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逃跑大師
? 糖豆再次見到基神是在姐姐莎拉的婚禮派對上,那時他正坐在白色涼椅上,沐浴着印度十二月的和煦陽光,以最大的熱情和毅力,對抗着長途飛行的疲憊和時差帶來的昏沉。這是印度一個臨海小鎮的沙灘,作為專欄記者的姐姐已經在印度工作多年,半年前和一個著名的攝影記者訂婚,如今正式完婚,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當一個侍應生玩雜耍般把疊成金字塔樣的香槟酒杯端過他身前時,他剛從一個小盹中驚醒,他做了一些夢,一些時間久遠不甚愉快的夢,然後他努力跳脫出那夢境,剛一睜開眼,就看見了那一大疊晶瑩酒杯裏一張張黑發綠眸冰霜般的笑靥。然後他受驚吓猛跳起來,撞翻了侍應生的香槟酒山。然後就看見那個多日不見的蒼白神祗從那堆酒杯碎片中站起來,帶着栩栩如生的神經質笑容,“哈羅,我回來了。”
洛基打一開始就沒準備配合索爾的計劃,在他看來那計劃不止蠢笨而且毫無意義,除了給瑪勒基斯送上以太大禮,還會把三人的性命白白葬送。他不關心那個中庭女人,事實上他甚至連恨意都激發不起來。他也不關心索爾,這個莽漢的雷神體質讓他有資本做出種種愚行。但他不想死在黑暗冰冷的瓦特海姆,如果非要選擇一個葬身之地,他寧可死在這裏,漂浮着400年前生活殘渣的回光返照裏。
索爾驚怒痛苦的臉孔從眼前乃至腦海中徹底消失,他慢慢坐起身,拉起身下刺眼的紅披風,擦掉腿上殘留的#液。他攏起衣衫,慢慢扣好每一顆紐扣,撫平衣服上的每一道皺褶。
谷底傳來了爆裂聲,那是索爾的喵喵錘引發的動蕩。索爾摔死的可能性很小,但索爾逃離那片最恐怖的迷宮森林的幾率同樣渺茫。那是世界之樹的枯枝敗葉和混亂時空交織的五維空間,簡單來說,就是時空垃圾場長出的古怪叢林,從未有過生靈能從中逃脫。
他凝視着天邊金色的阿斯加德,他的眼睛很痛,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無法抑制的眼淚。小嘟恢複了小圓球的體型,在他身邊滾來滾去,大眼睛裏眼淚汪汪。
他有他的計劃,繞道尼福爾海姆是這計劃最重要的一環。他微微眯起眼,不是錯覺,照射的金光有了細微扭曲,空間也開始水波般晃蕩起來。這是聚合開始的征兆,當九界聚合成直線,尼福爾海姆将被吞噬掉最後一絲光,變成黑矮星,在強大引力場中粉身碎骨,湮滅在宇宙塵埃裏。
到那時,沒有任何東西能逃脫,包括以太,也會瞬間解體成氣體雲,被強勁的宇宙飓風吹散無蹤——他找了一個真正永恒的地方埋葬那無限寶石。失去以太的黑暗精靈殘黨,對奧丁的強大神軍來說将不堪一擊。消滅以太才是真正的要務,而那自诩強悍的雷神卻為了中庭女人蝼蟻般的生命不但甘冒身死之危,還不惜給阿斯加德帶來更大危機。
不過他計劃的這一切絕非他對奧丁的感情或對阿斯加德的眷戀,他只是想讓衆神之父坐在他永恒的寶座上,看着殘缺的阿斯加德,享受着一個沒有繼承人的生命結局。
