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鏡花水月

“你來了啊,慕玥。”

那一道聲音,伴随着沉重的宮門開啓,他的聲音像是穿透了歲月的枷鎖,幽遠神秘,更似醇厚的烈酒劃過刀刃的冷徹,一滴,一滴。鷹眼犀利的眸子,倒映着慕玥款步而來的身影,他寒意頓來,唇角略彎,他滿意地看着慕玥身形一怔。

慕玥上前,躬身行禮,乖巧地似端莊的後宮佳麗,風以寧不覺好笑:“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裝嗎?”

“兒臣不明白父皇所謂何意。”擡頭,笑得明媚,對上了風以寧探尋的眼神,只是短短幾日,他竟憔悴成這樣,看着他那雙無法動彈的雙腿,慕玥的心中燃氣一絲快意,言語之中盡是戲谑之味,“兒臣自然不是,否則父皇也不會用太子妃的明來試探兒臣了。”

“你就是她,慕玥,你以為你能瞞得過朕?”

風以寧瞬間扣住了慕玥的手,待她反擊之時,他撩起了她的袖子,反手一轉,慕玥的眼眸瞬間放大了,擡起頭看到了風以寧意料之中的表情,她不語。

“你就是她。當你伸手給朕看玉之時,朕就知道,你是慕玥,因為關于流雲的一切,朕從來就不會錯過,更何況,朕當年,就見過你。”慕流雲最喜的就是他大哥的女兒,風以寧當初便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打聽道這位小郡主的愛好,其中有一條,慕家小郡主手腕內有一個形如梅花的胎記,也就是慕玥現在手上隐藏在镯子之下的紅塊。

扯過手,慕玥冷冷地瞧着他。

滿室寂靜,她只能聽到她突兀的心跳,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縮,可半響之後,她反倒鎮靜下來了。風以寧一驚,不鹹不淡地問道:“為何不害怕?”

“怕!怎的不怕!可是父皇既然單獨面見兒臣,定然是不會只是想說這些,兒臣萬分肯定,至少現在,兒臣的腦袋一定會安安穩穩的。”

“哼,你真夠想的通,若是流雲也能這般,朕.......朕.......都是你們慕家攀龍附鳳,否則她又怎會嫁給那個病秧子?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慕家,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慕王把你保護的那麽好,無非就是不想讓他唯一的女兒知曉了,她的父親,是個逆賊,妄想颠覆天家。世人都以為我風以寧是狼子野心,可誰又知道,真正含了狼心的,是慕、天、澈!”

慕家,以外戚世家聞名天下。

若是天家還在,慕玥也會随慕流雲成為下一代皇後,可惜慕家的野心不止于此。千年下來傳承的家族,盤根糾錯,早就是爛到了根裏了,慕家雖是身份尊貴的外戚家族,可天家對外戚是相當忌憚,慕家算是處在了以一個不冷不熱的尴尬之境。慕家造反之心,一直.......都浸漬在每代當家的心裏,以慕流雲的進宮為契機,伺機而動。這件事被天子壓了下來,畢竟關于皇家威嚴,只是在處置慕家上面天子犯了難,恰逢風以寧以風家宗主的身份站出來,替天子手刃捏賊,天子考慮着西蜀靠近蘭陵,可低調行事,便欣然應允。

風家未有兵權,天子授予了軍隊用以滅了慕家全族,只留下一個慕流雲,只是天子還不了解風以寧的野心,他只道風以寧想加官進爵,解了他不得出西蜀封地的聖旨,不想他滅了慕家,下一步就是滅了天家!

風以寧奪天子寶座,殺盡天家之人,為防其餘幾家趁勢作亂,他把所殺的皇親貴胄手腳砍斷,全部丢入京城運河中,鮮血和屍體順着運河一直流,如此一月以來,天下盡知風以寧手段狠辣,實乃暴君,遂不敢輕舉妄動,怕也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最令人發指的是,對于病弱天子,風以寧也毫不手軟。天行一被關押起來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倒不是風以寧對他有深仇大恨,只是他才是風以寧可以威脅到慕流雲的籌碼。風以寧登基後,雷厲風行地把後宮換了個樣,但唯有慕流雲的宮殿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對外宣稱冷宮,實則.......是囚禁慕流雲,逼其就範的地方,風以寧曾放話給她,若是她一日不從了他,那麽他便折磨天行一一日!

奈何風以寧不明白,用恨滋養的愛,怎能長久?

他是得到了她,卻也真正失去了她。

這才讓風以寧斷了活下去的念頭。

他争了一生,奪了一生,此刻才覺這皇位,高處不勝寒。他念了她一生,愛了她一生,此刻才覺這愛情,令他瘋狂如斯,他越想抓住,就什麽都抓不住.......一人空躺在龍床之上,身邊的人守着他,無非是為了那道他未出口的聖旨,有誰是真心待他呢?

