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孤獨
? 見到女主角娜茉莉那天,對糖豆是一個裏程碑式的災難。雖然緊張過度的可愛斯用“我是看着你的電影長大的”這蹩腳的開場白首先制造了笑料,但糖豆和茉莉的撞衫将這笑料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天是肯爹給他們講戲的日子。在進組集訓前的這段時間,他回倫敦錄了一個廣播劇,給戲劇雜志投了兩篇文章,剩下的時間他都在洛杉矶的新家裏研讀劇本和相關資料,觀摩肯爹給他開出的影片。他現在寄宿在經紀公司給他找的一個攝影師家裏,地處偏僻的半郊區山腳,但距離肯爹家不遠,二十多分鐘的自行車車程。于是在那天,秋高雲淡,神清氣爽,他要死不死地穿上了幾天前和可愛斯一起看電影後逛街買的耐克運動短褲,一路騎行到肯爹的木屋。
關于兩個大男人約會這件頗詭異的事情,原因也頗詭異,兩人在一次通電話的閑聊時,可愛斯笑說自己在蓄長發,開拍時就可以看到一個真頭發的雷神。于是糖豆莫名其妙冒出了“雷神會帶他弟弟去看電影嗎”這個詭異的問題,于是電話那端沉默三秒後,可愛斯期期艾艾問他,有空去看場電影嗎?
結果就是第二天,兩人找到一個最方便的交通路線,去看了正熱映的昆汀的電影《無恥混蛋》,看完後糖豆的話唠模式全開,兩人坐在露天咖啡館閑扯,話題集中在“流氓奧多如何在三光政策的導演手中神光附體”,“英國上尉的德國小山村口音和三根指頭”“德國英雄和猶太女孩到底有沒有一毛錢的愛情”以及“五幕結構和莎翁五幕劇有沒有關系”“黑色電影到底是側重黑色還是側重幽默”,看着夕陽中滔滔不絕的糖豆的泛紅臉龐,可愛斯感嘆“幸好漫畫超級英雄酷得很正常,不用背長臺詞”以及“我打賭他們真的為銀舌頭基神選了個好演員”,然後糖豆才發現交談已經變成了他的單口相聲,他止住了自己遨游九天的腦洞,請可愛斯吃了路邊三明治大餐,然後順便逛了路邊運動商店,給自己挑了一條墨綠色的運動短褲,而可愛斯卻在隔壁時裝店買了一件袖縫筆挺的白襯衫。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全部內容。
回到講戲日這天,肯爹和娜茉莉約定的是下午兩點,早上9點到11點是可愛斯的“雷神”時間,11點到12點是糖豆的“基神”時間,午餐是“神兄弟情”的時間,午餐之後是“神兄弟培養感情”時間,習慣小睡的肯爹把兩人趕到後院去找感覺。
肯爹的後院和一片小樹林相連,兩個人沿着植物蔥茏的小徑跑圈圈聊大天。糖豆和女主角沒有對手戲,所以這一刻換成了可愛斯緊張又興奮的話唠,“片子會紅嗎?我們會火嗎?人們也會像談論蝙蝠俠、鋼鐵俠一樣談論我們嗎?”
誰也不知道。
糖豆記得進RADA時導師告誡他們選擇演員這個職業就要做好默默無聞和随時失業的準備時,他還在心底笑着對自己說,我是不會的。他的演藝生涯的确不算坎坷,甚至比很多同學來得順風順水,戲劇舞臺之外,影視、廣播劇、有聲書、雜志撰稿他都有涉獵,而且都幹得不錯。通過努力和勤奮他讓自己不會有失業之虞,但随着年紀增加,眼界放遠,他漸漸感到“默默無聞”是一件并非演員自身能控制的事。
他停下了步伐,抓住可愛斯發光的渾圓手臂,笑眯眯提議,“我們來練瑜伽吧,你看來很需要放松一下。”可愛斯翻着眼睛想象了兩秒鐘那情景,忙不疊退了兩步,“瑜伽不行,我可是雷神!待會兒被娜茉莉看見成何體統。”
糖豆對急出成語的可愛斯失笑,“那你自己找點雷神的活兒幹吧,哥哥。”他走到一塊平坦草地,脫下外套,踢掉運動鞋,動作标準地做起柔軟體操來。
可愛斯有點不自在地叉着腰踱着步,“這是瑜伽?”
“這是熱身操。”糖豆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經常夢見基神,他打架都是踩着舞步的!”