至于自己,他當然為自己制定了逃跑計劃。從索爾把他帶出牢籠,他就已經下定決心永別阿斯加德和雷神索爾。計劃中他把索爾誘上孤峰,之後尋機把他推下懸崖,囚困于迷宮森林直至星球毀滅。而他返回船上,扔掉中庭女人(以太),在九界聚合前駕船去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但是,再完美詳盡的計劃也會發生一些小意外,他的計劃中沒有親吻,更沒有做#愛。這是個最糟糕的心血來潮,他就像一個即興發揮過頭,把劇本演得面目全非的蹩腳演員,為一個個低俗的惡趣味把正劇變成了諧劇。他看着灰蒙蒙的靜止世界開始繞着孤峰慢慢旋轉,下山的路已經移位,整個空間的位置都已錯亂無序——就像迷宮森林困住索爾,他也将自己困在了這道懸崖上。
他垂頭看着手腕沉重的鐐铐,侏儒國最巧手工匠打造的鎖具,不止限制了他大部分法力,也限制了他本就不足夠的體力。是的,在他的“完美”計劃中,他逃脫的機會同樣微乎其微,他一直都押着自己的命在做賭注,樂于用最刺激的“同歸于盡”游戲來為他邪神的頭銜正名。
一聲霹靂從谷底裂至天空,懸崖上的岩石轟隆隆垮塌,天空也像震碎的鏡子喀拉喀拉塌陷,想必是暴怒的索爾正揮動他的喵喵錘,加速着這顆星球的滅亡。永遠是這樣,他的哥哥,那個脾氣暴躁的仙宮戰神,那個開山怪物,依然毫無節制地揮霍着他的運氣,依仗衆神庇護的天生幸運,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絕境,而這一刻,這些雷霆閃電只會加劇他的毀滅之路。
小嘟被颠得緊緊揪着他的衣袂,瑟瑟發抖。他仰頭向天,在疾風飛石中看着天空晶瑩墜落的時空碎片,感受着這無盡沉落的凜冽快感。他合上眼睛,回溯搜尋着意外在哪裏發生,就像以往一萬次的詭計在最後一刻破産,所有惡作劇到最後他都莫名其妙搭上了自己……那個吻,是的,所有不對勁都是從那個吻開始的——進入尼福爾海姆入口的船上,索爾吻了他。他吻他的方式就像還愛着他,不,甚至就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愛他。索爾深愛的女人就在他的身邊,垂死着,索爾卻吻了他,這導致了他邏輯的混亂,也導致了他之後一再延遲他們訣別的時間,導致了他愚不可及泯滅神智地縱容了一場計劃之外的性#愛。他得承擔這後果——是自己的貪婪讓自己失去了最後的逃脫機會。
“媽媽……”小嘟在拼命撓着他,聲音淹沒在這末世風景中。
他冷冷瞥了那小玩意一眼,小玩意緊緊攀着他的膝蓋,是的,他還并非孑然一身,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小東西陪他等死,而且顯然它很想安慰他。
“媽媽,我給你唱首歌吧……”
“死遠一點。”
“媽媽別怕,大舅會來救我們的。”
他沉默了兩秒,突然伸手抓住一塊墜落的尖利石頭,毫無征兆地猛戳而下,将嘟釘在了岩石上。
他盯着扭着身子叽哇大哭的小藍球,用力把岩石釘壓得更死,“我想起你是什麽了,你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是吧,我生下你的時候你還手腳齊全,那麽醜怪,那麽惡心……”就像深埋底層的最肮髒深黑的記憶泥土猛然被怒氣翻到地面,那些他裝作從未發生過的事,直裸裸鋪展眼前,“你為什麽來找死?不,你為什麽死而不散——你早知道我有多恨你!”
