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青影上前一步,揮出一道氣勁,為他的主人擋下四濺的血花,卻被一道熟悉又冷厲的視線刺在身上。他氣息微微一凝,斂息退到主人身後。

谷清風低垂了眉眼,像是看不見眼前的污糟血跡,慢條斯理地整整袖擺,以手扶額,細細将那三個字咀嚼一番,低眉輕笑出聲。

“小白臉……”

他這樣的人都能算小白臉的話,也無怪乎世人多眼瘸。

無故被人擾了喝茶的性質,張澤潑掉血腥刺鼻的血水,将碗放回桌上:“谷兄。”

谷清風配合着問:“什麽?”

張澤看着桌上沿木紋蔓延開來的血跡,眉頭緊皺,屈指在碗沿敲了敲,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方才的話,是我錯了。原來這世上,還真有放着好日子不過,一門心思想着殺人為寇的蠢人。”

烈火刀屠武,看他滿臉橫肉戾氣叢生,下手之狠不留絲毫餘地,殺人于他而言非但不是負擔,反倒變成享受,這樣的人,哪怕有平和的日子可以過,也非得沾沾血氣才覺得舒坦。

谷清風否道:“張兄又錯了。”

“哦?”

“這人可不只是蠢,是又蠢又壞。能活這麽大,真得感謝他祖上積的陰德。如今陰德耗盡,可不就碰到我們了嗎?”

“谷兄說得有理。”

這兩人一唱一和,端得是旁若無人。

屠武本就是個爆裂脾氣,哪受得了這般挑釁,當下幾步走近,抽刀欲砍。

早就等在一旁的青影天乙豈能放任,幾乎是同時出手,長劍出鞘,銀針微閃,頃刻間取那屠武狗命。

細算的話,還是天乙的針快上幾分。

谷清風玉扇輕搖,看在眼裏,愈發肯定,他這位張兄不簡單。

若是連身邊人都有這樣高的武功,那麽身為主人的他功力又該到了何種地步?

張澤若是知道谷清風所想,怕是只有苦笑的份:抛去內力不談,他和天乙恐怕只能四六分,他四,天乙六。

幸好他不知道,于是只顧對着被拆了個七七八八的茶棚直皺眉:“屠武把這地方砸了稀巴爛,又不賠錢,這麽簡單殺了他,真是便宜他了。老板呢?”

天乙身影微晃,再現身時,手上拎着個粗布麻衣的老頭,正是茶老板。

老頭被松開後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嘣嘣磕起響頭,邊磕邊顫聲高呼:“兩位大俠饒命,兩位大俠饒命!”

張澤側身輕輕避開。

年過半百的老人行如此大禮,若受了,他怕将來折壽。

谷清風沒有這份顧及。

青影挑挑揀揀,尋來一個還能用的木凳,用袖子拂去灰塵,端端正正放在主人身後,谷清風大大方方坐上去,一副準備看戲的架勢。

張澤輕咳一聲,道:“別跪了,起來說話。我問你,今天這種事,時常發生?”

聽到貴人發話,老頭顫巍巍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也、也不算常、常有。”

“我不殺你,你慢慢說。”

許是真瞧着張澤不似惡人,老頭壯壯膽,話利索不少:“小老兒這攤子擺在路邊,平常人們來歇個腳,喝碗茶,坐會兒就走,沒這麽多事。也是最近幾天,高來高去的大俠多了,砸攤子的人也多了。”

張澤心說那可不,武道會舉辦在即,這條官道算是南下的必經之路,“大俠”們可不就蜂擁而至。

看着好端端的地方轉眼變得亂七八糟,老頭不禁悲從中來:“小老兒大太陽底下擺攤,也就賺個辛苦錢。這麽一砸,今天又白幹了,唉。”

“鬧事的人都不賠錢?”

這話剛出口,張澤就知道問了句廢話。

刀口舔血的人,恃強淩弱都是慣例,讓他們賠錢?簡直是個笑話。甚至,若不是天乙和青影身負武功,現在哪兒還輪得到他在這裏大放厥詞?

早就和那個胸口中刀的兄弟一樣,屍體都涼透了。

嗅着空氣中淡淡的鐵鏽氣,張澤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太平盛世沒他想的那麽太平。他之所以能站着說話不腰疼,只是因為他恰好擁有肆意妄為的本錢,僅此而已。

老頭奇怪地看了眼張澤:“小老兒年老力衰,哪是那些人的對手?能保得一條命在已是萬幸,哪敢讓人家賠錢呢。”

張澤面色微褐,給天乙使了個眼色。

天乙會意,數出足夠的銀錢遞給主人。

張澤把錢擱在老頭面前:“老板茶不錯,這錢,拿去修攤子。還有,未來兩三個月,這條路上恐怕不太平,老板還是換個地方擺攤吧。”

說罷,不去理會老頭的千恩萬謝,同谷清風一道坐車離開。

走遠了,谷清風方才嘆一聲:“張兄心善。”

張澤搖頭否道:“非是我心善。只是,既然看到了,總不能放任不管。能幫就幫一把,左右不過損失一點銅錢。拿來換個心安而已。”

這麽單純的人,放眼武林都不多見了吧?