可愛斯從那纖長靈活的身體上轉開眼光,找尋着屬于雷神的鍛煉方式,哼笑,“漂亮花活兒沒用,力量才是戰鬥的制勝之道。”
半蹲着壓腿的糖豆斜了他一眼,“嗯,不錯,你現在已經有雷神的狂妄了。”
可愛斯看見了不遠處的伐木屋前堆放着的幾個大木樁,開心地打個響指,“這才是我的運動!”他興沖沖幾步跑過去,像個維京戰神一樣将樹樁舉過頭頂,然後單手托舉,左右開弓,在玩完一整套花活兒後,他放下木樁沖目瞪口呆的糖豆來了個金剛式捶胸慶祝。
“別得意,到最後照樣一身CG特效!”糖豆大聲揶揄。
“至少我不用把頭發染黑,弟弟!”打通運動關節的可愛斯腦筋也靈活通達起來,大笑着針鋒相對。呆立兩秒的糖豆悻悻用手指朝他開了一槍,背轉身,拉開架勢練起瑜伽來。
糖豆合上眼,屏息凝神。瑜伽是定居印度的姐姐給糖豆的建議,相較于那些強身健體、長命百歲的好處,他最享受的是人神合一的放空狀态。在時間空間的靜默中,他能聽到綠草窸窣生長,嗅到海風混合九月的陽光氣息,感到樹葉的陰影在他頭上跳舞,而心的廣度延展至宇宙盡頭。
老實說,他到現在仍找不到演繹角色的立足點,就像他必須染黑頭發去貼近角色,而不是可愛斯那樣自然生長就能成為角色。他要演的是一個王子,一個神,一個棄嬰,一個背叛者,一個失敗者——所有标簽他都無法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找到借鑒。肯爹告訴他這是個家庭故事,你是次子,你不可能繼承王位,但你父親給了你無謂的希望,造成你得知身世後的反彈情緒,一路滑向堕落。
很簡單的劇情,為主角而存在的配角。但是,那個如缪斯般從暗夜降臨的神祗,惡名昭彰的北歐邪神,那深不見底的靈魂裏藏着多少種顏色多少種滋味,都讓他想更深入,他不能把他簡單定位“走向堕落的反派”,他想找到所有事件的核心——他殺戮的原因,他作惡的根源。
他凝神去想謊言之神的一颦一笑,嘴角的弧度,眼裏的星光,優雅的嗓音,側頭時不經意帶出的落寞,靜默時顯得悲傷的身影……他突然打了個寒噤,指尖落上了一滴水珠,一聲突兀而至的脆雷讓他猛地睜開眼睛,天空不知何時已密布烏雲。
啪嗒啪嗒腳步聲中,放下大木樁的可愛斯像只黃金兔子般蹦過來,“召雷啦,要下雨了,我們進屋去吧……唔,嗯,怎麽了?”
四下張望着的糖豆臉色發白,剛才清晰擦過心髒的感覺仿佛邪神冷冰冰的手溫,但眼前只有在零星雨點中發出沙沙聲的樹葉,以及穿過樹葉的風聲。可愛斯抓住他的手臂,端詳他的臉色,“你看吧,瑜伽不能亂練,很容易走火入魔的,我有個哥們,他那啥練瑜伽腳筋都崴了……”
聽着大金毛關心則亂的胡說八道,他笑着穿上鞋,一手撿起外套,一手挽住那寬闊肩膀。他明确了剛才失神瞬間擦過他心髒的感覺,孤獨。——謊言之神的孤獨,像閃電從很遠的地方劈中了他的心髒。
他們拉開後院門走進客廳時,娜茉莉也剛從前院和助理導演一起走進客廳,于是在幾秒鐘之後,勾肩搭背的神兄弟,就為雷神劇組誠意奉獻了一幕經典情景喜劇。
在可愛斯結巴着和娜茉莉握手寒暄的時候,糖豆已經發現那端莊可愛的大明星那條和他一模一樣的運動短褲,然後在他捂臉尋找地縫的時候,他清晰看見了邪神笑得滾地葫蘆的模樣。
洛基“友善”地用臉頰接下了簡重重的一拳,并順勢向他半呆怔半尴尬的哥哥燦燦笑起來,“我喜歡她。”他突然理解了索爾愛上簡的原因——他們很像,直率坦蕩,樂于冒險,并且都自诩正義衛士——索爾愛上的只是自己投在人間的一抹幻影,在他短暫的凡人時期認命的自暴自棄而已。
索爾繃着臉,分辨着邪神笑容的真實程度。他挨過簡的巴掌,還是兩個,對神來說那肉體傷害度幾乎為零,但不保證對神經敏感度異于常神的洛基來說,被打臉的心理損傷度能有多大,畢竟千年的生命中,連奧丁都未朝那蒼白精致的臉上招呼過。
但洛基的笑容是真的,仿佛戳穿某個謊言般愉快。這讓索爾稍稍升起的同情又變成了些許煩躁,他一直覺得他弟弟有情緒障礙,該哭時笑,該笑時怒,該怒時卻又一臉無動于衷。不過只要他不對簡還手——好吧,他很清楚洛基不會對簡還手——自己就沒有任何撕毀同盟合約的權力。
在索爾本能般跨前一步擋在簡身前時,西芙冷冷瞥開了頭,這讓洛基在笑容的尾聲順便送了她一個吐舌鬼臉。她忍不住抖了抖手裏的長刀,洛基卻已經得意洋洋地沖她舉起了亮閃閃的鐐铐,“索爾的見面禮,福斯特小姐的見面禮我都收下了,你還有什麽要給我嗎,西芙?”
雜亂的腳步聲中,衛兵已經從走廊盡頭追來,索爾拉着簡,向西芙點點頭,當先走開。西芙銀亮的刀鋒搭上了洛基的脖頸,“你敢背叛他,我就殺了你!”
洛基冰刃般眼光劃過女武神堅毅的臉頰,臉上卻是嘆息般笑容,“我也很高興看見你,西芙。”西芙的手微不可查地輕顫了一下,刀鋒離開了那細白脖頸,卻聽見施施然走遠的邪神散落在風中的嘆息,“另外,單從發色來說,我們是一國的。”
登上巨大飛船,索爾忙于用蠻力彌補少年時代逃掉的科技課知識,而簡在體內以太掀起的巨大力量中搖搖欲墜,沒有人留意到斜倚在操作臺邊,一身悠閑姿态沐浴着神殿天窗透進的金光,興高采烈和雷神打着嘴仗的邪神,正帶着近乎悲傷的眼光,和這金光閃閃的一切訣別。
2014-10-03/18:58
Pool于簡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