沒有,從來,就沒有。

慕玥呆呆地坐在地上,冰冷之感緩緩從心底升起。

想到了鈴蘭死前的那句“慕家不忠”,她是怎麽都不願讓那方面去想的,哪怕心底有一絲絲的懷疑,也把它扼殺住了。可風以寧的話,擊破了她所有的僞裝,隔開了那道化了膿的傷口,再一次,她嘗到了鮮血淋漓的痛楚,那是前所未有的崩塌!慕家,竟背着她藏了一個驚天秘密!

所以......冷宮的姑姑才會讓自己離開。

所以......鈴蘭死前還在執着于她的離開。

所以......這所有的複仇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根、本、就、不、存、在!她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将吞噬了,她受命于滄岚舒,替他做事,幫他殺人,她毀了裳兒愛慕之人,踏入江湖,步入深宮,為的就是将眼前的人嘗嘗她的痛苦!可是.......誰能來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誰能來告訴她?誰能!

四肢逐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那麽恨卿言是風家人,幾次将匕首送到他的胸口!

她那麽恨這個孩子有風家血統,幾乎要痛下殺手!

手指扣着地面,她垂下頭,光滑如鏡的地面反射着她如今的樣子,眼神狂亂而絕望,面色如四人般毫無血色,這時下腹傳來了不合時宜的陣痛,慕玥死咬着嘴唇,啞聲問道:“不會的.....不會的......如果你當時便知道我是誰,又....又為何.....要我.....親手殺了太子妃?”

“外戚勢力必定要除去,否則,風家不論誰當皇帝都不會坐穩那個位置!”風以寧不以為然,他說完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慌亂中他扯過一塊帕子,慕玥未挪動半分,冷眼看着風以寧把染血的帕子丢到一旁。

“你想讓我做什麽?”

“很簡單,朕要你死!朕已經寫了聖旨,卿言會登基為帝,只是等他登基那日,就是你和慕家相見之時!流雲已經去了,你作為慕家人已經沒有什麽護身符了!”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的鬼話?”忍住下腹的劇痛,慕玥上前,離風以寧只有幾尺之距,她不敢相信,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忘算計所有人.....“即使那人是卿言......你也.......”

“就因為他是朕最愛的兒子,朕才會如此!朕對卿言很是失望,朕給了卿言無尚的寵愛,因為他最像,夠無情、夠冷血,但是你的出現居然讓這樣的卿言消失了,所以....你必須死!朕已經把聖旨一分為二,其中一份交給了卿言,至于另外一份,沒人會知道。”

“若是......卿言不想呢?”

慕玥說出這話時,連久病中的風以寧也放聲大笑起來,似是在諷刺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沒有一個男人拒絕得這樣的誘惑,你高估了你自己,不論卿言是否想成為皇帝,朕都會逼他坐上那個位置。對于他而言,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登基,殺了你,或者是殺光所有可能有半張聖旨之人,你覺得,哪個可行呢?慕玥,在一個男人眼裏,沒有什麽比得上權勢,這便是朕教與你的,算是讓你死個明白!”

風以寧忽覺喉間有股甜腥的味道,一個血氣沖出,他哇得吐出一口黑血,濺了慕玥一臉,重重倒在了床上,粗粗地喘着氣,即使這般他也是帶着殘忍的笑意看着呆滞的慕玥:“流雲,你若在朕身旁,朕就饒過慕家人,可惜.......你不該死,你該妄圖離開朕.....朕就要你看着......你們慕家的命脈....是怎麽斷絕的......”他看着慕玥,竟把慕流雲和她重疊在了一起,恨,也愛着!那個身影漸漸遠去,越來越快,風以寧不知哪來的力氣想從床上坐起,手還未伸出,感覺後腦處一個疼痛,沒了知覺。回過頭去,只見慕玥兇狠的雙瞳,緊鎖着他的每一個神情,瞬間,他渾身酥軟,竟是動彈不得了。

張大着嘴,只能如無能嬰孩般咿咿呀呀。

“不論我會不會死,但是你曾讓我痛不欲生,那麽,我便還你一個生不如死。”放開了繞在他後腦的手,慕玥幾乎是抖着手紮下去的,在人腦後面有一個隐秘的穴位,會使人全身麻痹,形同癡呆,一般大夫是不會發現的,況如今也沒有人會管這個将死的皇帝。“可憐你一代帝王,若是死了幾日才讓人發現,是不是太可憐了?”風以寧掙紮着想說什麽,可怎麽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得瞪大着可怕的雙眼,看着慕玥悠然離去,他歪身躺倒,在殿內透露了一絲光明後,他看到了慕玥曾經坐的地上,是一灘鮮紅的血。

那是......她的孩子.......

“陛下口谕,沒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她小心地除去了臉上的血跡,今日她着紅衣,沒人會看出她的異樣,她也轉身,告知了元妃一聲,“也包括娘娘您。”

慕玥走了幾步,步子一個不穩,倒在了階梯之上。她昏迷之前,手一直護着下腹,一行淚不由地留下,勁地說道:“救孩子.....救救......孩子.....”她知道很多人不希望這個孩子來到世上,可從未有這麽一刻,她想親眼看到他,這個孩子,她和卿言的孩子........

有他出塵絕世的容貌,有她的桀骜不馴的性子....

這樣的孩子......

她想看到.......

“救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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