好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谷清風眼睛直愣愣盯着張澤瞅,直把他盯到渾身不自在,才移開視線:“張兄的好意怕是要被辜負了。”

張澤一愣。

谷清風慢悠悠說道:“我看那老板在屠武二人靠近的第一時間就扔下東西縮在安全的地方藏起來,被天乙抓出來,首要幹的事就是跪地求饒,被張兄問話,雖然害怕,可答得還算條理分明,可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事兒。”

沒想到谷清風看着只是吃瓜看戲,不聲不響卻注意到這麽多東西,什麽都沒看出來的張澤被說得連連點頭。

這老實孩子乖乖聽課的表現,讓谷清風特別懷疑,這人究竟有沒有身為絕頂高手的自覺:“富貴險中求。這一處的茶攤比起其他地方,一天能賺七天的錢,老頭肯換地方才怪。”

想要賺這份錢,就要承擔相應的風險。聽懂了谷清風的意思,張澤沉默不語。

莫不是話說得太重張澤想不開了?

正當谷清風猶豫着要不要開解幾句,就看到那人兩手一攤,道:“我給了他修攤子的錢,已經仁至義盡。之後他是活是死,和我有什麽關系?”

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他一時興起行善積德,難道還得管一輩子不成?

“張兄真是......”

谷清風笑着搖搖頭。

這看似心腸軟,實則萬事不萦于心的性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不想再談茶攤的事,張澤撇開話題,問:“天乙,離下一個地方還有多遠?”

馬車外,同青影相顧無言的天乙迅速答道:“主人,落日之前應該就能抵達尋陽城。”

“是嗎。”

張澤盤算了一下路程。

天乙之前告訴過他,尋陽城之後再想南下,改走水路,只消五日就能抵達江南。在那之後,再走一日陸路,就能抵達長歌派。時間上綽綽有餘。

“谷兄,不如在尋陽城休整幾日?”

“也好。”

商定行程,果如天乙所說,在天色将暗未暗之時,尋陽城到了。

正要入城時,谷清風拿扇子一敲手心,好像才想起來什麽要緊事,拉住走在前面的張澤:“張兄,進了城,天乙這身衣服,還是換一件比較好。”

“換一件?”

張澤不解。

在他看來,天乙一身黑衣,墨發高束,肅殺而內斂,行走間步伐輕盈,動作幹淨迅捷,自帶高冷氣場,單單往那兒一站,便叫人凜然不敢輕犯。

但在天乙這幅冷漠無情的外表下,偏偏張澤知道,天乙看着不茍言笑,實則又細心又溫柔,最貼心不過。不了解他的人見了天乙會害怕疏遠,他卻只覺得自家影衛英姿飒爽,可靠至極,真是哪兒哪兒都好看,怎麽看都看不夠。

反正是自家的,沒看夠那就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啊,真好看,沒看夠。

天乙安安靜靜站在原地,極為配合地讓主人看看清楚。

“咳咳咳!”

眼見這兩人沒完沒了,谷清風不得不大聲咳嗽幾下。

張澤如夢初醒,欲蓋彌彰:“谷兄你說什麽來着?哦,換衣服。這是為何?”

“人分三六九等,士農工商,雖有地位之別,可到底都是良民。影衛,不在其中。”谷清風講解道,“不過是高門望族養出來的,見不得光的工具,令人不齒。”

“你這、”張澤當下沉了臉,欲要辯駁。

谷清風依舊笑意盈盈,從容勸阻:“事實如此,張兄勿要動怒。不信,你問問阿青。”

青影一臉平靜,在兩人的注視下點頭稱是,仿佛谷清風說得天經地義,半點沒有被罵“令人不齒”的自覺。

張澤将目光轉向天乙,見他同樣不曾反駁,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這就是默認了。

谷清風接着說:“影衛多在暗處行事,為出行隐蔽,通常黑衣蔽體,黑巾遮面,不顯蹤跡,不露容貌。也因此,如天乙這般的衣着打扮,凡是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恥與為伍。”

這話講得太直白,張澤心頭發堵覺着難受,不自覺移動身體隔在谷清風和天乙中間,好像這樣做了,就能叫天乙,叫自己好受一些。

難怪初遇時谷清風眼裏仿佛沒有天乙這個人,同行多日亦不曾同天乙說過一句話,更別提正眼去瞧。

當時他還不甚明白,現在看來,沒把天乙趕下車,而是讓出地方同車而坐,已經是谷清風忍耐後的結果了。

“天乙的好又豈是那些庸人能知道的!”張澤不忿地撇嘴,看似怒極之下随意放的狠話,其中的真心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誰膽敢看不起天乙,我定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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