人都不願意來思過崖的做苦活,這在很多被迫分到巡視任務地弟子倍感新奇。
唐青楓笑了笑:“我有一個小妹妹犯了錯,在這裏閉門思過,我怕她出事。”
“啊,這就是你每天送人粗糧饅頭的緣由?”
唐青楓點點頭。
“那她真幸運,也不怕餓死了,很多被關在這的弟子最後都是餓瘋的,唉。”
洛雲婧捂住嘴,她自動将後面那句話忽略,反而埋怨起唐青楓來。
為什麽他明明可以送她好的,為什麽要送那種硬的硌牙的東西給她!
真惡心!
她聽不下去,立馬轉頭出了思過崖。
出了思過崖後,玄非派來的弟子迅速來指引洛雲婧到安全的小城池裏。
洛雲婧明白玄非這即是幫助也是監視。
她幫是會幫他們,但也得給自己準備後路。
洛雲婧摸出了淩逸之給的傳訊符。
“幫幫我!”
乘秋宗局勢越來越嚴峻,甚至還有別的宗門上來打探。
而在別的宗門上門後,東門的清禪道君閉門不見客了。
東門剛一發出這個消息,就像是打響了什麽信號。
三門長老徹底撕破了臉面,為東門屬地掙地面紅耳赤。
剩下來的,還在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峰主們都被江明鵲秘密請喝茶了。
這群人只要乘秋宗的天不塌,火沒燒到自己身上,基本都不會管事,只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是安詳。
終日不見影子的南北門門主也出現在了現場。
在場人心底有些嘀咕。
他們平時很低調,不是在修煉弟子就是在各地雲游,鮮少在宗中露面,不争不搶怎麽就被注意到了。
“不知賢侄約我們何事啊?”有峰主發出了疑問。
“諸位門主,長老們好,今日來,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些好東西。”
江明鵲對着他們微微一笑,打開了留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