“媽媽……我愛你,我能為你做一切事!”小藍球一汪鼻涕眼淚,抽抽嗒嗒。
這個至死不渝的鐵杆追随者的表白顯然沒有勾起邪神的半分憐憫,但他突然咧開嘴角,猙獰大笑起來。又一次,他面前裂開一條縫隙,就像給逃跑成性者的獎賞,只要願意,他們總是有一條地縫可供選擇。
是的,他竟忘了,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擁有穿越九界的體質——他的手指拂過小嘟,手中幻化出一顆和嘟一模一樣的半透明小藍球。
“媽媽,我愛你……媽媽,大舅會來的……媽媽,不要扔掉我……”小嘟驚惶地撲騰着,顯然明白了洛基的打算。
他把小藍球抛向半空,熟悉的藍色門扉出現在搖搖欲墜的孤崖上,這是他用僅剩的法力複制出的單程通道——他不想要一扇雙開的活板門,他必須不留後路,确保索爾和自己在這個神的世界裏灰飛煙滅——最後一次完美跑路。
跨進門檻前他冷冷瞥了一眼岩石上自己陷入沉睡的身體,就像一個丢盔卸甲的逃跑大師的謝幕表演,他終于再也沒有東西可供丢棄。
酒塔墜落的嘩啦聲驚動了鮮花世界裏賓朋歡飲的和諧,母親和父親從兩個不同的方位向糖豆投來關懷眼光,姐姐也在和姐夫的幸福擁舞中轉頭看他,妹妹艾瑪更是直接從舞蹈隊伍中向他一路蹦跶過來,“你還在暈時差嗎,糖豆,來跳舞啦!”
糖豆向侍應生道歉,妹妹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沖他晃着一個晶瑩小物件,“看,剛剛一個印度小姑娘送給我的,她說這是被衆神庇佑的護身符,送給你吧,祝你星光燦爛。”
妹妹戲谑地笑着,把紮着小彩條的藍綠色彈珠般小石頭塞到他手裏,而幾乎是同時,顯然也還處在“暈時差”狀态的邪神懷裏閃過一道藍光,倏然隐進那顆小石頭裏,小石頭瞬間變得透明,發出淡淡的幽藍光彩。
糖豆忍不住使勁眨了眨眼睛,而回過神的邪神已經氣急敗壞地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抓起了那顆石頭,又驚又怒,“嘟!混球——給我滾出來!”
于是在糖豆發出一聲不知所雲的“嘟”後,艾瑪無奈地拍拍他的臉,把兩眼發直的哥哥推回涼椅,“算了,你再睡會兒吧。”她很清楚作為“舞會達人”的糖豆如果不是真心疲累到極點,是絕對抗拒不了這些歡舞節奏的。
妹妹揚着裙袂跑開了,糖豆愣愣看着正在把那顆石頭又撓又咬的邪神,落在這個太暖太亮,反差太大的世界裏,伶俐的邪神顯然也帶上了幾分呆傻。當然,看在糖豆的眼裏,他的神幹什麽都是優雅神氣的。
糖豆凝神去瞧那顆小藍石頭,莫名覺得裏面有一雙可憐兮兮的無辜大眼睛向他撲閃了一下。
“啊,這是什麽——好運小精靈嗎?”
糖豆驚喜地拿過石頭,對着陽光端詳,“真好看,可以當鑰匙扣……”他瞥了一眼怏怏地轉頭看向舞蹈人群的邪神,不是錯覺,那仍舊美如玉琢的臉頰上帶着暗青——眼前的不再是當初那個傷心孤獨的“沒人理”先生,更像一個精神錯亂的癫狂邪神。
“怎麽了,你怕我嗎?”邪神扯了扯嘴角,冷哼一聲。他衣着整嚴,卻給人更單薄的印象。
“不,”糖豆彎起眼睛咧開嘴,張開長手臂一把抱住他,“好久不見,親愛的,我很想你——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溫柔熱情的歡迎詞仿佛樂音,邪神感受不到陽光的溫度,卻感受到了糖豆身體的溫度,凍結的血脈再次流動,電流般複蘇了他麻木的神經。
他看着眼前的笑臉——那染黑頭發後和自己愈加分毫不差的臉——想象着自己露出24顆牙的笑容。這個永不欠缺陽光能量的溫暖磁場,将是他舍棄神的生命之後的最終歸宿。
“不,我不會再離開了,”邪神努力挑起眉,露出眼前那張臉上永不會出現的獰笑,“從這一刻,到你死,你都擺脫不了我!”
2014-12-27/18:02
Pool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